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莲这老妖怪,可算做了回善事。如此想来,当年之事于你两倒是个成全。”于期脸上露出淡淡的笑。

    “此话何解?”

    如她所说,是舞莲救了她的性命,又庇护了她母子三人。想必独孤慕语心中对舞莲这老妖怪感怀至深,于期一时竟拿不定主意了。

    而后又细想了一番,那桩事,当年的独孤慕语都知之甚少,魏文琰又无意言明,以至于伤了他们夫妻的情分。如今,她也该知道了,于期几番思量后才开了口。

    “长生不老本就是逆天而为,舞莲使的手段便是吸食年轻力壮之人的精气为她所用。当年,舞莲混入了王府,随后在你的身上用了这个龌龊手段种了蛊,王爷为救你每日自取一碗血喂那雌蛊。你腹中的孩子又受了那蛊毒侵蚀才没的,所以,舞莲欠了你一条命。”

    难怪,那日舞莲说曾经在她身上取过精气,不曾想竟是真的。

    如今听于期说起,桩桩件件都披露了舞莲的可耻行径,她虽感到震惊,却并未气愤。前尘旧事随着当年‘死去’的独孤慕语没了,今日的独孤慕语也只当作是一桩闲谈听着罢了,舞莲到底不欠她的。

    “往事已成灰,我感念她的恩情,才有今日我与文琰的相逢。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舞莲所举确实违经叛道,好在她并无做了伤天害理之事。”

    对于她的回答于期是倍感意外,不过这也恰好显现了她的独特。于期逐渐能明白,生性凉薄的魏文琰为何会在她的身上沉沦。

    于期神色凝重地答道:“舞莲此人,与你二人缘分不浅,与我亦是如此。当年我只身入山采药,不知何时蹿出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婆子,而那人正是舞莲,她也瞧上了那株老参。我二人僵持了许久,实在争执不下后我只好让给她。得了那老参后她尖声大笑着蹿入了丛林深处,我于心不甘就追了上去,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于期轻挑着眉头看她,飘忽的语气叫她不禁打了个冷战。于期挥舞着手中的纸扇笑道:“怕什么?你如今知道害怕那个老妖怪了吗?”

    “没有。”独孤慕语又怎么会承认她是叫于期吓到了,他说着时声情并茂的。紧跟着她脑海里就浮现出了那幕情景,深山老林,云雾缭绕,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游走着。独孤慕语周身汗毛都竖起了,只觉遥城最好的说书先生都不及他。

    于期抿嘴轻笑道:“舞莲疯疯癫癫地游走在深林小道里,随后钻进了一间茅屋里。这座山我常来挖药,却不知深山处竟有人住,我警惕万分地扒开了一道门缝。这时,屋里竟坐着一个妙龄女子,原先的疯婆子不知所踪。于是,一来二往的,舞莲的秘密都被我挖了出来,她也最是厌烦我。”

    如此说来,于期与舞莲渊源更是不浅,独孤慕语不禁感叹道:“原来,冥冥之中上苍都有了安排。”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只怕,舞莲那老妖怪的报应就要来了,到时候,你可别舍不得。”于期说罢大笑着迈了出去,萧瑟的秋风从大开的门涌了进来,鼓动着独孤慕语不安的心。

    独孤慕语出去时却发现门外守着的婢子并非来时那个,尤其这婢子举止怪异。自她走出来那婢子的眼睛就没有从她身上移过,如今走近了才发觉这婢子已泪流满面。

    那婢子抽泣着,梨花带雨好不可怜的模样,瞧得独孤慕语于心不忍。当她还在思索如何安抚那婢子,那婢子却胡乱地抹掉泪水,随后朝她欠了欠身子。

    “王妃您回来了就好。”那婢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腔,神情尽是欢喜之色。这婢子生得玲珑有致,模样紧俏地很。

    可即便如此,独孤慕语依旧忆不起眼前这张脸。她不得不启唇道:“你是旧时在此伺候我的吗?”

    她话一出,那婢子原先抑制住的情绪又喷涌而出,豆大的泪珠不住地从眼眶滑落。那婢子抽抽噎噎地说道:“王妃又忘了奴婢,奴婢是千雪啊!”

    千雪,是个清新脱俗的好名字,只是她所说的又忘了,难道...

    “又忘了,此话是何意?莫不是我先前就患了失忆症?”

    千雪立马停止哭泣道:“您那时确实患了失忆症,却只是忘了些许事。”

    “哦!”独孤慕语点点头,并不怎么在意。回了这王府,她断断续续地知道了许多旧事,渐渐地她也就看淡了。既然是自己要忘了的,那也没有记起的必要了。

    旁的她都可以不在乎,只她与魏文琰的过往,她无法舍下。

    还有一事便是她的母亲,独孤剑庄的大小姐。在剑庄那几日时,她去灵堂祭拜过,可当她问起母亲之事时所有人都闭口不谈。祖父说,关于母亲的过往太过沉重,他不愿自己再拾起。

    祖父越是不愿她记起,她便越是想要记起。只因她初次见到灵牌上的‘独孤羽’四字,心就不由自主地疼。如同被烈火炙烤,被利刃穿刺,被利齿撕咬,那痛是从未有过的;它主张着她的四肢百骸,即便离了灵堂都不减半分。

    秋风拂过,独孤慕语的脸上一阵冰凉。她晃神去触,指尖一片湿濡。那该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才叫她如此神伤不复。

    “您这是怎么了,是想起了不好的事吗?既然那会让您如此伤心,那就不要再想了,忘了便忘了。”千雪急忙掏出一方素帕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痕,言语间尽是怜惜。

    她吸了吸鼻子止住翻涌的情绪,她就这样呆立在悲凉的秋风里。良久后她挪着步子往魏文琰的卧房走去,只因她想起于期所说之事。

    微晕的日光洒在他的床沿,依稀可见细尘飘舞在光里。他恬静地睡着,这样的安宁景象足以慰藉她的不安。

    她踩着细碎的步子走到他的身边半蹲下身子,一时间她不忍伸出手,她生怕一个微小的动作就会碰碎了。

    他每日自取一碗血,只是她迫切地想要确定这件事,她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心疼。她目光所及之处都完好无损,她便想着要挽起他的袖子。她才触上他的手,他的眼便动了动,似有醒转之意。

    正当她仓惶地起身要逃,耳边却传来了他的嘤咛声。

    “慕语”

    他紧皱着眉头唤道,垂在身侧的手也动了动,之后便没了动作。独孤慕语这才安下心来,他总是给这样,即便是在睡梦中都如此舍不下自己。

    他这样更叫她心疼不已,更迫切地想知道他伤得如何了。当她走近时答案就摆在她的眼前,一道狰狞的疤布在他的手心,他的左手心。难怪难怪,他从来都只用一只手挽着她。

    幸好他的左手在里头,否则她会想要去摸摸它。他睡得极浅,顾着这,她不敢多做留恋。

    当她走出来又挂上了冰凉的壳,这却最能让千雪心安,因为这代表她很平静。千雪紧随着她的脚步道:“您的寝殿已收拾好了,少爷刚来时住了一日,要他搬走时还极其不情愿呢。”

    说起独孤修,独孤慕语便想起今日的事,心中顿时有些过意不去。因着魏文琰身子不好,她心烦意乱的,早上对思思确实严厉过头了。想必要伤了孩子的心,基于此她便让千雪引着她去了思思的卧房。

    独孤思此番兴许是上心了,以至于她推开门进来都未察觉,始终埋头苦学。

    “思思。”独孤慕语轻声唤着,只立在门口并未上前去。

    独孤思发现是她时不敢去看她,头埋着,握着的毛笔也空悬着。当她走到书桌前之时独孤思慌张不已地盖上写了一半的《孝经》,即便如此她也看到了。字迹潦草,东倒西歪的,着实不成样。

    “为何不敢给我看?”独孤慕语启唇问道。

    “思思写得不好,叫娘亲看了娘亲要不开心了。”独孤思依旧埋着头,声音细不可闻。

    “既然知道,那更要勤加练习才是。你若再不上进,长此以往,等到你长大后字迹还是会如此,且人也愚钝不堪。试问,你喜欢这样的人吗?”独孤慕语说时眼神略过一旁的独孤修,那孩子的心思全然在他手中的书册上,全然不理她二人说些什么。也因此,独孤慕语从不担忧。

    “不!”独孤思坚定地答道。

    “思思,娘亲今日言语锐利了些,如今我郑重地向你致以歉意。”独孤慕语沉声说着,独孤思稚嫩的脸颊上出现了笑容。

    她看着书桌前的两人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你们二人的父亲是皇上的手足,是威名赫赫的穆亲王。你们是他的子女,你们的所作所为都干系着这王府上下的安危。所以你们日后更要警言慎行才是,而不是要我耳提面命。”

    “那皇帝陛下我见过,眉清目秀的可好看了,他一定不是坏人。娘亲,不然我们回去吧,带上父王,这样我们就不怕做错事了。”

    听罢独孤思一席话,独孤慕语转而问独孤修道:“修儿,你以为呢?”

    “儿子全凭娘亲做主。留在穆亲王府儿子定当严于律己,事事都为穆亲王妃上下考量。”独孤修说着时面上依旧波澜不兴的,独孤慕语一度怀疑他的年龄。不过好在,独孤修素来明是非,有他,独孤慕语总是安心的。

    “娘亲既不望子成龙,也不盼你成凤。修儿,思思,娘亲要你们勤奋好学,只是希望充实你们的心胸见的,日后若是孤身一人也能成活。”

    说到底她是自私的,她不愿付诸半身给孩子。她余下的时光,都想给他。

    关于这个独孤修一直都知道,独孤思是妹妹,他身为兄长必要庇护她无忧。独孤修严于律己不止是性情所至,也是因此加倍地严于律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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