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然啊……”我和阿维说到了离然。他不是故事里的关键人物,但偏偏引起了她的兴趣。

    小时候的喜欢是不加掩饰的,我们会把它挂在脸上,告诉全世界我喜欢。但我们掌握不好分寸,带着孩童的顽劣习性,喜欢会变成不喜欢。大人们都会忘的一种教训就是误导小孩,说小孩子不懂什么是喜欢,我信,所以我不懂什么是喜欢。我常把喜欢看错,我以为他喜欢,我以为他不喜欢,我以为我不喜欢他的喜欢。

    我爱和男孩玩,从小也只有男孩和我玩。在读小学以前,我甚至没见过其他女孩。后来我身边的男孩形形色色,偶尔混杂几个女孩。女孩是甜口的,要用说蜜语的嘴才尝得出味;男孩是咸口的,人每天都得摄取盐分。女孩太甜会腻,不甜就像嚼树根;男孩太咸会齁,不咸一天不得劲。

    离然是我的小学同学,跟我邻村,性格忽冷忽热。见到他之前,我以为快乐只会从母亲端上桌的喷香饭菜,父亲嘴里蹦出来的嬉皮词汇,寻安的透明衣摆,还有大哥的软磨硬泡里出现……说白了,我的人生全都是围着家人打转。他是我第一个放在心上的陌生人,一个男孩,和寻安截然不一样的男孩。

    他坐在我的后排,深刻了为非作歹。他像个老大一样对人呼来喝去,包括我。

    “把你的作业拿给我。”成了日常用语。

    他看字和看蚂蚁没区别,也许他更愿意花时间跟在蚂蚁后面排队也舍不得坐在椅子上盯着文字一动不动。

    “你们不会晕字吗?”抄作业让他大汗淋漓,看他写字让我想到钻木取火,笔尖蹭出的火苗快把作业本引燃,我担心自己的作业本也会遭灾。寻安的作业本像教材的复印本,我的是打了勾叉的习题集,他是在画能降妖镇鬼的符。

    正中的马路分隔出两个村,回家时能和他同上一段路。他跟在后面,把我的影子吞得一干二净。我们的影子随着夕阳的角度不同忽胖忽瘦,忽短忽长,却是以同样的频率契合在一起。时光流逝,这些影子在我心中留下的印记不可磨灭。

    “咱们一起回家吧。”日常用语二。

    寻安觉得我多了一个跟屁虫,他见不得离然跟在后面日复一日。陌生人不像亲人,容易看烦。他看烦了离然,会自己一个人走在马路的另一边田坎上。班上有些不同路的女生会选择绕路跟着寻安回家,那个时候他才愿意走到我前头来。没有女生敢挡路,连跟他并道而行的勇气都没有。回家的路热闹,走起来费时,从青天白日里的散发自然光走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光明正大。

    学校改建之前的外围是一个大操场,操场上堆放了大量建筑用的散沙,散沙越堆越高,越踩越实,变成平地上的陷阱雷区。我们在上面布置陷阱,引人入坑,乐此不疲。

    “安南,我们来玩个游戏。”

    我没理他,继续用水彩笔涂美术课本里的空白格子。

    “石头剪刀布,谁输了就得跳进对方挖的陷阱里。”离然每天变着法地找我玩游戏。

    我很埋怨小学的课间太长,刚够一盘游戏的时间。我好强,不愿意让他以为我怕输,而且是输给他。

    “谁怕谁!”

    踩在沙坡上,我们感觉自己威风凛凛。

    “石头剪刀布……”一局定输赢。我碰上了二分之一输的概率,愿赌不服输。我决定趁他不备跑回教室

    “你输了,要跳沙坑!”离然拉着我往陷阱里拽,我刚迈出的几步腿一下又归了位。动力不够,惯性来凑,我入坑了。

    “离然,我讨厌你!”我讨厌你,讨厌你总是让我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讨厌我总是做了你喜欢的事。

    离然是当事人,却显得毫不知情。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拉我出来,结果只是往我头上拨落更多沙而已。陷阱很深,他伏起来也够不到我的手。我责怪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长得没有铲子高,却挖了一个足以把人活埋的深坑。我只把它当做游戏,扒拉了一个埋不死蚂蚁的穴口,不像他那样较真。

    “南南你别急,我去找人帮忙!”

    “我讨厌你!”我把怨念伸长到了地下,在洞里委屈地刨沙,想要砌成重回地平线的天梯。我不是一只坐井的蛙,还远远看不够天,只要任何出现在天梯口迎接我的人,都是挽救当下可怜人的神。

    “抓住铁锹,我拉你出来。”寻安从天而降,手持一柄铁锹。

    我紧紧抓住柔韧的救命稻草,它没有被我的守得云开见月明扯断。

    “还好你来了。”我舒了口气。

    “以后不要和这个人玩了,好吗?”

    我承诺自己要是再和他折腾,就是原地打转咬尾巴的狗。我不是真的不愿意当条狗,只是发现自己被磨炼的初衷就是为了当个人。

    等我拍掉身上的泥沙准备回教室时,离然带着一队大个子赶来。

    “南南,你出来了呀!”他有些喘不过来气,“幸好……一定是寻安救你上来的吧。”

    “离然,我再也不要跟你玩什么游戏了!”我掀开纤维袋,“你看看咱俩的区别。”

    两个容量相差悬殊的沙坑不是为了显示我的气量比他大,相反,只是证明了我分给他的容忍度被这一次的事故填满,不会再有。

    “这不是我挖的……”

    我头也不回地走,没有听他的解释。寻安配合我的脚步,轻快地认同我的决定。后来的课我都听得心不在焉,没有服从老师一起大声朗读课文的口令,心里只想着回家。

    放学时没有听到熟悉的“一起回家”,回家路上也没有高我一头的影子出现。我不习惯,也不自在,比熟悉一个陌生人还要不自在。回头看我的影子好几次,影子回头好几次。我打消他会出现这个念头,踏实地走在水泥砌成的田埂上,直的没有回旋的余地。身旁的水稻高得快要齐腰,我不怕割手抓了一把稻子,一粒一粒把它们复又往回扔,扔到最后发现手里只剩一粒空壳。我停下脚步,思考一粒没有芯的种子是该扔到渠里还是回到地里,我的影子却不老实地站住。我惊喜地回头。

    “是我。”原来是寻安。

    “嗯……咱们快走吧,肚子饿了。”我把空稻子丢到了水里。

    “嗯。”寻安走回马路上,不偏不倚地走在我的一点钟方向。我们的影子像两根平行线,我走快几步就相交。寻安发现了我的把戏,他的步子像跳动的旋律,我猜得中才相交。

    “咱们比比,看谁先到家!”他向前跑,我也不甘示弱地跟着追,来不及再回头看,把影子碎在了夕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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