星茉看到了远处的洛参,孤零零地低垂着头,静静坐在薄雾后的石台上。像是低头思考着什么,极不愿意有人去打扰,只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星茉不远处的寇明寇岸两师兄弟,似乎是发现了暮雨栴和星茉的到来,都纷纷以手撑地,总算是费尽力气从地面上爬起了身。

    “你……星茉?你终于出了止境了,好啊,太好了……”寇明似乎沧桑了很多,一扫之前活络的样子,但却在看到星茉之后,来了点精神。

    星茉转身,冲着他二人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多话,只是紧紧地靠着离自己最近的暮雨栴。刚刚从止境而出的那种心悸之感未曾消退,那种痛苦被再次以另一种形式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恐惧,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她在想,这些从止境出来的人,大概也和她一样,经历了他们自己曾经痛不欲生的折磨,在虚幻和现实的边界徘徊,逼着自己做出清醒理智的决定,重回现实之中,这样的决定是带着血的,撕裂心肺的血肉模糊。

    所以,他们每一个从止境出来的人,都很痛苦,很无助,很无奈。她十分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并没有任何逃出生天的欢喜。所以她只想离暮雨栴近些,再近些。因为只有靠近他,强大的不惧任何事物的暮雨栴,她才能感觉安心。

    暮雨栴低眉看了看夜色下,一个比一个颓废的破境之人。感觉到了星茉在向自己无限靠近,甚至她的呼吸已经逼近到自己的臂膀之旁,微微撼动了他的衣袖。

    “你为什么要来元清观?”暮雨栴冷不丁地发声问道。

    星茉打了个激灵,抬眼看着暮雨栴,她自然不能说是服从了千秋弘坤的安排。

    “我想要升仙。”她回答。

    这的确算是一个标准答案,因为来元清观拜师的人,都想要升仙。

    “你一介凡人,如何能让千秋弘坤亲自送入元清观。升仙不假,可为何要升仙?”暮雨栴微微颔首,有所疑问地看着她,只等着她的回答。

    星茉有些不知所措的舔了舔嘴唇,“这……我一介凡人为何不能与千秋交好?他是冥君不假,可冥君也是个活物,有血有肉有心,我与他极为投缘,互为好友。我想要升仙,他便将我送至此处……

    至于为何要升仙,自然是为求长生。”

    暮雨栴轻轻一笑,“近几日倒是忙得很,未曾仔细了解过你。可你说与千秋弘坤互为好友,似乎太过牵强。”

    “怎么牵强?”星茉皱眉。

    “你忘了,东海桃林那晚,你曾说过,与千秋弘坤并无过多交集。”暮雨栴星眸带着捉摸不透的意味,笑着看着她。

    星茉转了转眼睛,“那是因为我们一见如故,相逢恨晚。好友并非都是旧交,新交一样情深义重。”

    暮雨栴微笑着摇了摇头,“罢了,既然你想要留在元清观,就留下吧。但你与千秋弘坤若有什么不利太清天,不利元清观的打算,我奉劝你早早弃了。”

    星茉蹙眉,撇了下嘴角,心内道,果然他们这帮子神仙都是一样的傲娇脾性。但很快恢复乖觉的面色,“那……敢问金仙,为何突然出现在我的止境之内?我要如何感谢您几次三番的出手相救?”

    暮雨栴不是没有察觉她的细小表情,只是心内觉得眼前这丫头竟有几分逗趣。“看来你也是知晓我救过你的三番。”

    星茉点头,却见暮雨栴缓缓踱步于她身前,映着薄雾下的月华,他的背影泛着淡淡清冷的荧光,“我也是刚从太清天回来,便落身于元清观山门广场。可没曾想,这广场已然化作一湖碧波,我才意识到这是你们十日历练的止境。”

    星茉点头,“然后呢?”

    “然后……止境的湖面,靠近现实的这边,会有浓雾升起。因为浓雾会遮蔽湖面,以防它倒映人影。”

    星茉不解,“为什么要防止湖面倒映人影?”

    暮雨栴转过身,看着星茉道,“因为止境的湖会将现实面倒映的人影,复制到虚幻面。而我却不巧落身于湖面,打散了这层雾气,湖面上自然就有我的倒影。”

    星茉恍然,“所以,我的止境在燃起大火后本该结束。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

    暮雨栴轻笑点头,“对。他的形成,皆因为我的出现。所以,我不得不遁入湖中,到湖底去找我的倒影。果不其然,他化生在你的止境之中。”

    星茉点了点头,“那么说,你在湖底可以看到我们十三个人的止境了?也就是说,湖底之下,是另一个湖面?虚幻界的湖面?”

    暮雨栴勾了勾唇角,十分明媚,“是。”

    “那……你有没有看到……洛参的止境?”星茉问的好奇。

    “茉儿。”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星茉转身,果见洛参惨白着一张脸,出现于她身后不远的薄雾中。

    “洛参……你可还好?”星茉抓起了洛参的青色袖角。

    洛参无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张开了双臂,“你瞧……我这不是好得很嘛。你可算出了止境,你,怕是最后一个破境之人了。”

    “最后一个破境之人?可……这分明只有你我……八个人在这里。那剩下的五个呢?”星茉有些焦急。

    洛参没有回答,一旁的寇明寇岸只是低着头站着,而赵有富等人依旧躺在原地,一动不动。

    暮雨栴轻轻甩了下火焰般的袖摆,四周一阵风起,雾气被他的动作驱散开,将元清观广场完全清透地展示在众人面前。

    “看到了那些纸船了吗?除去你的,一共七只。”暮雨栴指着散落于广场上的七只不算大的纸扎船只。接着道,“你由我带出止境,以弥补我产生倒影的失误。那七只分别是他们七人在止境中乘坐的船只,只有七只按路线返回现实。剩下的五只,已在止境之中迷失。没人登船,船只就不会穿越湖面,回到这里。”

    星茉觉得有些心痛,“那他们呢?那湖呢?”

    “他们自然是留在了止境之内。也许是自己最终的选择,留恋于虚幻。也许是迫不得已,无法脱身。总之,他们回不来了。”暮雨栴答的冷漠。

    “为什么回不来!?”星茉不敢相信,不过是一个一个拜入元清观的历练,却生生埋没了五个人,不知生死。甚至比死更可怕,死去好歹算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结束。可他们到底如何,没有任何人能说得清。

    暮雨栴踏了踏脚下的砖石地面,“因为这里已经没有湖了,唯一从现实通往止境的通道消失了。就算它再次开启,也是诸多年后,从没有哪次的湖面和上次开启的湖面是同一片水域。止境的这个湖到底有多大,未有人丈量过。所以,他们回不来了。”

    星茉叹了口气,最终没再说什么。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嘲讽这个止境,鄙视它和元清观的无情。难道太清天的处事作风,也是如此?冷漠无情。

    时间流逝,天边有微弱日光破云而出。远处清亮的钟声从老君阁传来,唤醒了元清观必须早起的生灵。

    暮雨栴转身,看着广场众人,“诸位,十日历练已过,老君阁有请。”

    说罢,便飞身于半空,云雾在他脚下缭绕盘旋,载着他直冲云霄,向着老君阁所在的远方葱郁的山体而去。

    星茉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消失于钟磬声处,便喊着洛参,他们一行八人,从山门广场沿着蜿蜒于山体而上的阶梯,直至老君阁前端的木桥一端。

    “过了这木桥,对面的老君峰便是了。”星茉看着这隐匿于云中的古旧木桥,想着一定要尽快学会腾云驾雾之术,否则岂非每日都要经过这座桥前往老君阁修习,每日都去经过一次爱别离幻境,真真叫人无法忍受。说不准哪天又冒出个食幻蚺,再将自己连同幻景一起吞噬。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是这个意思。

    洛参似乎毫无心情,“怎么这般啰嗦。十日历练罢了就算,还要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爬上山顶,这还不算完。竟然有这种破旧烂木的桥要我们去走?这破桥,在进元清观当天走过一次也就罢了,我可忍不了它第二次!”

    说罢,他便拉着星茉的胳膊,一个横身,将星茉横抱在了胸前。

    星茉大惊失色,“啊?!”却不等她说出半个字,洛参一脚猛然发力,跺了下地面。

    一阵云烟打着旋凝结于洛参脚下,载着他二人飘然而起。

    平稳而快速地划过断崖,流云随风掠过星茉的面颊,她紧紧地环着洛参的脖子,却并不害怕这样万丈悬崖的高度,甚至很有心情地不时低头看他的脚下,看着断崖下飞驰的云彩。

    “你倒是心情不错?”洛参终于面带了笑容问道。

    星茉抬头,额头几乎顶住了他的下巴,“终于不用再受那十日历练的折磨,心情还算可以。”

    “茉儿,希望你一直都这样……无忧无虑,无欲无求。只要做自己就好了,不去追究起止。”洛参淡淡地道。

    星茉不解,怎么这些人从止境出来都变了味儿,怪也怪哉。

    “你在说什么?”星茉感觉到风力减小,洛参已经抱着她轻轻落于老君峰上,八角高塔老君阁之前。

    “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他将她从怀中放下,也未曾再看她一眼,径自向前,踏入老君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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