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泽远长叹一声,“看来我那五姐夫,终究是不肯对卢天胜俯首称臣了?”

    童昱晴说道:“郑将军是征战沙场的老将,戍守的又是蒲东最重要的关口,性情自然是宁折不弯。更何况除了像您这样通透的人,又有谁会心甘情愿舍弃家族世代传承下来的尊荣?只怕您另外三位姐夫,也是心不甘情不愿,只是不敢与蒲炘州督军为敌罢了。”

    裘泽远眉头紧蹙,“可是以他手里的三万人马,对抗卢天胜上百万大军,根本就是以卵击石。虎踞关那个地方的确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可真要种起地来,根本就寸草不生!若是打起仗来,他没有源源不断的补给,卢天胜就是困,也能把他给困死。”

    童昱晴宽慰道:“督军担忧的事情,郑将军可能也在考虑,所以他迟迟没有和督军彻底撕破脸。也许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裘泽远叹道:“唉……但愿如此吧。我大姐、二姐和你的大姑母都在多年前的那场疫病中丧生。单论近亲,裘童两家加在一起,我们这一辈的女儿,只有我这四个姐姐。我是真不希望,她们再出什么意外,不然我身上的罪孽只会再添一重。”

    童昱晴接过裘泽远洗好的菜后说道:“您放心,虽然我保不住她们的荣华富贵,但是我会尽力保住她们的性命。”

    裘泽远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多谢你了,昱晴。”

    “裘叔叔跟我说谢就见外了,保护裘家的小姐,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裘泽远听她这样说,突然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他往意悠的房间望了望,又回头说道:“从今以后你的分内之事,不该再是守护裘家,你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了。以前我总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子,可是今日看到子汀,我发觉这句话说得并不准确。他与他的父亲截然不同。他博闻多识又谦和知礼,性子虽然软了些,但刚好与你互补。更重要的是他对你好,凡事都以你为先。叔叔知道,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不过因缘际会间,你既然嫁给了他,叔叔觉得,你们还是应该好好相守。我想你父母若是见到他,也会和我说同样的话。”

    童昱晴理智上知道,裘泽远说的是对的,可感情上还是想逃避这个问题。她低声说道:“我知道了,裘叔叔……”说着童昱晴扫了一眼桌上,“这里没有醋吗?”

    裘泽远觉得奇怪,“在柜里呢。你不是不喜欢吃酸食吗?怎么想起来要醋了呢?”

    童昱晴说道:“我是不喜欢吃,可子汀喜欢,还是按他的口味来做吧。”

    裘泽远心中一沉,说好听了,她这是体贴君意,说难听了,她就是还把卿子汀当作一个外人,不过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他也不好再说一遍,于是说道:“我说你这些日子怎么又瘦了呢,原来是没有合口的饭菜啊。”

    童昱晴笑着摇摇头,“也不全是饭菜的问题,我前些日子受伤病着,胃口也不是很好。”

    裘泽远问道:“受伤?你哪里受伤了?”

    童昱晴把那日督军署中发生的事与裘泽远说了一遍,又道:“我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然子汀和莫芬也不会让我出门。”

    裘泽远放下心来,又听童昱晴说道:“裘叔叔,有一件事我想问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裘泽远看到她的神情,也猜到她想问的是什么事了,“为了我心中的这份执念,黛懝已经含恨离去,我不能让她的命运在悠悠身上重演。我知道这样做很对不起黛懝,但是如果不这样做,也不是就对得起她。你母亲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黛懝对悠悠,就如同她对你,黛懝绝不想让悠悠重蹈她的覆辙。所以,悠悠想怎样就怎样吧。等我们为黛懝守完三年孝期,我就正式娶她过门。这样的话,洢洢、黛懝、悠悠、枫毅、我,甚至……原野,我们这些人中,至少有一个人是快乐的。”

    童昱晴本以为听到裘泽远这样一番话会开心起来,却没想到她的心同样像被一块巨石压着。她怅然暗叹,在这场感情中,最好的结局就是悠悠放手,可是想到她的母亲和姨母,童昱晴又觉得让她放手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如此,那裘泽远说的,就应该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至少不这样,就是六败俱伤。

    童昱晴努力绽放出一个笑容,“如果悠悠能知道您是这样想的,一定会非常高兴。”

    裘泽远黯然一笑,没再说什么。

    两人把菜做好之后将桌子搬进意悠房中,童昱晴见卿子汀正眉开眼笑地哄着宝宝,尽力笑着说道:“先让孩子睡一会儿吧。”

    卿子汀没有察觉到童昱晴的异样,喜笑颜开地放下孩子,随口问道:“裘叔叔,宝宝叫什么名字啊?”

    裘泽远笑道:“我只希望她一生舒畅顺心,所以就唤她舒颐吧。心平气舒之舒,颐神养性之颐。”

    意悠一直悬着的心落回原处。卿子汀牵着小舒颐柔软的小手,轻声说道:“小舒颐,听到了吗?你父亲给你取了一个好好听的名字。”

    裘泽远见卿子汀如此喜欢孩子,刚想说你自己也生一个,就看到童昱晴一脸落寞地看着卿子汀,只能叫道:“子汀,快来坐下用膳吧。”

    卿子汀这才放开小舒颐,和童昱晴一左一右坐到裘泽远身边。裘泽远含泪说道:“今日是上元节,一家团聚的日子。这一年可谓是风雨飘摇,跌宕不断,好在上天眷顾,还有你们陪在我身边。为了这来之不易的相聚,我们干一杯。”

    三人也为他所感,湿了眼眶,不过他们都极尽全力展露笑颜,以水代酒,言道:“干杯!”

    用过膳后,卿子汀和童昱晴又围在小舒颐身边,逗弄了好一会儿,才各自与裘泽远和意悠告别。

    裘泽远说道:“子汀,昱晴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守礼,我不担心她会做错什么事,只是担心她凡事都藏在心里,会闷出病来,还望你能尽力开解她。如果你真的无意储位之争,就尽快带她回遥尘岛,让她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卿子汀回道:“叔叔的嘱托,我都记下了,我会照顾好若娮,请您放心,也祝您一路顺风,在蟠崚山一切胜意。”

    那边童昱晴也对意悠说道:“蟠崚山山高路远,有什么事情,我也不能第一时间帮到你们。你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别让裘叔叔一边照顾着小舒颐,一边还要分心看顾着你。”

    意悠撇着小嘴嚷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一无是处啊?”

    童昱晴轻轻打了一下她的纤纤玉手,“你以为你有多能干?最多也就会自己穿个衣服。”

    若是放在以前,意悠肯定会狠狠“教训”童昱晴一顿,可是经历了这么多波折,意悠也不是以前什么都不懂的意悠了。她顺势握住童昱晴的手,柔声说道:“我知道了,你就不要担心我了。东茽鸣,西蟠崚。虽说名字不同,但到底是一脉相连,我想蟠崚山上的风光也不会比茽鸣山上的差。卢天胜把我们幽禁在那里,也不算是亏待了我们。”

    童昱晴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悠悠……今日一别,我们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意悠见她如此,也哭着抱住她,“只要有心,终有一天会再见的。那么多荆棘坎坷我们都迈过来了,还怕不能再见吗?”

    童昱晴破涕为笑,“也是。谁敢拦着我见你啊,我就灭了他!”

    意悠哈哈大笑,“就是!你若真想做什么事,谁能拦得住你啊?”

    童昱晴拍着她的背,说道:“你要保重。”

    “你也是。”

    童昱晴不敢再多作留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裘泽远见她边跑边哭,连忙抱住她,安慰道:“好昱晴,不哭了……只要我们各自珍重,总会有重逢的一天。”

    童昱晴点头,卿子汀怕她再添伤感,与裘泽远告辞后就带她上了车。童昱晴回头看着裘泽远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忍不住伏在卿子汀怀里恸哭起来,卿子汀却没有如上次那样相劝,而是任由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

    被离愁别绪缠绕的一夜漫长又难捱,直到晨光微熹之时,意悠仍没有真正入睡。她给靠在婴儿床边睡着了的裘泽远披了一件衣服,却把一向浅眠的他给惊醒了。

    裘泽远看了看熟睡的小舒颐,轻声问道:“你一夜未睡吗?”

    意悠故作轻松地回道:“睡了一会儿。你若是累了,就到床上休息吧,地上太凉。”

    裘泽远摇摇头,“天就快大亮了,我去准备早膳,顺便收拾收拾行装。你再躺一会儿吧。”

    意悠既不能准备早膳,又不能收拾行装,只得点头。

    裘泽远刚刚把蔬菜汤喂到意悠嘴边,就听到外面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他不由奇怪,送他们的人早就到了外面,难不成除了昱晴,还有别人来探望他们?

    意悠说道:“你出去看看吧,我又不是不能动弹,自己用膳就好。”

    裘泽远颔首,出门去查探情况,当他看清楚来人是谁时,不由瞪大了眼睛,“你来做什么?”

    那人含笑道:“我的儿子、儿媳都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裘泽远脑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卢天胜不会知道了昨日自己与昱晴都谈了些什么吧……

    卢天胜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放心,我今日不是来问罪的。她若不是一个长情之人,我也不敢让她做我的儿媳。我来找你,是有正事。”

    裘泽远眼含狐疑,问道:“什么事?”

    卢天胜叹道:“你不会是想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吧?”

    裘泽远敛眸说道:“是我失礼。那就请督军到屋里叙话吧。”

    落座后,卢天胜将一封信交到裘泽远手中,“你不是也不希望你那五姐夫与我兵戎相见,最后闹到鱼死网破吗?我就是来给你一个机会,将这场毫无裨益的战争扼杀在摇篮里的。这些日子,他都是打着你的旗号,在外面蛊惑人心,招兵买马。所以你需要做的,就是在这封信上按下一个手印,让他再也没有正当的理由起兵。”

    裘泽远看着手中这封信,不由笑道:“先裘氏督军,严禁旧部不尊新主,违者按谋逆论处。这样一来,不仅郑辉,任何人都不能再以裘氏的名义起兵反你,因为这样,名不正言不顺。”

    卢天胜说道:“不错。其实你不必对我心存敌意。于公,你按下手印就可以免去一场兵祸,免去兵祸就是造福万民的一份功德;于私,你也该想想你的夫人和孩子,所以无论怎样说,你都该帮我这个忙。”

    裘泽远点点头,“我又没说不帮,你何必紧张呢?”说着裘泽远在信纸上按下了一个清晰的手印。

    卢天胜大笑道:“爽快!”

    裘泽远说道:“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卢天胜猜也猜得到是什么事,“我可以答应你,只要郑辉肯就此收手,我就饶他一条性命。若是养一个闲人,就可以给我博一个宽仁的名声,我何乐而不为呢?但他若还是执迷不悟,你就不能怪我狠辣无情了。”

    裘泽远沉默良久,忽而笑道:“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两个也可以坐到一起,平心静气地说话。”

    卢天胜也笑了起来,“是啊……”说着他目光扫向童昱晴昨日带来的礼物,“不过我真是不理解,你怎么会为了一个外姓之人,心甘情愿地抛下一片大好江山呢?说实话,昱晴跟我说只要她身处天军军营,你就不可能出战的时候,我真是一点也没相信,以为她是在骗我。后来见你真一关一关地给我开城门,我还有点发懵,不停地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裘泽远哈哈一笑,“这就如同,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会不择手段地夺取江山一样。做蒲炘州之主的滋味真就那么好受吗?值得你为此不惜一切?反正我是不会这么傻的。”

    卢天胜大笑道:“我算是明白了。我们两个在对方眼里都是傻子,不过到底谁傻,应该只有老天知道。”

    卢天胜说完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又折了回来,“尊夫人坐月子应该不宜走动,等她出了月子,你们再去蟠崚山吧。”

    裘泽远稍一俯身,“多谢。”

    意悠出了月子后,与裘泽远启程前往蟠崚山。经过二十天的漫长旅程,裘泽远与意悠终于到达卢天胜给他们安排的幽禁之地。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蟠崚山上已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绿意,山腰郁郁葱葱,山脚下更是百花齐放,争相斗艳。秀美多姿的月季、色彩鲜艳的瓜叶菊、艳丽高贵的郁金香……

    意悠惊叹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吧?再也没有比这更惬意的生活了。”

    裘泽远微微笑道:“你喜欢就好。”

    话音未落,意悠已经奔向山上,裘泽远叫道:“你慢一点!”

    不多时意悠拿着一朵鲜花,兴奋地喊道:“你看!鸢尾花,真的是我最喜欢的鸢尾花!”

    裘泽远抱着孩子不敢跑得太快,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意悠面前嗔道:“又不是没见过鸢尾,怎么这样大惊小怪的?”

    意悠笑道:“不一样,这是蟠崚山上的鸢尾花。”说着她将花插在孩子耳边,浅笑道:“小舒颐,这是母亲最喜欢的花,你以后也会喜欢的。”

    裘泽远有一瞬间的恍惚,如果站在自己身边的是洢洢,她会不会也对他们的女儿这样说?

    好在意悠一直逗弄着孩子,没有看到裘泽远一时的出神。

    半晌后裘泽远说道:“我们先进去吧。收拾好新家后再出来赏景也不迟。”

    意悠颔首,两人一起将房子从里到外清扫了一遍,不过说是一起,大多数活儿还是裘泽远来干的。因为他既怕意悠累到,又怕她帮忙不成,反帮倒忙,索性就让她在一旁看着孩子。意悠一会儿看看小舒颐,一会儿看看忙里忙外的裘泽远,觉得一切都像是在梦里,美好得不真实……

    太阳被乌云严严地压在背后,透不出一丝光亮,天光无华,白昼如夜。

    一个黑衣公子刚刚从车里下来,就有一个身着警服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白副将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

    白乔煊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礼,“梁署长说笑了,不知梁署长可准备好我要的东西了?”

    梁益时一脸谄媚,“您的吩咐,在下岂敢怠慢?早早就备好了,就等您来了。”

    白乔煊微微笑道:“那就请梁署长引路吧。”

    “好好好,您请随我来。”

    梁益时边走边说,“关押童柏毅的囚室是我警备署守卫最严密的地方,前前后后有十道关卡。他就是插翅也难飞。”

    白乔煊笑着点点头,随他走到那间囚室外面,看到梁益时悄悄递给他的东西,他满意地将梁益时夸赞一番后说道:“这里不需要人看守了,你们都到外面去等着吧。”

    梁益时行礼告退后,白乔煊走进囚室,打开了灯。

    童柏毅长时间不见强光,忽然见光,除了眼睛极为不适之外,脑中也是一阵眩晕。待他看清眼前之人是谁后,哈哈大笑起来,他一开口就觉得寒风直往口中钻,不过还是能说清楚他想说的话。

    “现在还能想起来看我的,除了你,也再无旁人了……”

    白乔煊长叹一声,“放心,昱晴没有在你的身上添一丝伤痕,我也不会。不过你害我失去我此生最爱的女人,我一定会让你付出百倍的代价。”

    童柏毅冷哼,“白乔煊,让你失去她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白乔煊一拳抡到童柏毅脸上,童柏毅吐出口中的鲜血,又是一阵狂笑。

    白乔煊却回到原位,抚摸着手中的皮鞭,说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要用什么东西撬开你的嘴?是这条皮鞭,火红的烙铁,还是那些钢针呢?只怕都不行。我冥思苦想、遍寻古籍,却没有一种刑具、一种毒刑既能解我心头之恨,又能让你说出实话。”

    童柏毅冷冷道:“少废话!既然你能来看我,就说明你已经想到办法了。来吧,也让我领教领教你的手段。”

    白乔煊轻轻拊掌,“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那我就直说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童柏毅见他拿出一个注射器,冷笑道:“应该不会是营养液吧。”

    白乔煊笑得灿烂,“当然不是,但是它可比营养液珍贵多了,你不会没有听说过它的名字——*。”

    童柏毅瞳孔放大,惊叫道:“你疯了吗?为了撬开我的嘴,竟然不惜用这种东西!卢天胜同意你这么做了吗?”

    童柏毅话刚出口,就觉得自己问得多余,卢天胜不同意,白乔煊又怎么可能站在这里?果然,白乔煊说道:“拜你所赐,我和我那未来的岳父大人每日都提心吊胆,生怕你手底下的疯子再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所以你就不要怪我们不择手段了。”

    童柏毅哈哈大笑,“即使我在这里一动都不能动,还是让你们忌惮到如此地步,我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白乔煊冷笑道:“尽情笑吧,你也就这三天可以得意的时候了。这三日我会亲自守在这里,每日五次给你打这种东西。三日之后,只怕你想这样与我说话,也是不能了,因为你会觉得全身上下如被蚁咬。我真是很想知道,你究竟能不能受住,那种钻心之痛,噬骨之痒?”

    童柏毅笑着点点头,“我也很想知道,传说中能毁人性命的东西,究竟能不能毁掉我这个鬼。”

    “什么?你再说一遍,谁在外面?”卿子汀难以置信地看着书阙。

    书阙说道:“您没听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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