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敬武松了手,顾维清见他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知道他又想起了那些旧事,不敢再开玩笑。

    不知过了多久,卢敬武似乎在自言自语,“我不可能原谅他们,他们也不值得被原谅。”

    顾维清唇畔一张一翕,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只觉得与敬武相比,自己不知道有多幸运……

    督军府的屋宇渐渐映入二人眼帘,卢敬武望着督军府的大门,眼中如一汪死潭般死寂。

    “敬武……”

    卢敬武听到顾维清的声音,转身问道:“怎么了?”

    顾维清面如润玉,声韵春风,“新岁维祺。”

    卢敬武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一路顺风,新岁维祺。”

    顾维清嚷道:“你能不能再敷衍一点?”

    卢敬武抡起手臂,“可以啊,我还可以赠你一个大巴掌。”

    顾维清一脚踩下油门,转瞬就消失在卢敬武的视线里,卢敬武面上虽然仍是冷若冰霜,眼底却不似方才那般沉寂……

    往年,只要卢天胜提出要接卿子汀回府过年,钟舜华就会歇斯底里地反对,可是今年,她为了一双儿女不如意,或者说不如她意的婚事,根本没有闲心去理卿子汀在哪里过年。没有她的吵闹声,督军府今年的年夜饭吃得异常安稳,席间只闻卢天胜连连大笑的声音。也对,与自己争执多年的钟舜华突然安静下来,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也已经完婚,再加上卢敬鹏的回归和白乔煊的到访,卢天胜不高兴才不正常。

    只是这顿年夜饭,真正高兴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人,卿子汀和童昱晴自不必说,白乔煊和卢希的婚事在即,他们没有一刻不是如芒在背。白乔煊虽然有心在他们面前扳回一局,但是就算自己赢了,又能如何?卢希虽然为已经确定的婚事感到高兴,但是终究对母亲诬陷白乔煊的举动失望不已。卢敬鹏本以为父亲将蒲东政务交由他代理,就是将蒲东交给他的意思,可正当他以为可以与大哥一较高低的时候,父亲又把他调回金都,将蒲东交给了童昱晴的亲眷,这让他不得不咬牙切齿,恼恨至极。其他人都为这场宴席不正常的氛围担心不已,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哪个大人物,让灾祸降临到自己头上。

    卢天胜再次举杯说道:“乔煊,来,伯父敬你一杯。”

    白乔煊连忙举杯,言道:“岂敢岂敢,该是乔煊敬伯父才对。”

    卢天胜笑道:“上次伯父与你说的事,你父亲可有回信?”

    白乔煊敛眸笑道:“是,父亲知道伯父不忍女儿远嫁,已经答应举家迁至金都。”

    卢天胜大笑道:“真是太好了!我真是该感谢令尊的豁达。希儿,日后你一定要记得好好孝敬公爹,知道吗?

    卢希红着脸回道:“是,父亲。”

    卢天胜又道:“我给你二哥选府邸的时候,发现那旁边的一处楼房位置也不错,本想建成花园,这下不用建花园了,直接给你们改成四合……”

    卿子汀和童昱晴心中直打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没等他说完,卢希就说道:“父亲就不要改建成四合院了,比起四合院,女儿更喜欢西式别墅的样式。还有,女儿想要一个西式婚礼。”

    卢天胜向来不喜欢西洋的东西,可想到这是女儿的婚事,还是要考虑一下她的想法,就问白乔煊,“乔煊的意思呢?”

    白乔煊恭敬地回道:“恳请伯父满足希儿的愿望。”

    卢天胜颔首,“那就按希儿的意思来办吧,那处楼房原本的布局就不错,稍微改建一下就好,保证你们五月成婚时可以入住。”

    卢天胜又说道:“另外,既然你们日后要在金都定居,乔煊就不能再管理白家湾的事务了,刚好我身边缺了一个副将,乔煊就跟在我身边历练吧。”

    “是,伯父。”

    安排好女婿的差事,卢天胜又对二儿媳说道:“昱晴,你的伤若无大碍,年后你就去财政司领一个文职,做钟克骞钟司长的秘书,好吗?”

    童昱晴下意识看向钟舜华,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安心应下了这份差事。

    白乔煊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如果童柏毅没有搞出那么多事情来,他现在应该已经娶了意悠,昱晴或许也已经嫁给了裘令炏或者裘令赫,而他们也会一个在督军署,一个在财政司。兜兜转转了这么一大圈,仿佛一切都已经变了模样,又仿佛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他不得不叹服命运的捉弄,总是令人啼笑皆非……

    莫芬见童昱晴放下话筒后就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由问了一句,“二少奶奶,是出什么事了吗?”

    童昱晴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没有,是北郊别苑那边传来消息,说意悠刚刚生下了一个女孩儿……”

    莫芬笑道:“这是喜事啊!您怎么还闷闷不乐呢?”

    童昱晴微收眼睑,“这孩子本该是蒲东最尊贵的小姐,可是因为我,她现在只能跟着父母,隐居深山老林。”

    莫芬还未及相劝,门外就传来了卿子汀的声音,“若娮,你看看谁回来了……”

    “小姐!”

    童昱晴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欢喜地迎上前去,“觅岚!”

    觅岚高兴地扑到童昱晴怀里,叫道:“小姐……啊不对,现在应该是二少奶奶了!我可算是熬出来了,这三个月可把我闷死了。”

    童昱晴说道:“呸呸呸!大过年的可不能提那个字眼,不吉利。”

    觅岚捂住嘴巴,“哦……对对对,不能说不能说。”

    童昱晴拉着她坐在桌边,问道:“快跟我说说,你这三个多月在督军府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觅岚道:“那倒没有,只不过那督军府也太闷了,所有人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说话一样,走路一样,就连睡觉的姿势都一样,我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富贵人家的规矩怎么就那么多呢?那教习嬷嬷也凶得很,只要稍错一点就是一顿痛打。”

    “那你挨打了吗?”

    “当然挨了,不过我挨的不是最多的,还有比我笨手笨脚的人呢。哎呦,那种地方真不是人待的……”觅岚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打了打自己的嘴巴,惹得卿子汀和童昱晴哈哈大笑。

    童昱晴握住觅岚的手说道:“送你去督军府,是因为我和你家公子毕竟都是卢家的人,你不经过训练,不了解督军府的规矩不能长久地留在我们身边,但你也知道,我从不苛求你做事必须一板一眼,那些一举一动都堪称完美的人,背地里不一定会干出什么卖主求荣、阴险卑劣之事。所以我不求你说话、做事都那么完美,只希望你不要背叛我。”

    觅岚一知半解地点头。童昱晴又向觅岚和莫芬介绍了彼此,之后就让她们先出去稍候。

    童昱晴的一番话不仅让觅岚听得糊涂,也让卿子汀心生疑窦,他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姚瑶吗?她做了什么卖主求荣、阴险卑劣的事?”

    童昱晴勉强笑了笑,“这些事情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我怕说出来会污了你的清听。你只要知道,她不会有机会再伤害我就够了。”

    卿子汀点点头,“那就好。”

    童昱晴问道:“今日是正月十五,意悠又刚生下女儿,所以晚些时候我想去北郊别苑探望她,可以吗?”

    卿子汀回道:“当然可以,你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童昱晴本想说不必,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应该让他去,毕竟童氏与裘氏的渊源太深,裘叔叔和意悠只怕也很想见见他。

    “也好,那我让莫芬陪我们一起去吧。”

    卿子汀和童昱晴用过午膳后启程前往北郊别苑,走到半路上卿子汀突然说道:“我说怎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呢……我们忘记给宝宝买衣服了!”

    他这么一说,童昱晴也想起备好的礼物中没有孩子的衣物。两人又到路过的店中给宝宝挑选合适的衣服。

    卿子汀看到一个个小肚兜、小衣服都那么可爱,不知道有多欢喜。他拿起一件绣着小熊的蓝色肚兜,问道:“若娮,你觉得这件如何,上面的小熊是不是好可爱?”

    童昱晴笑道:“是很好,可宝宝是女孩子。”

    卿子汀一拍脑袋,“哦对,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那你觉得这件如何?上面是樱红色的小花。”

    童昱晴走过去看了看他手中的小衣服,“嗯,这件不错,也很适合女孩子穿。”

    把衣服交给老板后,卿子汀又去挑了好几件小肚兜和小裤子。童昱晴见他乐此不疲,眉梢眼角全是满满的笑意,心情也如春风拂过,可是也不由暗暗自责……

    卿子汀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若娮,你怎么了?”

    童昱晴拿好衣物,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很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卿子汀的笑容凝滞,这些日子他一直忙着给童昱晴调养伤势,根本没有想过别的事情,被童昱晴这么一问,一时根本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后才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些衣服很可爱。”

    虽然知道他这么说是为了不让自己觉得亏欠他,可他越是为自己着想,她越是觉得自己欠他良多。

    “对不起。”

    卿子汀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轻声说道:“我们上车吧。”

    两人一路无言,当他们到达北郊别苑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可童昱晴还是依稀看到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跳下车奔了过去,双眼含泪地叫道:“裘叔叔!”

    裘泽远和童昱晴一样,身着一件素白衣袍,可他看起来却老了许多,他揽住童昱晴的玉臂,细细端详着她的模样,声音低沉暗哑,“昱晴,你又瘦了好多啊……”

    说完裘泽远注意到童昱晴身后还跟着一个芝兰玉树般的公子,猜到他就是卢天胜的二公子卢敬挚,于是弯身致礼,言道:“草民叩见二少爷。”

    卿子汀连忙扶住裘泽远,说道:“快快请起,按理说我应该随若娮唤您一声裘叔叔,哪里有让您这位叔叔向我行礼的道理?”

    裘泽远听到他唤童昱晴若娮,愣了片刻,才想起以前枫毅为了保护女儿,不准她在外唤真名,若娮是她自己取的一个名字。

    与初至蒲西那时的童昱晴一样,裘泽远对于卢家二公子的印象只限于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而已。如今见他谦逊有礼,丝毫未因自己身份的变化有所轻慢,不由对他添了一丝好感。

    童昱晴和裘泽远看到彼此,就想起已故的童枫毅,一时都只知道呆呆地站在原地,还是卿子汀出言提醒,几人才回到房中。

    童昱晴问道:“裘叔叔,我听说悠悠诞下女儿,就给你们带来了一些孩子用的东西,还有被褥、杯碗这些你们平日里用得上的东西。您若不嫌粗鄙,就收下吧。”

    裘泽远笑道:“你们带来的东西我怎么会嫌粗鄙?你已经尽力保下我们的性命,督军也是因为你,才许我们一处容身之所。日常用度虽不比从前,却也没有少了什么,你就不必再为我们劳心了。”

    童昱晴心中难过,一下跪到了裘泽远的面前,“裘叔叔,虽然您不和我计较,但是我知道,您是为了我,才心甘情愿舍弃这片江山的。我身为童氏子孙,没有尽力护卫裘氏,反而亲手将你们从宝座上拖了下来,我的罪过万死难赎。”

    裘泽远看了一眼卿子汀,见他没有生气,放下心来。他扶童昱晴起身,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宽慰道:“好孩子,你以为让我失去督军之位就是没有好好护卫我吗?你真是大错特错,其实你是帮我做到了我本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做到的事。如果不是身为父亲唯一的儿子,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领督军之位,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看起来无限尊荣,其实只有他们自己清楚,那个位置背后是万丈深渊,稍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所以如果只论我本人的话,那个位置,我真是要多厌弃就有多厌弃。你父亲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他去了,我自然要尽力保护你和昱晧,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令我那么厌弃的东西和你拔刀相向呢?你看,你这个计策如此周全,不仅抓住了童柏毅,为你父母报了仇,也让我平安地卸下了我根本不想背负的重担,多好啊!”

    童昱晴低着头说道:“可您和悠悠以后就只能隐居山林了……”

    裘泽远哈哈一笑,“那就更好了,你不知道,我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毫无负担地和所爱之人归隐山林,所以你完全无需自责,我们一定会生活得很好。对了,你来了这么久还没看到悠悠和孩子呢,她刚刚生产还不能下床走动,你去屋里看看她吧。”

    童昱晴知道,裘泽远这是想把话题岔开,让她分分心,于是她领下他这份好意,起身去屋里探望意悠和孩子。

    “二少奶奶您看,这孩子长得多漂亮啊!”莫芬轻轻摇着宝宝笑道。

    童昱晴见意悠在那儿赌气装睡,故意抱着宝宝说道:“那是自然了,你也不看看人家父母是谁,这可是蒲东第一美男和第一美女的女儿,能不漂亮吗?是不是呀,小宝宝?小宝宝快看看,你母亲在那儿也不知道生谁的气呢,母亲生气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啊?”

    意悠睁开一双桃花眼,没好气地瞪着童昱晴,“自然是生她童姨的气!”

    童昱晴笑着坐到床边,摇着宝宝的小手笑道:“那你就代童姨向母亲赔罪吧,好不好?”

    意悠娇哼一声,狠狠地打了童昱晴一下,“我真是要被你吓坏了!”

    童昱晴的玉臂晃了一下,宝宝以为自己有危险,哇的一声大哭出来,童昱晴连忙把宝宝交给莫芬,嗔道:“都是做娘的人了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以后怎么养活孩子啊?”

    意悠见孩子哭成那样也很心疼,嘴上却不饶人,“我自然是不比童大小姐老成持重,那般会计算人心……”

    童昱晴见她如此幼稚,一下笑了出来。意悠突然伸手去抓童昱晴的痒痒,“我这一颗心呐,一会儿被你踩在脚下,一会儿被你捧到天上……”

    童昱晴受不住痒,又不敢去抓她的痒,于是连连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还不都是为了做戏给童柏毅看吗?不骂你,怎么可能让他不起疑心,又怎么让他乖乖地落进我的陷阱里?”

    道理意悠都明白,但还是忍不住怪她,“你就不会提前告诉我一声,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吗?那天看你那样骂我,我还真以为自己死到临头了呢?”

    童昱晴呵呵笑了一声,“提前告诉你?就你这藏不住事的性子,还不全给我演砸了呀?你也不必心怀不满,这件事情,事前除了我和卢督军,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们的全部部署。”

    意悠难以置信,“不是吧……你连白乔煊也没告诉?”

    童昱晴的笑容瞬间凝固,意悠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正要安慰她,就听她说道:“没有。悠悠,我已经成婚了,夫君是卢天胜次子,名唤卢敬挚,但平日里我都唤他子汀,以后你就不要再提起白乔煊了,尤其是在子汀面前。”

    意悠支支吾吾地说道:“对不起,昱晴。我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向来都是想什么说什么……我不是故意要挑起你的伤心事的,你……”

    童昱晴握住她的手,“我没有怪你。”

    “可是你真的舍得他吗?你真的要和那个卢敬挚过一辈子吗?”意悠话刚出口,就狠狠打了几下自己的嘴巴,“我又问错了。”

    童昱晴想岔开话题,环顾四周后问道:“对了,宝宝叫什么名字啊?”

    意悠又开起了玩笑,“还不都是你,搞得我的心七上八下的,以为就快死了,哪还有心思给宝宝取名字啊?”

    童昱晴笑问道:“你没想过,难道裘叔叔也没想过吗?”

    意悠垂下眼帘,沉声说道:“我没问过他,我也不敢问。”

    童昱晴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劝道:“你不要想太多了。这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怎么会不喜欢呢?我想他肯定早就已经想好名字了。”

    意悠低声说道:“前些日子我以为和他这辈子的缘分快走到尽头了,就什么也不想地整日黏着他,可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我想不出,也不敢想……”

    想不出,也不敢想……这不也是自己现在的心境吗?童昱晴心生悲凉,除了抱紧意悠,什么也说不出也做不到。

    咚、咚、咚

    童昱晴和意悠忙放开彼此,又擦了擦鬓边的泪痕,让房外的人进来。

    卿子汀一身月白弹墨祥云纹织锦长衫,将他芝兰玉树般的身姿衬得柔和修长,意悠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心若湖宁静无波的湖水,澄净温润。这是一位与白乔煊身上的气质完全不同的公子啊,昱晴会喜欢上他吗?

    “子汀见过意悠小姐。”

    卿子汀的声音将意悠从杂乱的思绪中拉着回来,她回道:“意悠刚刚诞下女儿,不能下床给公子回礼,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卿子汀说道:“小姐言重了。若娮,我和裘叔叔考虑到意悠小姐不能下床,就想把用膳的桌椅摆到这屋内,你看可以吗?”

    童昱晴笑道:“当然可以。那你先代我陪意悠说说话,我去厨房帮裘叔叔。”

    卿子汀颔首:“刚好裘叔叔也要唤你过去。”

    童昱晴见裘泽远正在厨房洗菜,便过去帮他切菜。裘泽远说道:“昱晴,卢天胜虽然没有要我的性命,但是也将我隔绝在世事之外。不知道我那些亲族现在情况如何?旁支就不说了,我很是担心我那四个姐姐和姐夫,他们还好吗?”

    童昱晴踌躇着说道:“其实不用我说,裘叔叔对您那四位姐夫的禀性都了如指掌,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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