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玉觉一脸茫然。

    向婉晴不明白,做为霍家的少爷,他怎会不知内情?她略带失望的摇了摇头,便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

    霍玉觉却仍在担心错过上船时间的问题,眼看一分一秒过去,不能再耽搁下去,他疾步追上向婉晴,急切万分地问道:“向小姐,你确定不走吗?也许错过今晚,以后你再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向婉晴站定,霍玉觉脸上的真诚、焦虑、紧张与担心让她相信了他是真的一无所知。

    “好吧,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三少爷,我之所以嫁进霍家,嫁给你二哥,是因为我爹欠了霍家一大笔债,或者说是……人情。

    “所以,我来你们家是来还债的、还情的,如果我走了,你要我爹怎么办?要我弟弟妹妹们怎么办?他们将因我的自私出逃而妄受牵连,他们在这喜乐镇上将无法生存,你明白吗?”

    向婉晴一口气说完,眼里已氤氲出水雾。

    霍玉觉大惊失色,虽然接亲当天在霍家门口看到婉晴的第一眼,他也隐约对这件婚事质疑,但是,他还是没想到,竟然真相会是如此。

    而且,这样的事竟然就发生在他自己的家里!

    “多少钱?你父亲他……欠霍家的债是多少?”霍玉觉问,他的眉峰紧紧蹙起,像两只盘在一起的蛟龙。

    向婉晴却轻轻抿唇,展露出若隐若现的笑容,这是她的招牌表情,也许从今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她的唇角都会上翘,始终保持微笑。

    因为最坏的都已经被她经历到了,往后,没有什么能再让她感到恐惧和绝望,没有什么能再让她伤心流泪。

    “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其数额庞大,就算我爹卖房子卖地、倾家荡产也还不了,所以,嫁进霍家,嫁给你二哥,这是我的命,我已认命,不想再做徒劳的反抗。”

    向婉晴用真诚的目光看向霍玉觉:“三少爷,虽然今天晚上的一切也不过是徒劳,但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能设法帮我。”

    “不,你不用跟我客气,也许从最开始……就是我错了,是我害了你,所以,帮你是我应该做的,能帮你也算是我……赎罪的机会吧,只是,到底我还是没能真的帮到你。”霍玉觉惭愧地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只听又一声汽笛声响,轮船开动。

    霍玉觉一拳打在身旁的水泥柱子上,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了下来,他却毫不在意。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向来强势,却不知道她竟会这样逼迫人,可是,身为她的儿子,霍家的三少爷,对于母亲,他也是无可奈何,因为就连他自己都……

    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额头上青筋毕现。

    “对不起。”他再次道歉。

    这次,是替他的母亲,替整个霍家,可是,他又在心里反问自己,这种道歉能有什么意义。

    “不,你不用再跟我说对不起,从今以后,我们两清了。”向婉晴却是微微一笑,如此说道。

    她不禁又回想起当初在向家寨村外自己的逃婚计划被“破坏”时的情景,那一次,她非常想走却被困住;而这一次,她可以走了却已经不能走。戏剧性地是,两次跟她在一起的人竟然都是……霍玉觉。

    他无意中害过自己,也有意地帮过自己,向晚晴倏然呼出一口气,也许就是在这一瞬间,之前对霍玉觉的恨已经慢慢释怀了。

    霍玉觉看向向婉晴,看着她纯净的笑靥,清亮的眼眸,双腮还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他忍不住再次叹息:“向小姐,那你以后就真的打算和我二哥……你们……”

    “三少爷,你以后别再叫我向小姐了,还是叫我二嫂吧,不管怎样,我都是你二哥的妻子,明媒正娶的,呵呵。霍家规矩森严,‘向小姐’这样的称呼如果被人听到,我恐怕承担不起。”

    霍玉觉再次惭愧地低下了头,他恨自己无能,眼看着如此不公平的事发生在自己身边,发生在自己家里,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好……二嫂。”他终于第二次这样称呼她。

    向婉晴和霍玉觉回到霍家时,东方的天空已经隐隐泛出鱼肚白。

    他们两人从祠堂的后门原路返回,向婉晴重新跪回在霍家的祖宗牌位前,霍玉觉再次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抱歉与无奈,却也多了一份鼓励和坚定,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而他们两人谁也没想到,在祠堂外面的不远处,有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而在另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却有另一双眼睛在看着这所有的一切。

    上午辰时正(七点正),有丫鬟来接向婉晴出去。

    一天一宿未睡,她虽又疲又累,但此时是早饭时间,她不得不跟随丫鬟来到餐厅和大家一起用餐。

    她到来时,其他主子们都已坐定,下人们随侍在侧。

    霍玉觉再次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她回以坚定的微笑。

    霍老夫人一脸慈祥,招呼向婉晴坐下来,她锐利的眼神表明她对于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不过,她却什么都没说。

    梅姨娘嘴唇轻抿,安静不语,仍是那副温婉沉静、与世无争的样子。

    而宁锦绣的面部表情却十分丰富,饱含了气愤、不甘与嫉妒,同时也穿插着得意和幸灾乐祸,毕竟向婉晴刚被罚跪完,虽然她始终认为这惩罚太轻,但到底她还是受罚了。

    向婉晴却不理会她,大家开始吃饭。

    正在这时,只见霍玉锦被一个丫鬟带了来,他看到餐桌上的油条便开心地欢呼起来:“耶,有油条耶,玉锦最喜欢吃油条了。”

    油条本是北方早点,彼时的江南一带很少有,但霍家富裕,想吃什么吩咐一声,厨房即刻便能做出来。

    霍玉锦就最爱吃油条,此时看到他的最爱,哈喇子都流了出来,老夫人嗔怪道:“怎么又来晚了?你看你那馋样儿,冬梅,给二少爷擦擦嘴。”

    霍家的一应规矩对其他大小主子都适用,唯独对霍玉锦例外,毕竟他的情况特殊,所以他可以吃饭迟到,也可以缺席任何公开场合。

    丫鬟给霍玉锦擦了嘴,又给他戴上一个只有小孩子才戴的围嘴儿。

    “噢,噢,二叔又戴围嘴儿咯,二叔不害臊……”天佑嚷嚷起来。

    宁锦绣赶紧给天佑夹了菜,催促道:“快吃饭。”

    老夫人看了天佑一眼,无奈地嗔怪说:“吃饭时不许说话,你又忘了?”

    “那二叔怎么说话呀?”天佑申辩道。

    宁锦绣瞪了天佑一下,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但她自己却说道:“就是,天佑说的没错呀,玉锦能说话,天佑就不能说吗?”

    老夫人看着宁锦绣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大家继续安静地吃饭,却不料片刻后宁锦绣放下了筷子,清咳一声,阴阳怪气地道:“我怎么听说,昨天晚上,祠堂里有动静?”

    同时一双眼睛不怀好意的地瞥向向婉晴。

    向婉晴心头一惊,抬眼看向宁锦绣,霍玉觉也是同样反应,梅姨娘也向宁锦绣看过去,若有所思。

    而唯有霍老夫人仍旧谁都没看,只顾镇定自若地吃饭。

    却见宁锦绣得意地一笑,拿手绢擦擦嘴,一副胸有成竹、志在必得的样子继续说:“昨天晚上,二少奶奶不是在祠堂罚跪吗?不是一个人吗?怎么还搞出动静来了?这也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你还有作陪的呀?”

    向婉晴十分惊讶,昨晚上霍玉觉是在半夜时分才出现在祠堂的,那么晚的时间,宁锦绣如何会得知?

    还有她对他们之间的事到底知道多少?亦或是,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而完全是在捕风捉影、信口雌黄?

    但向婉晴却知道,不管怎样,就算她手里当真握有自己的把柄,也一定不能承认,她必须捍卫自身利益。因为经过昨天的风波,宁锦绣对她的敌意已再明显不过,虽然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她。

    向婉晴放下筷子,脸上仍是微微笑着,缓缓开口道:“中国有句古话,叫做‘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敢问大少奶奶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所说的话呢?”

    “你……”宁锦绣险些又要气地发作,但她马上就克制住了,只听她再次奸笑一声,仿佛这次是底气十足、十拿九稳了:“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翠红——”

    即有一个小丫鬟应声跪了下来,她是宁锦绣的贴身女佣。

    “把你昨天晚上的所见所闻说出来。”宁锦绣吩咐。

    “奴婢遵命,”翠红低着头答话:

    “昨晚上奴婢因晚饭吃的太饱,有些肚胀,出来……小解,之后肚子还是不舒服,便在园子里四处走走以消食,却不料在路过祠堂时听到里边有动静……奴婢好奇,便贴在祠堂院墙上听了一耳朵,可这一听不要紧,原来竟是……”

    翠红抬头看向向婉晴,然后又猛地低下头,仿佛受惊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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