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李府之后,钱进的脑海里一片乱糟糟的。

    对于外公所召唤的光束,钱进不会真的认为是什么神仙法术。每个阶段的文明对无法解释的现象总是怀着一种莫名的敬畏,这种敬畏会让他们将之神化,就好像原始人会将雷电理解为天神发怒一样。

    且不说文天正掌握的是什么手段,钱进想不通的是:外公既然有这样的能力,为何仍然让自己陷于昭狱八年;外婆被匪徒劫杀,母亲和舅舅流离失所,他为何不闻不问?若是有谁阻拦,大不了念一段祷文,召唤天上的光束灭杀就是。

    对于这点,首辅也不明所以,唯一能够给出解释的只有外公一人了。

    …………

    就在今天清晨,京城关闭了九门,城内的清洗开始了。

    没有首辅和太后的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出京城。锦衣卫、金吾卫,还有镇守九门的兵士是这次清洗的主力军。从清晨到黄昏,京城里到处都在捕人,哭声震天。

    从黑衣人夜袭镇抚司那天起,今天刚好是第十天。按照首辅的话讲,如果有官员心向明王,这九天时间已经足够他们去投靠了。朝廷不怕他们去投靠明王,怕的是他们留在京城祸害。

    京城关闭九门的时候,驻扎在京畿附近的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也全部出动,不过却隐去了动向,没有人知道他们行军到了哪里。居庸关、紫荆关、山海关,还有宣府、大同等关隘重镇的守备力量比平时多了一倍,为的是防备北方鞑靼、辽东女真可能发动的偷袭。

    从京师往南的官道,沿途各卫所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严密注视沿途的军队动向。一旦发现明王部署的军队,不论花费什么代价,一定要死死拖住。

    一支两千人的骑兵队伍早在半个多月之前便往南开拔,迎接下一任新任吏部尚书徐宝禄进京。

    完成这些部署之后,首辅的布局便发挥它应有的威力。不论是皇宫内的公公和宫女,还是在京为官的大员,只要与明王有过瓜葛,先抓起来再说。这里面有不少官员是早就被记录在案的,只等首辅一声令下,立刻便被羁押进了刑部大牢。

    所有人犯必须经刑部尚书刘隆、都察院左都御史范公明、大理寺卿陆川三名大员会审才能定。或许是平日里杀的犯人太多了,这三人身上总飘荡着股阴森森的味道,没事的时候官员们多半会对他们敬而远之。

    这次,他们作为陈国公器冷血的一面完全展现了出来。人犯一旦招供,家中无论男女老幼,即刻押往西市口处决,罪名便是谋逆。

    这里面当然少不了一些被屈打成招的。可在高效运转的国家机器面前,他们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也没人有时间理会他们。要知道,每天需要过堂的人犯不下千人,刑部、大理寺、镇抚司的大牢加起来也容不下这么多人。

    到第五天的时候,京城西市口已经砍掉了五千多大好头颅,刽子手的宽背砍刀都砍得开了卷。为了保证第二天行刑的效率,刑部严令所有的刽子手晚上必须磨刀,否则论以重罪。

    出人意料的是,这次各科道的尚书、御史、侍郎们一个都没有被牵连进去,处决的的多半是些主事、主簿、吏目。这些官员的官职不高不低,又有些实权,收起银子来胆子也大的狠。静公主便是看准了这点行事。

    当然,这些被惩办的官员怎么可能没有往上面递银子?若不是那些大员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惯着,下面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肆无忌惮?可若是把这些的大员也给杀了,陈国官场的柱石便倒了。

    首辅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对于一个久病之人,第一便是要去掉那些腐坏的内脏,防止疾病逐渐蔓延到骨架和中枢。至于那些被清洗掉的官员,国子监即刻加选一批,明年春闱恩科补录一批,这空缺也就填上了,时间上也差不离多少。

    还有一点,首辅是个重情之人。与这些大员在朝堂上争斗了几十年,老则老矣,也不希望这些大员一把年纪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代孝儒和一些平素与静公主走得近的“雅士”逃过了一劫。这些喜欢附庸风雅之辈多半不清楚静公主的底细。事发之后,碍于夫子颜面,首辅只命人将代孝儒斥责了一顿,并责令面壁思过。至于其他人等,永不录用。

    …………

    当肃杀开始在京城弥漫的时候,钱进钻进了四合院,潜心钻研火枪以及相应工具的设计草图。

    这几天,他总有些心神不宁。

    丁伟被派往山东寻觅石墨矿去了,也不知道路上安全否。自从钱进听到赴苏州采集鱼腥草的锦衣卫被劫杀的消息,他便隐隐有些担忧,心中期盼着静公主对自己这支工匠队伍不要上心,也希望丁伟能够机灵点,能够避开静公主。

    高远这几天已被请进了四合院。

    外面风声紧,钱进担心他在外面出事。一个人的功夫就算再高,可面对几十上百人的时候,就算是一头牛也会被拖死。再说了,锦衣卫有火铳、三眼铳,血肉之躯与之对抗无异于螳臂挡车。

    对于慧静师太夜探四合院的事,钱进选择了闭口不提。高手之间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折腾吧。

    这天,他忙乎了一上午,设计图依然是错了再画、画了再错,书房地上已经扔满了废掉的宣纸。正当他一把抓起桌上那张画了一半的宣纸扔掉时,手掌无意间将桌上那方砚台打翻在地。只听叮当一声,砚台应声断为两截。

    钱进听得声音便有些好奇,于是拾起一截砚台细细查看,结果发现那方砚台居然是石墨制成,而且纯度还挺高。

    略一琢磨,他用石磨将这方花了二两银子淘回来的砚台直接碾成了粉末,又到坊市淘了些做咸鸭蛋的粘土与之拌水搅成糊糊,两者调配好之后放入煤炉里面烧。

    经过几次摸索,他居然成功制得了一根铅笔芯。

    欣喜之余,他又找来根细木棍切成两半,木片中间各掏个凹槽,再将那根铅笔芯放进凹槽中固定好,一支简易铅笔大功高成。至于橡皮擦,用馒头烤一烤便可以凑合了。有了“铅笔”和“橡皮擦”,以后画草图就方便很多。

    钱进找来张白宣和裁衣坊惯用的木尺,细细勾勒六眼火铳的轮廓尺寸,并标注好尺寸和注解。画好整体轮廓图之后,他又画了分解图,每根枪管的正面、侧面、切面全部都有。

    钱进忙于勾勒的时候,高远一直在旁观摩。等那幅图大功高成,高远忍不住说道:“弄了半天,原来你小子在琢磨火器啊。”

    “高千户,可千万别小看了这张图。等这件大杀器打造出来,那白莲教的大护法见到我就得跑了。”钱进捧着那幅图,哈哈笑道。

    “稀罕什么,以前工部有一名官员著了本《神器谱》,里面的物件比你这里齐全多了。”高远鄙夷地望了钱进一眼,不以为然的说道。

    “当真?高千户可知道那人的下落?”

    “那名官员因为得罪了人,被锦衣卫拿住下了大狱,如今生死不知。”

    钱进扯住高远的肩膀,痛心疾首的说道:“一个天才就这么被你们扼杀了。若是此人不死,我陈国的火器远不止如今这个水平。”

    “外面砍了那么多官员的头,也没见你言语一句。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死了,你倒是着紧得很啦。”高远奇道。

    钱进不理睬高远的冷嘲冷讽,逼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时间过去太久,名字已经不记得了。”高远又回想了一下,嘀咕道:“好像那人自称‘天机士’。你有机会去镇抚司的案牍库查查,应该有他的记载。”

    虽然没有得到神器谱作者的下落,钱进依然是满心欢喜。著《神器谱》的人估计找不到了;可若是能够找到他写的这本书,那可是大功一件,自己以后也不用这么辛苦了。想到这儿,钱进满心欢喜的说道:“今日请高千户喝两斤酒。”

    …………

    正南坊,一名中年文士轻轻敲响了四合院对面一座不起眼宅院的大门。一名管家打扮的大汉开了门,把他迎了进去。

    进屋后,那名中年文士将脸上的胡须和颜料全部清除掉,露出一张英俊少年的脸庞来。若是钱进在这儿,定能认出此人便是在香山袭击他的白袍书生。

    “大护法,可能出城去?”管家模样的人问道。

    白袍书生在桌上拈了粒枣子吃了,咀嚼片刻后吞下,便往身边一张床上一躺,大咧咧的说道:“出不去了。”

    “那可如何是好?这关在京城里面保不准哪天就有兵士上门查探啊。”

    “慌什么?”白袍书生不喜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都教了你多少遍了。咱们偷袭过钱侍讲的四合院,官兵怎么都想不到我们藏在这。哼……若不是让你早早地盘下这间院子,小爷我如今能这么悠闲。”

    “还是大护法有先见之明……”管家模样的人恭维道。

    白袍书生啐了一口,眼睛望向窗外,喃喃地说到:“这次赚了,明王这次付的银两够本大护法招兵买马了,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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