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多久,潼关守关将军衙门两扇正门轰然打开,在两左右两队兵士的护卫之下走出一人,那人披挂齐整,快步直趋至秋仪之面前,忽然倒头就拜,口中说道:“原来是义殿下驾到,王世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双手捧着名帖便要交还给秋仪之。

    秋仪之哪有闲暇同他计较礼仪,忙将王世杰扶起,接了名帖,说道:“我有要紧事情在身,进衙门再同你说话。”

    王世杰并非幽燕王府的护卫出身,而是常年负责守卫广阳城以北,设置在草原深处的要塞兵站,如今派他过来担任潼关的守关将领也算是人尽其用了。也因此,王世杰在秋仪之跟着还是幽燕王的皇帝郑荣北上焚草时候,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义殿下”几面,知道他身份不同寻常,或许真有要事在身。

    于是王世杰立即将秋仪之等人领进衙门,命人掩上大门,就要请秋仪之到堂上说话。

    秋仪之就连走到衙门正堂的时间都不愿耽误,就在门口叫王世杰斥退身旁兵士,对他说道:“我身上有紧急事务,必须进关到洛阳去办差,身边还带了两百多亲信护卫,要立即启程。你这就给我将关门打开,我要过关。”

    这话王世杰早已从那检校口中听说了,可依旧不能答应,说道:“义殿下,这事不是末将不帮忙。前一日刚到的圣旨,说有人意图作乱,要立即锁闭潼关,一只兔子也不能放进去,否则便要军法从事。末将胆小福薄,义殿下就不要为难末将了。”

    秋仪之眉头一拧,道:“我身上的事情关乎天下大计,若是再加迟疑,怕你担待不起。就算国法能饶你,我代天行道,也不能放过你。”

    这话语气极重,让王世杰脸上浮出难色:“义殿下,这件事情是真的不能通融……抗旨是死、遵旨也是死,不如末将现在就自刎了吧!”

    秋仪之离经叛道的事情做了不少,其实并不理解一纸圣旨在寻常武将官吏心中的分量,就更想不通王世杰为何要如此拘泥迂腐。

    他刚要再出言逼迫,身后的林叔寒却一把抓住秋仪之的肩膀,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秋仪之听了林叔寒的话,仿佛醍醐灌顶,脸上立即露出笑容,对王世杰说道:“那好,你既有难处,那我就不再为难你了。”

    王世杰几乎要急出泪来,乍听秋仪之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顿时喜笑颜开,感恩道:“义殿下能够体谅下情,将来必定公侯万代,永享富贵……”

    秋仪之却将他打断道:“我暂不过关,可要事在身,终究不能放心。不如你却要领我到关墙上头去看看,如何?”

    王世杰听了这样的要求,又犯了犹豫——秋仪之这位义殿下的名气实在是太响了,老幽燕道的兵将都知道他胆大包天、行事诡异,又每每能够成功——他要跑到关墙上视察,莫非又要出什么鬼点子?

    王世杰还在犹豫,秋仪之却已不耐烦了:“怎么?你这潼关是金子打的吗?不放我过关就算了,连到关墙上看一眼也不行?怕我抠了几块你的墙转不成?”

    王世杰立即赔礼道:“不,不,不是那么一回事。末将方才听说大人领了两百多人一道前来……那个,末将治军不严,关墙上面杂乱得很,怕容不下这两百人的队伍。”

    “你放心,我手下那些亲兵护卫,全都在关外驻守,不会上你的关墙的。”秋仪之解释道,“这下满意了吧?”

    王世杰当然满意了——他接到圣旨之后,特意加强了潼关守护,在原本常备的五百守关兵士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倍的兵力,因此现在除了在关下守护的兵士之外,关墙之上自己可以调动的兵力就超过三百人。万一这位“义殿下”真要强行闯关,那这三百守关兵士对阵秋仪之带来的两百多人,似乎未必能有胜算,可对付这四个人,还是蛮够用的。

    于是王世杰说道:“那好,末将今天就做回主,让义殿下好好检阅一下我潼关将士的军容风貌!”

    这潼关关墙之上,秋仪之在“讨逆之役”过程中,曾经上来过一次。当时正是老将白文波领军同幽燕军大战的时候,关墙之上烟熏火燎、遍地狼藉,远没有今天这般整齐有序。虽然平时同战时不可同日而语,却也可见这王世杰显然是谦逊了,他不但没有“治军不严”,反而颇有方略。

    因此秋仪之赞道:“王将军方才真是过谦了。我也是见过戴鸾翔、崔楠、韦护几位名将的用兵的。王将军今日领军之状,虽比不上那几位名将,不过也是颇有可观之处了。”

    王世杰还不知道皇帝郑荣已经去世的消息,满心想的都是加官进爵,眼前这位在皇上面前颇能说得上话的义殿下对自己有这样的评价,若再能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几句,自己便能官位亨通了。

    于是王世杰满脸堆笑道:“义殿下真是过奖了,那几位都是天下闻名的宿将,末将一个小小的守关将领,哪敢同他们比较?”

    秋仪之却没有回答,低头见雄关东侧大门口都堵满了人,便问道:“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王世杰赶紧答道:“都是等候过关的商旅。圣旨来得太急了,又只叫即刻封闭潼关,却没讲什么时候启封,末将也不知如何同他们解释,只有先让他们等着。待他们等得慌了,自然也就散去了。”

    秋仪之听了这话,心想:这个王世杰果然是个武夫,想事情未免太直接、太简单了些……

    他又转身向西边走了几步,指着关墙之下说道:“这边也是等候过关的人吗?”

    王世杰俯视了一眼,回答道:“也是的。圣旨只说要封闭关卡,却没有指明封闭的是哪一面。末将胆小,干脆将两面全都封闭了,省得上面怪罪下来,说我办事不稳妥、不牢靠。”

    秋仪之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哂笑来,说道:“你办事确实是很稳妥、很牢靠了。可惜啊,可惜了……”

    王世杰听了有些懵懂,忙问道:“义殿下,可惜什么?”

    秋仪之偏转身子,向后伸手将尉迟良鸿拉了过来,问道:“这个人,你知道是谁么?”

    王世杰常年在外领军练兵,没有在中枢里头办过事,当然不知道尉迟良鸿的身份:“末将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这位是何来历。”

    秋仪之又笑道:“这位名叫尉迟良鸿,他的名字,你听说过么?”

    王世杰眼睛一亮:“哦,听说过。原来你就是尉迟大侠啊!久仰久仰。尉迟大侠是武林第一高手,又在皇上跟前办差,末将怠慢了。”

    尉迟良鸿刚要谦逊两句,秋仪之又抢在他前面说道:“那王将军知道这位尉迟大侠,最得意的武功是哪项么?”

    王世杰不知秋仪之为何要将话题引到这上头来,挠了挠头皮,如实答道:“尉迟大侠必然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了。至于哪样武艺最为得意,末将倒确实不知……”

    “那你倒还算老实。这位尉迟大侠,最得意的武功,乃是轻功。”秋仪之扭头对尉迟良鸿说道,“王将军似乎还有些不信。兄长,不如施展一下,给大家开开眼界,如何?”

    尉迟良鸿答应一声:“好,那我就小试身手,请看招!”

    说罢,尉迟良鸿一个上前,轻轻一跳便站到关墙边的垛口之上,长啸一声,便往关墙外头纵身一跃。

    众人都吓了一跳,忙趴在墙头往下观瞧,却见尉迟良鸿穿着一身湖蓝色的长袍,仿佛被抽去了一切重量化为一片羽毛,任由朔风将他时而吹向左边、时而吹向右边,终于落在潼关西侧的地面上,扬起黄土地上一片烟尘。

    原来这是秋仪之同林叔寒暗中商量好的对策——既然没法正大光明通过潼关大门;所带来的兵马又不足以攻破这座雄关;那就只有寻找机会偷偷跃关而去。

    这潼关城墙足有七八丈高低,寻常人等从上面摔下来,非得摔成肉饼不成。秋仪之虽然知道尉迟良鸿武艺高强,却也怕他在这么高的城墙上失手,然而事情紧迫,必须尽快派人去京城郑淼哪里报信,也就顾不得这么许多了。

    话虽这样讲,秋仪之依旧十分担心,见尉迟良鸿飞身而去,赶紧极目远眺,见尉迟良鸿在在地上蹲了好一刻才站起身来,便往西边走了两步。可他的步伐却似乎有些顿挫、又似乎有些踉跄,应该是受了伤。

    秋仪之见状,更加担心,忙高声问道:“大哥,你没事吧?”

    也不知道尉迟良鸿有没有听见秋仪之关切的询问,只见他朝城墙上头的人挥了挥手,便加快脚步向西而去。

    秋仪之见了这才稍稍放心,知道尉迟良鸿这样的步伐身法,即便受了伤,也重不到哪里去,误不了什么大事——因此他一颗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大半,禁不住长舒了口气。

    王世杰正被尉迟良鸿这手独步天下的轻功所震惊了,还没反应过来,只交口称赞道:“不愧是尉迟大侠啊!末将今日可是开了眼了。哦,对了,尉迟大侠知道从关西上来的路吗?要不要末将派个人去接他一下?”

    秋仪之看着王世杰这副呆头呆脑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便打趣道:“这位尉迟大侠飞下去的武功高强,可走上来的武功却差得很。怕回到这关墙之上,少说也得有三五天的时间呢!”

    王世杰满脸疑惑——方才看尉迟良鸿攀登楼梯时候,步伐甚是矫健,一点也不显得慢;哪怕就算是比常人慢一些,也犯不着要花三五天时间才爬到关墙上吧?

    王世杰这才猛然惊醒,眨巴着眼睛问道:“义……义殿下,这么说,莫不是尉迟大侠已闯关而去了?”

    秋仪之这才笑道:“你反应不算慢,尉迟良鸿确实已经走了。他奉了我的命令,去往京城洛阳办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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