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得挑,没得选,名义上是工厂的生产组织者,即便不是“执行总裁”,也算得上“生产总监”,却连最基本的人身自由都受到了限制——走到哪都有诺曼士兵盯着,没有洛林军事总督的命令,休想走出厂区一步……

    回归克伦伯-海森工厂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工厂采取三班倒的制度,从早到晚,机器不停、生产不休,很是忙碌。魏斯很快发现,诺曼人不仅仅是利用这里的生产设施制造那两种用于提高现役装备性能的部件,还在秘密组织生产1.4PIR口径的栓动步枪。对于他的质问,泽的回答很是坦然——这些枪械是提供给洛林各地治安部队和警察部门的,没有哪怕一支会落到诺曼士兵手里,而且,洛林的地方治安力量以及警察人员,是不可能被派往前线跟联邦军队交战的。所以,他当初所言并非蒙骗魏斯,如今的克伦伯-海森工厂,的的确确没有给诺曼军队提供直接用于作战的武器和弹药。

    对于泽的解释,魏斯并不买账,但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现实,毕竟那些追随抵抗武装辗转迁移的那些平民百姓已经被押送回到了索姆索纳斯,他们能否获得足够的生活补给和医疗保障,跟克伦伯-海森工厂的生产成果直接挂钩。也就是说,如果工厂停产或是设备遭到破坏,产量达不到诺曼人的要求,那两千多名疲惫困顿的“非战斗俘虏”首当其冲,连带工厂的工人也要遭殃,就当下的状况而言,这样只会让事情陷入恶性循环,落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魏斯的忍气吞声,不等于束手无策。他以组织生产为名,每天都要走遍工厂的各个角落,将设备和人员的配置情况印刻在脑海中——算上以劳役身份回到工厂的两千多号人,这里现在有四千多名工人,男女比例接近一比一,但男性里面以年长和年幼者居多,青壮年很少,而女性则是以中青年为主,加上少量接近成年的女童,几乎没有年长者。从操作机器设备的熟练程度来看,男性和女性工人的总体水平较为接近,效率约为战前合格熟练工人的40-50%左右。

    就劳动力的效率和质量而言,即便是在劳役人员加入之前,完成诺曼人的指定任务也绰绰有余,显然制约产量的因素不在于人,而在于机器设备和原材料。魏斯细致查看、反复琢磨,对问题有了量化的把握:克伦伯-海森工厂当初为了大批量制造新式枪械和小口径机关炮,购置了现代化的铸造、冲压、镗削、焊接设备,组成了多条流水化生产线,如果这些设备是完整无缺的,不管是用来生产栓动步枪,还是制造小口径火炮的液压缓冲器以及大中型火炮的四轮炮架,都是能够应付的,然而在诺曼军队占领索姆索纳斯之前,魏斯组织预备役部队和工厂人员对工厂设备进行了拆分转移,抵抗运动期间又多次挪腾,由于拆卸运输条件有限,再加上遭到诺曼军队攻击时,抵抗者有意识地破坏了一些来不及带走的重要设备,林林总总的原因,导致现在克伦伯-海森工厂的生产线残缺不全,一些加工环节不得不采用人工操作,影响了效率和质量。

    材料方面,诺曼人虽然竭力予以保障,但战时的供应本来就存在各种“先天不足”,特别是铜制部件和橡胶轮胎的严重不足,成为制约产量的最大短板。根据魏斯从工人那里了解的情况,诺曼人每周会派遣一艘飞行运输舰,运来要进行改装的武器,运走改装完成的装备,顺带运来各种洛林本地不能自给的材料。运气好的时候,他们会运来精炼的铜锭和指定规格的轮胎,但大多数情况下,他们运来的是成堆的“破铜烂铁”。遇到这种状况,工人们就得充当垃圾分拣员,将铜制品丢进熔炉融化,再铸造成为他们所需的部件,至于轮胎,诺曼人也知道废旧品无法使用,便要求工厂想方设法寻找替代品。如此一来,工人们有时需要额外花费大量时间去筹备原材料,导致工厂的周产量非常不稳定。有鉴于此,不少工人甚至提议,干脆做回他们的老本行,产生诺曼军队制式规格的枪械,以换取稳定的食物补给,再想办法对工厂生产的武器做些手脚,相当于间接支援联邦军队作战,一举两得。

    工人们的提议,固然有可取之处,但经过思量和权衡,魏斯仍决定维持当前的生产方向——以辅助装备为主,兼而制造少量供给洛林治安、警察人员的老式步枪。这样做,可以避免工厂被诺曼人强行接管的风险,又能尽可能降低工厂对敌方战争机器的贡献度。为了稳定产量,让大伙不至于饿肚子,魏斯还是想了一些切实可行的办法,第一项便是科学的统筹生产,譬如将青壮劳动力增派到铸造生产车间,使铸造生产在数日内保持满负荷运转,集中制造出一批足够两三个星期使用的铜制部件,在原材料用光之后,及时将这些青壮劳动力调派到冲压和焊接生产线上,而第二项则是合理调配班次,将身体较弱的年长年幼者安排到夜班,并相应降低夜间生产的强度,在不降低总体效率的情况下,通过昼间生产的相对集中,提高生产质量。

    除了这些内部调整调剂手段,魏斯还想方设法借助“外部力量”解决问题——在他的恳请下,泽同意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开展行动,由治安队和警察搜集各种可用的铜制品和堪用的橡胶轮胎送到工厂来。尽管这些行动在第二个星期才开始发挥作用,在魏斯的灵活调度下,克伦伯-海森工厂居然连续三个星期达成了生产任务,让那些义无反顾追随抵抗武装的乡亲父老们度过了最初的难关……尽管克伦伯-海森工厂是在诺曼军队的掌控下运转,魏斯的作为,依然为他赢得了大部分工厂工人以及昔日追随者们的认可。

    随着时间的推移,工厂的诺曼守卫见魏斯一门心思组织生产,而且工作卓有成效,他们也跟着得到上级的褒扬,因而稍稍放松了对他的看管——至少不像刚开始那样亦步亦趋地进行“人盯人”看防。当魏斯在车间检查机器的时候,负责盯梢的诺曼士兵只是站在车间门口,工人们与之交谈,只要时间不长,举止表情没有异样,诺曼人也不再频繁上前干涉。

    身为洛林抵抗运动的重要发起者,魏斯大可以利用自己的声望在工人中间组织秘密抵抗运动,但刚刚经历了武装抵抗的失败,走到了人生的最低谷,他没有急于行事,而是在每日工作之余,不断反省反思失败的原因,冷静而谨慎地思索今后的出路,直到有一天,一个年长的工人塞给他一张纸条,犹如抛入水中的石块,在平静的水面荡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夜深人静之时,魏斯从衣袖的夹层里抽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借着手电筒的光阅读纸条上的文字:“洛林不朽,战斗不息。英雄归来,涅槃重生。忠心可鉴,时不我待。——工人抵抗联盟。”

    这一晚,魏斯虽然做了很多梦,却睡得前所未有的轻松。第二天,他在前日收到纸条的地方,以系鞋带为掩护,往机器下面塞了一张纸条,并且向不远处盯着他看的年长工人点头示意。

    纸条上写着:致工人抵抗联盟:感谢你们的鼓励,如今敌人依然强大,我们必须静候机会。——洛林游击战士。

    自此之后,魏斯每天跟这个秘密抵抗组织通过小小的纸条进行联络,受诺曼军队直接管制的克伦伯-海森工厂,工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失去自由的俘虏、劳工,一类是从当地征召的市民,前者受到严密的看管,吃住都在工厂,没有额外的薪酬,而后者虽然不能擅自离开索姆索纳斯,但在诺曼人限定的范围内,他们不受约束,工作所得还可以用来养家糊口。因为这种特性,工厂跟外界并不是完全隔绝的,即便是失去自由的那部分工人,也有机会从其他工人那里获得一些来自外部的信息。正是透过工人抵抗联盟,魏斯得知自己沦为囚徒的这一个月来,诺曼军队和联邦军队在正面战场打得难解难分,而令人振奋的是,联邦军队的反击势头还在延续,其战线不断向西移动,逐渐接近洛林。照此趋势下去,洛林的光复已是指日可待。

    亲历过战争的残酷和艰险,魏斯可没有平民百姓那样的乐观,尤其是那日在诺曼战舰上听到巴拉斯王子和塞德林茨上将所言,诺曼军队似乎已经有了逆转之策,而且这场决斗跟洛林有着莫大的关系。联想起这些,魏斯不禁有些懊悔,如果自己之前把自己的角色定位放得足够低,而不是过早暴露“洛林游击战士”的实力,因为锋芒毕露而招致诺曼军队的倾力打击,这个时候正好可以发挥抵抗组织的情报侦察作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洛林游击战士”并没有在最后的营地之战中全军覆没,还有一百多名战士分散撤离,即使在撤退途中蒙受损失,依然有火种保存下来。此外,情报官布鲁克斯及其培养起来的抵抗组织情报人员没有参加那场战斗,只要他们足够的小心谨慎,应该能够躲过诺曼军队的搜捕。这两股力量,连同洛林地区其他的抵抗组织,还是有机会探明敌情并将重要情报传递给联邦军队,让他们及早做好应对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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