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夜深,天上繁星点点,勾勒出北斗星的轮廓,城内有婴儿啼哭,有男子的鼾声,有女人的叹气声,静谧中是如此的清晰。

    张五牛拎着茶壶来到柜台,柜台上点着煤油灯,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刺鼻味,灯光忽明忽暗,偶尔会听到煤油燃烧时的噼啪声,王伯依久是昏昏欲睡的模样。

    张五牛见此,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听到的一个传闻,据说王伯曾经有过睡迷糊掉进粪坑的传奇经历,也不知道真假,反正不能问,问了会被这个老头儿揍,而且狠揍的那种。

    沉默了半晌,张五牛方才瓮声瓮气的说道:“茶没了,我只好来打扰你,我想了很久,逃了很久,我知道该完成自己的承诺了,我很感谢你们这些年没有来打扰我。”

    王伯没有抬头,懒懒地说:“其实你不该回来的,老板也没说过要找你,你知道,我明白,老板更是清楚,无畏的牺牲是没有必要的,话说你这些年武功没什么长进,轻功倒是好了不少。”

    张五牛尴尬得脸红,转而有些恼怒,“你能不损人吗?”

    王伯抬头看着张五牛,认真的说:“我的意思是轻功好,这是一件好事,打不过还能逃跑不是,你什么时候去?”

    张五牛想了想,原来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来,仿佛心头卸下一块巨石,畅快的说道:“忙完这些小家伙的乡试后。对了,老板还好吗?”

    王伯脸色没变,眼睛里闪过一丝愁绪,眨眼就消失了,他点了点头,“老板还好,只是有些小麻烦。”

    张五牛也点了点头,世间能有让老板麻烦的小麻烦怕是大麻烦,不过我是做不得什么,我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张五牛只好问道:“我看你很困,我觉得你应该去睡会儿,不过人老了睡的就少,您老怎么反着来呀?你不会半夜做些只能在夜里做的事情,以致于平日显得困顿不堪吧?”

    王伯听得出张五牛在挤兑自己,冷冷地说:“你信不信我抽你啊!这客栈就我一个人,白天黑夜都是我,你说我能不困吗?”

    张五牛嚷道:“嘿!你这话有歧义,什么叫客栈就你一个人?我们不是人?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损!”

    王伯回道:“我以前也没发现你嘴这么贱!”

    两人都笑了起来,一切仿佛都回到从前,但是谁都知道不可能,现在他们都不年轻了,一个是老头,一个已是大叔。两人笑过后,无话可说,张五牛把茶壶放在柜台上,走回了房间。

    煤油灯依久闪烁,噼哩啪啦,迎接着一个新的清晨的到来,那时候却是它的结束。

    清晨,晨曦微明,宋毓睁开了眼睛,他有良好的作息习惯,洗漱完毕。他看了会儿书,他看的是一本古老的线装书,名曰《山海经》。

    《山海经》是作于先秦古籍,主要记述的是古代神话、地理、动物、植物、矿物、巫术、宗教、历史、医药、民俗、民族等方面的内容。

    此书原来是有图的,叫《山海图经》,只是魏晋以后失传了,着实可惜。此书记载了许多诡异的怪兽以及光怪陆离的神话故事,《山海经》全书十八卷,其中“山经”五卷,“海经”八卷,“大荒经”四卷。

    这不是宋毓第一次读《山海经》,不过他很喜欢书中关于夸父逐日、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大禹治水、共工撞天、后羿射九日等神话故事,百看不厌,令他觉得熟悉而又亲切。

    “呀!天大亮了!”宋毓看看天色差不多了,也就举步向外走去。

    走廊上站着几名同窗,宋毓和他们打了打招呼,他们看起来有些兴奋,有些紧张,大概是因为马上要去乡试报名的原因。

    宋毓笑了笑,也就没有多说什么,来到会客厅,他看到了虎子,旁边还坐着一个满脸倦容的少年,少年盯着虎子的目光哀怨又彷徨。虎子并不与之对视,而是看着房梁上的蜘蛛结网,眼观鼻,鼻观心。

    宋毓见到虎子也有如此安分的时候,心头了然,所以赶紧凑过去,小声地说:“虎子,你觉得蜘蛛是公的还是母的?”

    虎子下意识的说:“母的。”随后反应过来问话之人在打趣自己,脸上不由地出现了一丝愠色,然而看到是宋毓,脸上却又浮现出惊喜之色,瞟了哀怨少年一眼,向着宋毓低声说道,“阿毓,你可算是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被石头的眼神杀死了。大清早,我睡的正香,他就把我叫起来,非说我吵着他睡觉,你快帮我想办法打发他走。”

    宋毓心想居然是石头睡在虎子的隔壁,以前同村小孩一起玩时就他吃亏最多,现在居然遭受虎子一夜鼾声攻击,这可真是倒霉。不过同人理论这些事情,并不是自己的强项,这该如何开口呢?

    石头却是先开口了,“你搬还是我搬?”

    虎子觉得有些不好意,看着石头接近暴发的怒气值,十分果断地说:“我搬,我搬,阿毓,要不我搬到你隔壁?”

    宋毓瞪大了双眼,指着虎子骂道:“你禽兽啊!”

    虎子闻言,郁闷的看着宋毓,我不就是要睡你隔壁,你至于吗?还能不能当兄弟了?

    石头哈哈一笑,“想不到阿毓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我以前还觉得你不动如山,温文而雅呢!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虎子撇了撇嘴:“我只能小声地说,那都是表面现象。”

    宋毓白了虎子一眼,你这小声也太大声了,又想了想,说道:“人不可能只有一面,只有一面的是石头。”

    石头一愣,“你这是在骂我?”

    宋毓摇头,“此石头非彼石头。”

    这个时候,门开了,张五牛提着大袋馒头走了进来,“大家都来吃早饭,吃完就去贡院报名。”

    “好!”

    渔桥村的少年们都来到会客室,匆匆吃完早饭,张五牛带着他们报名去了。

    说到报名就不得不说贡院,各乡多在城东南建立贡院,作为乡试的考场,有间客栈距离东贡院较近,不过那只是相对的,有间客栈到东贡院坐马车也需一个小时,走路也就不得而知了。

    众人为了节省钱,决定走路去东贡院,正好也可以看看繁华的石岩乡。众人边走边看,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时间难熬。来到东贡院还没有到正午,众人决定先报名,然后寻处地方吃午饭。

    东贡院占据了一条街,有专门的护卫维持秩序,即使人多,却没有鼎沸的场景,大家平静地出入贡院。

    宋毓等人来到贡院前,看着大门上悬挂着“贡院”二字大匾,这就是石岩乡的东贡院了。他们的到来是引人注目的,那洗的有些泛黄的白色长衫,干净而朴素,但也表明了他们的身份,他们来自山野村庄,他们来自最接近大自然的地方。

    来往的人见到他们,有的传来轻蔑的目光,一群乡巴佬也来参加乡试,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读书要耗费的资源是这些人能够负担的吗?有的传来一声轻叹,那是同情,或是惋惜,大概就是觉得眼前的少年郎们,最后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读书,若只是读书,那当然是快乐的事情。若是不只是读书,背负,承受,诱惑,期望,失望,得到,失去,这些都掺杂进来的时候,那当然是不快乐的事情。它们会扭曲人的灵魂,腐蚀人的个性,他们如何看待宋毓等人也就是可以解释的通了,但是没法去理解,至少宋毓等人没法理解。

    虽然人分三六九等,但是人格没有贵贱之分。

    虎子迎着每道投射过来的目光,沉默着,冥思着,最后笑了,“想不到城里人对我们还是很热情的,目光友善,我感觉就像回到了渔桥村,回到了家乡。”

    石头仿佛忘记了被虎子的鼾声摧残了一夜的事情,跟着附和道:“没错,石岩乡的民风果然淳朴。”

    宋毓等人都笑了,他们生长在海边,奔跑于田野,追赶着浦公英,他们的心是晶莹透亮的,他们不懂人心的复杂。

    只有宋毓除外,他读了很多的书,包括很多的杂书,他懂,他摇了摇头,这还是不懂的好。

    张五牛叹了口气,既然宋毓等人来到了红尘中,有些事情是必须懂的,可是自己开不了口,算了,以后他们要是能够留下,迟早都会懂的。

    宋毓听到了张五牛的叹息声,看到悬挂的高高的贡院匾额,看着脖子有些酸,于是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应该去报名了。”

    张五牛愣了一下,哑然失笑:“说的有理,看来是我想多了。”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远远的就看到那面锣,差不多有成年人般大小,悬挂在一辆马车上。

    马车几乎占据整条街,用昂贵的绫罗绸缎装饰车身,用四匹上好的青玉宝马拉车,马车两边有数百的官兵排成两列,护卫着马车的安全,队伍最前一群卖力吹奏的乐人。

    倘若不是马车行驶慢,只怕来往的行人都没有时间躲避,只得沦为马车下的冤魂。

    虎子瞪大了眼睛,“这是哪家要娶亲?”似乎在虎子的印象中,敲锣打鼓都是为了迎亲吧!

    张五牛忍不住白了虎子一眼,“不懂就不要乱说,没看到马车上的锦旗一面写着“乡长”二字,一面写着“李”字吗?这是石岩乡长李树暑的马车,没想他会来贡院,真是没想到。”

    虎子听到张五牛的话,看着巨大的马车,由衷地说道:“真霸气,大丈夫当如是也。”

    石头眼神中充满了向往,“真神气,大丈夫当如是也。”

    宋毓别有深意的看了张五牛一眼,然后盯着被包装的华丽的马车,皱起了眉头,脸上出现一丝愁容,“区区一名乡长,这阵仗也太夸张了。”

    宋毓说的声音极小,只有张五牛、虎子和石子听到了,只是他们都没有说话。

    门帘掀开,出现了一个瘦弱的男子,看其面容只有三十来岁,其实他已经有五十岁了,只是保养的很好。他抬头看着车下的人群,阳光下,他的发巅泛着白色的银光,他长相普遍,可是他受着众人的仰视,他就是一乡之长李树暑。

    李树暑很骄傲,地位意味着权力,意味着自信,意味着受万人膜拜,这种感觉真好,他想享受的更久,要是能够长生不死就好了。李树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延长寿命是可能的。

    快了,只要时机成熟,自己的愿望就能够实现了,那样他治下的民众又能享受自己的眷顾更久,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呀。

    李树暑冲着人群挥手,然后转身走进车厢,乐声响起,他离开了。

    宋毓看着发呆的张五牛,犹豫了一下,方才说道:“五牛叔,李树暑走了。”

    张五牛回过神来,一张脸笑的出现皱纹,紧接着说:“走了呀!走,我们报名去。”

    众人向着贡院内走去。

    乡试报名很简单,只要是个人就可以,乡试报名也不简单,每人都需交纳一两银子才行。

    乡试报名没有年龄限制,没有次数限制,因此关于乡试也有许多的轶事,其中就有一件说不得好不好的事。

    曾经有一名叫范进的穷书生,遭到了街坊四邻以及自己老丈人胡屠户的讥笑嘲讽。为了参加乡试,为了考取功名不惜让自己的妻子母亲饿着肚子。

    终于,在范进的努力下考到了举人,让大家刮目相看,但是因为不相信这个令人兴奋得消息。范进竟然神经错乱疯了起来,最终被胡屠户一巴掌打醒,恢复正常。

    这件轶事广为流传,有的人觉得可笑,有的人觉得苦涩,有的人无所谓,确实是各有各的滋味。

    渔桥村的少年们每个交上一两银子,领取了考试号后,乡试报名就算成功了,只等两天后的乡试开始,到时候就可以大展拳脚了。

    众人随一处便宜饭馆吃过午饭,张五牛交付大家各自活动,按时回到有间客栈,然后就匆匆离开,渔桥村的少年们商量过后,三五成群的逛起了石岩乡。

    宋毓,虎子,石头,三人成伴,邀约去窥星阁看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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