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出了门,众人都围着封唐之:“封主事以为如何?”

    “周长史年纪轻轻就做了长史,不可能是泛泛之辈呀。他这么做是以诚待人,因为他相信咱们为了保境安民是愿意和他精诚合作的。我打听了他的履历,以前在淳化做县令的时候可是砍了书吏,把县里头大大小小皂吏们翻了个个。后来在西海郡光凭一个酷吏的名头就唬得西海郡的人把曹李两家拿出来让他砍。现在来了咱们上郡,他为何这幅模样?是求合作来的。”

    “封主事说得对。咱们上郡地处边关,随时面临夷狄入侵。如果咱们不能团结起来,很快就会被蛮夷们破关而入了。我老常认为这个长史靠谱,刚上任就敢跟王上争赋税,可见是拼了丢官的风险想替咱们上郡做点实事。还有啊,他在六百石的任上干了五六年了,还是粗布衣服,一路走来都不骑马坐轿,而是一路跑到百姓家里看望,这可是个好官。大家可不能因为人家年轻就欺负人家。”上郡中郎将常和早就想替周聪说话了,实在看不惯这些勾心斗角的文官,不过军人少说话是规定,他不得不注意罢了。

    “常将军说的是。我们被京里来的那些纨绔子弟给气糊涂了,竟然不能区别好人坏人了。我老郑也觉得周长史这人实在,就冲他敢向王上递折子,我服他。”工商司主事郑茂也认为常和说得有道理。

    “我老何也认了。反正换我做不到上任第一天,没有天灾人祸就凭一个穷字就敢和上面争。”郡尉司主事何泌昌也认同了。

    “既然四位都认同了,我们也认同了。我们这些人,都是自己家乡,人家周长史一个外乡人都愿意替咱们说话了,还真的把恩旨给求下来了,我们再不争口气,对得起上郡的父老乡亲们吗?”

    “对,周长史这人实在,靠得住。”

    “不错,周长史已经向百姓们作出承诺了,男子汉大丈夫说一不二。咱们一定要给周长史这个面子,谁敢超收了钱,就是毁周长史的信誉,毁了周长史的信誉,以后谁还敢替咱们上郡百姓说话?”

    “对!这次一定要维护好周长史的信誉。谁这个时候敢乱拿钱,就是跟咱们全体上郡百姓过不去!”

    “大家相互看着点,平时吃点拿点就算了。周长史拼了官儿替咱们争了钱,咱们得报答人家。”

    “那好。我封唐之在这里放下话了:谁敢乱拿钱,毁了周长史的名声,我姓封的第一个饶不了他。何主事,你掌管刑狱,你说呢?”

    “以国法办事!敢乱来的,该杀头就杀头,该充军就充军,该坐牢就坐牢,谁说情都不行!”

    “依国法办事!”众人异口同声,都决定依法办事。

    只剩下那些外乡来的县令们大眼瞪小眼,也只得跟着说:“依法办事,不多取一丝一毫。”

    当然,本地出身的官吏们信不信就另说了。

    只知道郡各司都派人直接越过各县县令直接向县各房主吏们传话。

    其实穷到上郡这个地方,各个县的主吏们也只不过小康之家,捞钱也捞不了多少——乡亲们本来就穷,还一个个横的要命。所以听到上面的说这个长史靠谱,要大家帮周长史做好的时候,纷纷表示不能丢了咱上郡人的脸。

    到了收税的那一天,周聪换上粗布长衫,说要跟着皂吏们下乡收税。

    “周长史信不过我们?”几个弘农司的皂吏本来觉得周聪人不错,也打算干净一回,可没想到周聪要去,感觉不被信任了。

    那封唐之远远看着没说话,想看看周聪怎么办。

    周聪给大家作揖:“大家误会了,不是周聪信不过大家。只是想去看望一下乡亲们。”

    看他一脸诚恳,为首的老皂吏阅人无数,知道他是好心办坏事。但还是有些不能释然:“周长史在郡里安坐就是。我们……”

    “您是马挡头吧。”给马挡头作揖,“按年岁,周聪该管您叫一声叔父。周聪确实不是不信任大家。只是周聪觉得做官如果天天在上面坐着发号施令,却不知道下面的难处,不知道下面的情况,那不成了瞎指挥了吗?”

    “您真的只是想到下边了解了解民情?”

    “马挡头。我如果不信任大家,我去相信谁?难道我周聪一个人去给咱们上郡几十万百姓收税?管理上郡几十万百姓的事情,得咱们上郡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官吏们一起去做才是。我只是想亲身感受一下,大家在下边是怎么当差的,这样我在上面发号施令才能不拍脑门出主意,最后办不成、办不好再拍脑门收回吧?”

    “那好,那周长史您要跟我们下乡我们带着您。不过您自己再找人给您牵马,我们几个可没有闲人。”

    “那是,我喊小夏帮我就是。”

    一路上周聪只是让小夏骑一匹马又牵着自己的马。他自己跟着大家在牛车上挤着,就像普普通通一个税吏一样。

    大家看到周聪和大家一样吃的是菜团子,更显得亲切——周聪可是年俸六百石的大官啊,和他们这些不足百石的皂吏们一个生活水平。

    一路上周聪了解到基层皂吏和差役们的薪俸其实都被打了折扣,脸上都有些发烫——本来皂吏差役的月钱就少,再打了折扣还咋过日子?自然少不得去搜刮点。

    另外,基层编制不足,人手不够,活忙起来就干不过来。而人多了,平时又显得多余。

    这个世道就是小吏们带着差役多拿多收。然后把钱往上面送。那些个县令也好,主吏也罢,得了钱就去郡里送礼。郡里呢?就往京里送礼。

    所以才会出现圣旨上收衣兜粮食,层层加码到了基层就成了一石。而各地求了天子减免赋税的恩旨,并不向百姓们宣读,而是该怎么收钱怎么收钱。最后把本来该贡到京里的钱拿出一部分到京里打点,然后再拿一点对付来巡视的钦差。剩下的都进了自己腰包或者填补地方府库的亏空。

    这一切周聪以前做县令就知道,也亲身经历过。不过以前做县令也好,做主事也好,甚至在西海郡当了三个月的长史也罢。待的地方都是富裕的地方。而像上郡这样青黄不接的时候要吃树皮草根的地方他还没来过。

    今天他就要见识到穷横穷横的人是怎么面对交税这件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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