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不开始想一个问题,把所有的文字全记录下来,会不会太繁杂了?要筛除一些吗?

    郑胜正沉思时,一旁的羊侍郎意犹未尽的看完了手里的书本,他轻呼了口气,用手指轻抚纸页,眼神里满是感慨和回忆。

    良久,他站起身,看了眼身周的环境,把目光汇聚在那个静坐书桌前,却好似被书中某些问题难倒,神色颇为苦恼的小童。

    他是谁?羊侍郎恍然惊觉自己到底身处何地。他起身的动作引起了郑胜的注意,郑胜放下书起身行礼:“羊大人,小子郑胜有礼了。”

    “你就是郑胜?”羊贾诧异地说道,他上下打量了郑胜一番,想起自己传过的话,不由欣慰道:“好,好。你很不错。”

    “不过,我看你刚才读书时,神色颇为疑惑,可是遇到了什么疑问?”羊贾问道。

    郑胜尴尬的笑了笑:“这藏书馆虽然是根据我的主意建的,可是我发现自己好像连书都读不下去了,实在惭愧。”

    “哦?”羊贾扫了眼郑胜的书,轻笑道:“是北海李叔昌的诗啊。他也算是一郡之秀了。他的诗你略有涉猎也好,大可不必深究。”

    郑胜听得出羊贾语气里对这位前代诗人的满不在意。

    “既然,你想读齐诗,不妨读一读董济儒、吴容、王嵩之的诗。”羊贾为他推荐道。

    郑胜连忙道谢。另一边,他还在想着自己的事情,虽然他和羊贾对李叔昌诗的意见不谋而合,这却是绝大多数世人的看法。大家都不喜欢,那么他的作品就该从世间自然而然地消失吗?

    郑胜脑海里一道灵光乍现,可当他再想去触碰它时,那灵光已消失的毫无踪影。

    “郑世子,听说你打算在洛阳、襄阳等地也修建藏书馆?”羊贾道。

    “是。这是我们明年的计划。不过,各州的藏书馆会更多的收纳本州郡内的书籍文章。”

    “好,真的很好。不过,在几个月前,曾有人上书,说你私收天下藏书,意图叵测。今天,老夫听了你的雄心壮志,也想要问一问,你的目的是什么?”羊贾紧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问道。

    郑胜沉默片刻,淡然回答:“那位博士大人并没有说错,小子的目的确实是想借这书馆揽一揽虚名。意图就是能在士人当中,留一份微薄的印象。这样,等我长大后,无论做些什么事情,自然能顺畅些、多一分助力。”

    羊贾闭上眼:“既然如此,我还听说,去年冬天时,临海侯裴大人邀你入京,请你入国子学学习。有了裴大人的提携,到了国子学,以后做事想来会更加顺畅。你何必舍近求远呢?”

    郑胜微笑的说道:“我和临海侯大人并不熟悉,和国子学那些贵族子弟更谈不来,去那里岂不是自找没趣?”

    郑胜回答的极为流畅,是因为事实上,关于藏书馆意义的话题,他跟很多人谈过,以至于他形成了以上意思的套话。郑胜确实想借藏书馆邀名,但是还有更深层的东西——为未来做打算。这是他不能对人提及的部分。

    抗胡自身要硬,可外界的环境也很重要。他曾经读过太多文武不和、嫉恨军功以至于遗恨千古这类的故事。所以,他想要给自己攒点好名气。对你的好感度高了,文臣们自然不会对你太过分。

    至于不应裴楷之邀,自然是因为他打算继续远离政治风暴的中心洛阳,以免落的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的后果。虽说那场动乱已过去了好几年时间,可八王之乱,只乱了两三个王便不见了踪影。令他有时候会产生怀疑:难道他所引动的蝴蝶效应,已经改变了历史的走向?没有八王之乱、五胡乱华了?

    那他所知的未来还是那样吗?他做的事不会毫无意义吧?

    听完他的话,羊贾甚是讶异郑胜这小孩子居然想到了这样深的东西,随即他开始怀疑这言辞是不是郑氏有人教给他的套话。但他转念想到郑胜“天赋秉异”,那么,他说出这样的话并不足为奇。

    士族与寒门之间的鸿沟,羊贾自然清楚。南阳郑氏可不是荥阳郑氏,这一支郑氏最大的爵位也不过是一个亭侯,还是依靠军功拿到的。若不是近年来,南阳郑氏屡有“惊人之举”,他们根本不为人知。

    可郑胜这小孩竟无骄狂之心,甚有自知之明,与一些少年天才迥异。这令羊贾对他有了更大的兴趣:“郑世子,你年少时便以词赋成名,可自元康初《桃花源记》后,竟再无词赋问世,这却是为何?须知,年少时,应该更加把心思放在读书上。”

    “没有文思,如何作文?”郑胜摊手道。

    “你既然有这等天赋,不该在商货财钱上浪费光阴。须知货值商道乃末枝也!”羊贾疾声道。

    郑胜沉默不语,在他跟前说商业是没前途的,羊贾同样不是第一个。

    尤其是这两年,他年岁渐大,大家对他的态度不再是“看他在商业上玩闹”的态度了。劝说、告诫他的人,越来越多。

    而郑胜依然我行我素。

    羊贾脸色阴沉下来,他开始不认为郑胜是个可吸纳为已家——泰山羊氏所用的对象了。羊贾拂袖往门口走去。

    郑胜心里暗叹,他似乎又给自己加了个隐藏的不满者。可,他还能怎么办呢?

    “郑世子,张侍中为人忠诚正直,文才斐然,近来,又作《女史箴》以戒妇人,世人用‘苦口陈箴、庄言警世’这八个字称赞之。望你也能多听良言,莫待来日悔恨不及。”

    郑胜诧异,《女史箴》?告诫妇人?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郑胜的怒气不由地从脚底板直冲脑门,这老头竟然骂他是女人?好不讲道理!

    他走前两步,想要赶上羊贾,质问此事。可他不由再想,羊贾至于在语言上侮辱他吗?这番交谈也不至于造成这样的局面吧?

    郑胜想了想,也不去送客,径直去了另一间阅读室。

    他对起身行礼的少年颔首道:“张华的《女史箴》,帮我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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