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代人,被社会的洪流激荡,大部分在时代的潮流里冲浪,追求共性;小部分在岸边踱步,坚守个性;还有一些会游泳的人,在共性与个性的海浪里穿梭自如。

    我就读于一所艺术院校,从小习舞,用安南的话来说,我是一条出生就会扭的鱼。我的舞蹈风格和别人不太一样,没有规律可循,但可以不费吹飞之力配合任意曲风。现存于这个世界的文明不计其数,每种文明都进化出了艺术,艺术家都具备通感,不需要理解字面也可以转述艺术。艺术宽容了极简和极繁的极致边界,将不可能模糊成可能。我喜欢艺术,于是我用自己最擅长的肢体语言表达对它的态度。我不练习传统舞蹈里的基本功。母亲说,自由与美有时会相冲突,所以我们要练习被束缚。我依仗上天的青睐无视这些规则。

    “你跳的什么舞?”

    “我的舞。”

    我已经对答如流,几乎每一个试图了解我的人都会好奇我在跳些什么。有人说我是创始人,是舞蹈界的新生力量。我习以为常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不可思议,赞叹,或是权当我在说笑的不屑。我看到但不会放在心上。安南说基因偏心,它们全都进化到了我身上。虽然埋怨但还是喜欢看我跳舞,她闪亮的眸子是明晰舞台的闪光灯,还时常是打在我身上的聚光灯。她也会忧心我树大招风,于是摆着家姐的名义挡在我身前不让人挑衅。母亲说我是男生,应该要保护女生。我让她明着护着我,我在暗里保着她,从胎里就注定这辈子我们要互相照应。还好,她的性格一般人欺负不了,除了那个叫离然的男孩。

    “我讨厌离然。”

    我知道她嘴里的这个离然是谁,坐在她后排的硬朗寸头,目中无人,能对班里所有同学发号施令。狂妄,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井水不犯河水,我和他一直相安无事。我故意无视他的套近乎,因为我知道他喜欢安南。安南说她讨厌这个人,这是我第一次听她说讨厌。血脉相通,我想她弄错了什么是讨厌。

    她的脸上露出另一种笑容,从来没有在家里出现过。这种笑容隐藏在每日对他的暴跳如雷里,她一定没看到。我也没想过要提醒。

    “今天你先回去,我想把作业完成再走。”

    安南撇嘴,又说了几句想一起回家。

    “你先回去就是。”我答应自己尽快忙完就赶上,她被我推送到门口,挥手告别之际离然马上追上她。

    “南南,咱们一起走。”他显然很高兴,因为这是第一次能和安南单独回家。

    安南又嘱咐我动作快点,离然从背后拎起她的辫子,两个人打闹起来。站在二楼目送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我才回到教室。之前忘记把钢笔合上盖,笔尖侵透了笔记本,每一朵都是棱角分明的墨色花。

    我把书包上的沙子抖落,作业本也跟着掉出来,我看到末页封面上的那点痕迹,把它扔进正在焚烧的垃圾池,抓着书包离开学校。

    第二天,离然又叫上安南一起玩游戏。临近上课还没回教室,我在门口见到安南掉进了陷阱,赶忙下楼,在楼梯间遇上灰头土脸的离然。我握紧拳头,咬咬牙决定暂时放他一马。

    “南南……她……”

    我没等他说完话,直接往操场上跑。我找到铁门外的一把铁锹。安南乖乖低头在洞里刨沙,我把她拉了出来,并提出希望她能记住教训,不要和自己讨厌的人走太近。她答应。

    回家路上她时不时地回头看影子,走走停停是在等离然。我知道,她喜欢他。我走在后面,离她的距离越来越近。我想不到词来安慰她,不能承诺才刚开始的人生,往后会遇到更好的男孩、男人。她回头的时候满怀期待,她看到是我期待落空。跳舞的时候我最痛快,她不会跳舞,但知道奔跑。我带着她一起跑,让加快的呼吸吐出忿愠。影子的长发刻画夏日的风有些温柔,告别了小学的无知狂躁,吹散那些讨厌和喜欢。

    毕业之后的许多年,我们再也没有见到过离然。

    我把他写进日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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