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眉道:“此话怎讲?”
    ……
    “我就要死了。”血螨蛊师自嘲般笑着,对着老爷子的方向道,“君如海,我就要死了。”
    老爷子愣愣道:“阿满,你,你怎么会死?”
    “我怎么不会死?”
    血螨蛊师突然一把将我推了出去。我倒在一个人健壮的胸膛上,抬眼一看,正是一直在冷静地与血螨蛊师对峙的仲颜帖木儿。我朝他安抚般一笑,却又因为手臂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破坏了这个笑容;仲颜帖木儿深邃的眸子里映着我这副滑稽可笑的样子,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然后,他低头亲了我。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他亲了我,只除了一旁的君老爷子和血螨蛊师。
    血螨蛊师撩起他的斗篷,露出下面那还连着血肉的森森白骨。“我的寿元,其实早在去年就已经消耗殆尽了;我撑到如今的目的呀,就是把你叫来,看着我死。”他弯腰,从草丛里抱出一个陶罐,踩在断崖边道,“然后我也想看看,我死的时候,你这把老骨头是不是会有那么一丝动容?”
    他摔碎那个陶罐的时候,我惊呼了一声。
    然而,那陶罐里并不是爱食人血肉的荒鬼虫,而是一些蓝莹莹的、在黑夜中闪着光芒的虫子。
    老爷子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他的动作。
    那些莹蓝的虫子慢慢爬上血螨蛊师的身体,一寸寸地啃食掉他那具白骨上残余的血肉。“君如海,看到我死,你可心疼了?”血螨蛊师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断崖边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
    老爷子一步步朝他走去。
    “当年你弃我于不顾,害得我身陷囹圄,之后又一走了之,有了野女人生的儿子还不够,甚至多年后还生了个小儿子。你呀你,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血螨蛊师遮着脸的斗篷落了地。他那张肖似苗恩的脸也迅速燃烧了起来,没人来得及看清他的真容。
    可我却看到了他那白骨之下,那凄然的笑容。
    “可是我想,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爱着你的。”
    那些虫子都在血螨蛊师的骨架上燃着幽幽的蓝光,衬得他恍若异世的鬼魅。
    “……阿满,我也老了。”君老爷子走到了他身边,十分怜惜地看着他仍在被虫子啃食的身体,拍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道,“你看看我,就剩一把枯皮,枯骨头了。”
    血螨蛊师的身形晃了一下,被老爷子一把揽进了怀里。那些虫子迅速地从血螨蛊师的骨架里跃到老爷子的手臂上,开始蚕食起他的血肉来,却不攻击周围的人。老爷子恍惚地任那些虫子啃食着,抚摸着血螨蛊师森然的头骨道:“我知道无论怎么解释,你都不会再相信我这个叛徒;所以,反正我也寿限将至,没你的日子,又都过不愉快,我便陪你一起去吧。”他用那枯朽的嘴唇亲了一下血螨蛊师的额头,又道:“只愿在黄泉路上,你不要嫌弃我这个老头才好;这些年我欠你的,便也一并在忘川河边还吧。”
    老爷子不顾身上燃烧着的蓝色萤火,抱紧了他;
    然后,两人带着满身幽蓝的光,齐齐地栽向断崖下。
    “爹!”娘追过去,跪在那里朝下面喊了一声,已是泪流满面。
    一直站在那边静静看着的儒易,也不由得潸然。
    ……
    我终于支撑不住,在仲颜帖木儿怀里睡了过去。
    睡的时候心里想着,结束了,一切真的都结束了。
    ……
    ……
    ……
    朦胧间,我听见娘的声音:
    “去把蝉酱拿来。”
    不多时,我那只原本灼痛的手臂就被一团清凉的物什包裹了起来,那东西尽力地从我皮肤里吸取着热毒,涂的人也很细心,将它抹得十分均匀。我的身体干净而清爽,看得出已被侍人清理过了,此时的感觉竟是前所未有的舒适。
    待到睡够了,我便慢慢地睁开眼。闵兰正坐在我的身边,漂亮的眼睛下有一圈浓重的青黑,看得出是因为担忧而多个夜晚未曾睡好。
    “嫣儿……”我唤他。
    他惊喜地睁大眼睛,扑过来压在我的胸前,语无伦次道:“景郁,你、你醒了,渴吗?我、我现在就给你倒去。”
    我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他。怎么李不花不结巴了,他倒成了个小结巴?
    刚想抱着他安慰两句,谁知闵兰说完,忽然一口气没提上来,径直晕了过去。我抱着倒在自己怀里的闵兰,愣愣地看向梳妆台边坐着的人:“娘,这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娘打了个哈欠,也是一脸困倦的样子,“嫣王这几日不眠不休地守着你,只是太疲惫罢了。唉,你是昏迷,现在嫣王也累得昏过去,一直伺候病患的我可真够受的。”
    我便叹口气,弯身将闵兰的靴子脱掉,抱着他躺上来,让他斜靠在自己的胸膛上。这时,我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手臂上包裹着一团黑黑的东西,味道颇有些古怪,于是皱起眉道:“这是什么?”
    “蝉酱。”娘从梳妆镜前转过身,一边梳理着她的长发,一边道,“就是百夷族给你送来的,还挺好用。”
    ……
    不知为何,也许是方才睡得太过安稳,我居然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身在云南。
    似乎我总觉得,之前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场梦罢了。
    在娘的口中,我逐渐知道了所谓的真相。
    君老爷子和血螨蛊师是旧识,至于是什么旧识,自然就是我想象的那样。
    老爷子在当年初成家时,曾经奉命出使过瓦剌,在那里邂逅了尚为年轻的血螨蛊师。至于他们间的那些个风花雪月,和市井间传递的那些风流读本相差不多,前前后后,也就是那么回事。
    当时野蛮的女人部落――阿日善族还未完全隐匿,抢夺异族男子留嗣的习俗也一直都在。某一年,阿日善族的巫师宣称,瓦剌某个部落的巫师可以为她们诞下男嗣;而不巧,那个部落的巫师就是血螨蛊师。
    她们将血螨蛊师掠走的时候,正是老爷子和他情浓的时候。
    可老爷子并没有去救他,反而因为皇帝的诏令,一溜烟儿跑回了京城。血螨蛊师九死一生,逃出来后才发现自己的情郎已没了踪影,多番打听才知道老爷子溜回了京城,而且在京城还有妻妾,甚至还有个女儿,之后大为光火,立誓与老爷子恩断义绝。
    后来,君老爷子在京城里左右踌躇,还是厚着脸皮跑到瓦剌再续前缘,果然吃了闭门羹;然后,倒霉的君老爷子就被阿日善族人掠回去了。
    结果,情深义重的血螨蛊师去救他了。
    结果,聪明的君老爷子在血螨蛊师没有赶来之前,就偷偷跑了。跑的时候,怀里还揣了个男婴,那是阿日善族人生下的、血螨蛊师的儿子。而血螨蛊师在看到老爷子的身影时,凄凉地以为那是他和野女人生的,结果一怒之下,再没去找过他。
    而君老爷子也一直以为血螨蛊师恨着他,又不敢带着他的儿子前去相认,两人这么耗着,竟也就耗了这么多年。
    我想那个男婴,应该就是苗恩。
    没想到苗恩的身上,竟有着阿日善族的血统。
    然而娘没有说是谁。她只说,老爷子把男婴送到了宫中。
    血螨蛊师自那之后,对阿日善族下了很毒的诅咒,说他们注定会被君家的后代灭族。这君家的后代,本来应是指儒易,却阴差阳错地安到了我身上;然而由于我浑身上下一点煞气也无,他们便得了一个温和的结局,只被消灭了文明,而族人仍分散地活着。
    娘年轻的时候游历瓦剌,由于爱好打抱不平,在那里遇到了因为汉人血统而屡遭兄弟欺凌的帖木儿,将他从狼口救下后,给他讲了一通大道理,又教了他一些护身的功夫。因此娘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那一位恩师;因着母亲死得早,也算是他的半个母亲。
    在瓦剌的时候,娘见多了阿日善族人的恶行,便只身独闯阿日善族部落,在那里遇到了年纪还小的斯琴,并和当时来阿日善族的河流投毒的血螨蛊师交了手。她并不知道血螨蛊师和老爷子的恩怨,而血螨蛊师却是认得她的。所以他“不小心”下重了手。其实仔细想一想,那时的血螨蛊师应是希望被君老爷子来瓦剌找麻烦的吧;只可惜两人都太钝,抑或是都太犟。
    娘在阿日善族部落的河流边教斯琴汉人的文明,对她说,男女只有两情相悦才可结合;并且偷偷地把她带出来,看外面的世界。可斯琴虽然听了她的话,举止投足也有了汉人先进的样子,可部落里大多数族人却是不这么认为的,斯琴当上酋长后,也因此失去了威信。
    这些故事被娘简略地讲完时,我沉默了许久,道,老爷子呢?
    娘叹气道,老爷子已经死了。
    那日鲁雅尔山上燃起了通明的蓝色萤火,君老爷子抱紧身在虫堆里的血螨蛊师,两人的身体滚在一起,在虫子的啃噬中一齐坠落山崖,尸骨无存。
    这就是他们的结局。
    血螨蛊师知道自己的寿限将近,便想着要见老爷子一面,可不知是什么原因,从瓦剌送出的信从未到过老爷子手里,他以为老爷子是当真冷血、对自己再无一丝眷恋了,便出此下策,以我来要挟他。
    我想老爷子,也应当是深爱他的。
    可他们的故事太过复杂,我们旁人,是搞不懂、猜不透的。
    娘看起来十分淡然,想必已经哭过了,知道以后,就只剩下我们这两辈的日子了。
    我走出去的时候,儒易正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远处水蓝的山头,尚未褪去稚气的侧脸难得地露出了一些成熟。
    “叔,你知道么?是我害了你呀。”他忽然开口道。
    我不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那个巫师给爹写了好多信,可都被我扣着,从没让爹到手过。”他转过身来对着我,眼底满满的都是悔意,“如果我早点让那些信到爹手上,叔就不会遭这些罪了。爹也……不会死了……”
    我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扣着那些信。
    他的眼里已隐约有了水光,半晌咬着牙道:“爹不肯答应我和你的事,我就偏偏不让他和老情人如愿。”我看着他,想要教训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直敬重的父亲死了,他比我更难过。
    “我知道,叔在心里其实是很讨厌我的吧。”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又蛮横又任性,实在没有一点讨人喜欢的地方。你不喜欢我,也是应该的。”
    我觉得这个趋势有点不妙,于是略显尴尬地别过去道:“怎么会呢……啊,你是已经成亲了吗?新娘子如何?漂亮吗?”
    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他幽幽地看着我道:“我没成亲。说成亲,只是想看看叔有什么反应罢了。”说罢怅然地叹口气,转过身去,双手撑在栏杆上道:“果然……叔真是……一点都不在意我啊……”
    我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
    血螨蛊师死了,老爷子也死了。
    云南终于迎来了安宁,瓦剌人也可以重归他们的故土。
    所有的一切,都看似已经尘埃落定。
    娘对她的两个媳妇都表示满意,说我已经大了,不再需要她的看管(事实上她也没看管过),于是就不跟着我们凑热闹了,打算起身去见身在亦力把里的阿日善酋长斯琴,然后继续她的旅程。
    “娉婷,你要不要做我老婆啊?”
    装饰精致的小屋里,蓝正辉半跪在肌肤已经松弛了的娘面前,腰间的剑垂放在地上,抬起眼诚挚地对她说道。
    一如当年,年少的闵玉站在我面前认真地道:“玉烟,你要不要做我皇子妃啊?”
    往事如烟,逝者已矣。
    娘默默地落着泪,将发枯的手交到蓝正辉宽大的掌心里。
    ……
    所有的人都有了好归宿。
    方继言有出众的儒学造诣,我便安排他在这里做了学官,他现在的妻子诺敏长老凭着出色的技艺在城中开了一家首饰馆,和周边的小国都有贸易,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末雅矢里、李不花、闵兰和燕柳,我的宝贝儿子琼儿,都在我的安排下坐着马车去了江州。
    对于一个想要寻找桃花源的人来说,江州的乡下无疑是最好的居处。我写信慰问了一下自己未来的邻居耿鸣哲和耿冰牙,并托他们为我挑选一座好的住宅。原本我想只与闵兰、燕柳和琼儿过四人世界,可孤身一人的末雅矢里、妹妹不久前才带着母亲嫁人的李不花都表示不想再回瓦剌,也想跟着去凑凑热闹,我思索一下便也就应允了。
    没想到的是,儒易也不愿再回京城,要求和他们一同前去江州。
    临行的那天,我对着马车里的人挨个嘱咐。
    “嫣儿,你要把自己养得胖胖的,若是我过去时发现你瘦了,绝不轻饶。”我轻抱着闵兰,为那略硌手的触感心酸了一下,随即在他脸颊上亲了一记。闵兰窝在我的怀里轻笑道:“说得好像养小猪一样……”
    我听罢有些飘飘然:“我宁愿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小猪啊……”
    这话一出口,其余几人都寒了一下。
    “柳。”我继而看着燕柳,憋了半天只是道,“你也要吃胖一些……”
    燕柳沉默着点点头,上前拥住了我。
    我和燕柳之间,多数时间是不需要言语的。目光转向末雅矢里时,我想了想道:“中原可能和你们鞑靼的民风习俗相差许多,汉话也有些难学,若是不适应的话……”
    “知道了。”末雅矢里打断我的话,一头钻进了马车里。
    我只好看向才治好结巴不久的李不花,嘱咐道:“平时要多说话,话一多,就不会口吃了。”
    李不花郑重地点点头。
    最后,我捏着自己儿子的两只小胳膊,恐吓道:“臭小子,等爹办完事还不会说话,看我不打红你的屁股。”
    臭小子瞪眼看了我一会儿,忽然道:“……爹。”
    我愣了。
    软软的,糯糯的,的确是爹两个字无误。我呆呆地看向闵兰:“他什么时候会说话的?”
    闵兰侧头想了一会儿,道:“就是你在鲁雅尔山上的日子。”
    这么说,这小子第一个叫爹的对象,竟是闵兰了?我有些吃醋地看着闵兰,将琼儿递了过去。
    谈话间,一个背着包裹的身影匆匆地迎了上来。
    我回头一看,竟是儒易。
    “我知道叔不喜欢我,不过以后,我会试着让你喜欢;在你来江州之前,我替你看家。”他说着轻盈地跃上高娃拉着的马车前端,对着身后招呼道,“走吧,四个外甥媳妇!”
    闵兰抿嘴一笑。
    燕柳淡淡地点了点头。
    末雅矢里黑了脸。
    李不花则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惊呆了。
    不会吧,我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两个媳妇?
    我为官的这些年攒下的俸禄,够养活他们吗?
    待我回过神时,拉着马车的高娃已经展开四蹄奔跑了起来,淡金的马鬃拉出一个美丽的弧度,在这云南的土地上渐行渐远。
    “哎,哥,回神了!”知赏在身后扯了我一下。
    我回头,看到她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头上仍盘着丫鬟似的花苞头,正叼着一根草芥斜眼看我,动作依然没个姑娘家样子。
    一看见她,我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似乎把她嫁出去,的确是这世上最难的事。“你这是去哪儿?”我看着她怪异的行头道。
    “哦,我和瓦剌贱婢想去乌斯藏云游,若以后得闲了,就去江州看你们。”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身后骑着白马的塔娜。朝碌长老和苏德长老昨日就动身回瓦剌去了,她这和知赏一样的行头是……
    ――难道这就是知赏的归宿么?
    我再次惊呆了。
    “不当公主了?”我定定地看知赏,“封地也不要了?”
    知赏看着身旁的塔娜,表情比刚才的我还要惆怅。半晌,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不要也罢。”
    塔娜挑着眉,似乎对她这样的态度很是不满,从马背上跳下来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道:“再见,哈斯!替我向白问好,就说……”她的样子变得深沉起来,似是怀念地道:“就说我爱过他。”
    一旁的知赏果然不爽地翻起了白眼。
    “哥,我走了。”知赏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膀,认真地嘱咐道,“替我照顾好父皇。”
    我点点头,看着她们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消失在红日浮沉的地平线上。
    ……
    走了,大家都走了。
    做完最后一件事,我也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100
    ……
    农历迈入四月,百夷族迎来了他们盛大的泼水节。
    清晨,我隐约听到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少女们泼水的嬉戏声,有些迷糊地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便起身穿衣。这里气候湿热,我早就换上了和百夷族男子一样的长管裤,和他们并肩站在一起时,也似个这里的好男儿;这些日子云南的山,云南的景,我都和某人一起策马游了个遍,然后在百夷族群居的热带地段,寻个安谧的竹楼住了下来。
    竹楼后是繁密的幽绿竹林,不远处是氤氲着热雾的河谷,这样的日子,当真是如神仙般舒适。
    走在巷子里时,一桶浸着花瓣的清水忽然从旁边的楼上兜头泼下,将我从头到尾浇了个透彻。我湿淋淋地站在那里,呆了好一会儿才仰起头,抬眼便望见几个穿彩色筒裙、肩上挎着筒帕的姑娘正伏在竹栏上看我,手里端着盆、拎着桶,朝我抿嘴笑着。
    竹林里弥散的雾气逐渐飘了过来,将竹楼笼罩在白茫茫的云烟中,恍如仙境;少女们水盆里的花瓣散发着清淡的香气,腰带上的孔雀灵动地展着绿尾。我听着远处此起彼伏的鼓声、锣声、欢呼声,心里算算日子,顿时了然。如今我和他们一样是平民了,自然不能再有丝毫架子,眯着眼睛朝那几个姑娘做了个威胁的架势,便拎起身边的一只水桶,打算上去复仇。
    那些姑娘见我作势上楼,忙轻笑着跑开,长长的筒裙和轻盈的束腰在竹楼上掠过,划出一道十分美丽的风景线。
    我有些失神地看着,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地挨上我的背,一把勾过我的脖子道:
    “蓝玉烟,你这是上哪儿去?”
    我抓住他的胳膊咳嗽了几声,无奈道:“阿岩……”
    回过头去,果然是仲颜帖木儿。他摘下我头发上粘着的花瓣,也没对我这副落汤鸡的模样多做评价,而是瞥着楼上那些越跑越远的姑娘道:“百夷族的姑娘,比我们瓦剌的姑娘漂亮吗?”
    我看看那些竹子般水灵的姑娘,再想想印象中那些在草原上风吹日晒的姑娘,点点头道:“是比你们的姑娘漂亮。”
    仲颜帖木儿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我顺势扑过去,抱住他的腰嘿然笑道:“但是汉子……我还是喜欢你们瓦剌的。”
    仲颜帖木儿回头,和我定定地对视了一会儿,抬手扯了下我嘴边的面皮,失声笑道:“油嘴滑舌。”
    我厚着脸皮往他身上贴,圈在他结实腰身上的手始终不舍得放下来。这里不是草原,他身上的衣物自然就没有以前那么繁琐,和我一样穿着清凉的长管裤,绸子的小袖衫,简洁的衣物将他那英武的身姿衬托得更加挺拔。
    想到自己比他矮,我顿时悲从心中起,眼见四下无人,便微微低下头,张嘴就在他胸膛上的某处咬了一下。
    他倒抽一口气,推了我几下没推开,看着自己原本干爽的衣裳和湿漉漉的我,无奈道:“……把我都弄湿了。”
    我立刻抬头,眼里朝他发出诡异的光芒。仲颜帖木儿愣了一下,随即挑起我的下巴,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地凑到我鼻尖道:“蓝玉烟啊蓝玉烟,你怎么就这么无耻?”
    “……大汗。”我趁势面贴着面滑过去,吮着他的耳垂道,“我想要了。”
    仲颜帖木儿似乎没料到我会真的这么无耻,震惊了半晌才道:“这一大清早的……”我把他抵在青青的墙上,手滑进他的短衫里,一边揉捏着他腰际的敏感点,一边可怜兮兮地道:“好不好?”
    看到这样一个高大的男人、草原的王者在自己身下流连着低喘,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渐渐将我淹没。我把脑袋抵在他的胸膛上,静静地听着那平稳的心跳声,似是不经意般在他挺立的茱萸上重重擦过几记,换来一声沙哑迷人的低吟。耳边的心跳声愈来愈快,我的手慢慢地顺着他的腰线下滑,将要触上某个地方时,却被他一把拉住了。
    我抬起头,只见他双眼迷蒙,修长的手指勾着我的下巴道:“想要啊?”
    我脑袋一热,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他轻叹一声,勾住我的脑袋,高挺的鼻梁正对着我的鼻尖,将唇送了上来。
    两人的嘴唇将要碰到一起的时候,远处传来了百夷族男子的吆喝声:
    “玉烟,阿岩!”
    话音刚落,一桶水就从高处泼了下来,瞬间把我们俩浇了个透心凉,欲火也都化成白烟升腾起来。
    墙头上,百夷族的年轻男子笑着朝我们打着招呼,纷纷拎着水桶又去泼其他人了。仲颜帖木儿直起身,拧一拧自己湿透的裤管,瞥了旁边一脸阴霾的我一眼:“怎么办?”
    熊熊的欲火都在此时转变成了怒火。我挽起袖子,拎起身边的水桶狞笑道: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过去和他们一起玩呀~”
    我如一匹脱缰的野马,从巷头奔到巷尾,从巷尾追到竹林,又从竹林追到城中,左一桶右一盆,直把刚才捣蛋的百夷族男子都泼了个遍,把每个人都泼得手脚酸软再无反抗之力后,才心满意足地倒下休息,复仇的快感瞬间掩盖了之前的所有不爽。
    点缀着一层飘渺雾气的竹林中,仲颜帖木儿躺在我身边,似乎对我方才那小孩子气的举动感到十分无奈。
    我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坚毅的侧脸,心中的某个地方忽然动了动,许久才喃喃地开口道:“……阿岩。”他闻言回头,眸光闪烁地看着我,然后伏下身,像不久前那样将自己的唇送了上来。
    哗啦一声。
    “哈哈哈,上当了!”
    我拎着手里那方从江边打来的半桶水,尽数倾到了他身上,在他还没来得及跳起来报复之前就一溜烟儿跑了。
    ……
    不远处波澜壮阔的大江里,百夷族正在鼓声的助阵下赛着龙舟,喝彩之声不绝于耳;岸上的人们还在互相泼着水,边泼边唱着曲调优美的民歌,为他们的佛洗尘,为他们的同伴祝愿。
    我坐在一丛茂密的竹子后,一边看着波光粼粼的大江,一边轻声叹着气。
    草原最年轻骄傲的汗王,此时正和我一起在云南偏僻的大河边居住着。在这里,我们就像一对普通的青年眷侣,没有旁人,没有杂念,不缅怀过去,也不担忧未来,日子简单而快乐地过着。
    ――尽管谁都知道结局。
    我在云南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如此。
    我将身边的人送去江州后,他便将草原的事务交给亲信,与我一起在这里生活了这几个月。
    而我这一生能给他的时间,也只有这短短的几个月。
    过了这几个月,我们将成为最彻底的陌路人。
    身后的竹丛发出一阵o的响声,我刚一回头,还没干透的衣裳就被一桶河水里里外外地冲涮了一遍;头发也狼狈地散开,落在背上和胸前。仲颜帖木儿拎着水桶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即便是这时,他也不失王者的优雅和威严。
    拨开我粘在颊边的发,仲颜帖木儿戳戳我的脑壳,悠然地笑道:“你刚刚说谁上当了来着?”
    我默默地仰头看着他。
    然后一转身,将他压到了身下。“你……”我堵上他的唇,在他还留有一道浅色疤痕的下巴上吮噬着,胸口烧起那股火焰激烈地冲撞在两人之间;然后将双臂撑在他的两侧,用询问的眼神认真地看他。
    湿透的衣物勾勒出了他健美的线条,连胸前的两处敏感和下腹的昂扬都一览无余。他低喘着别过头,艰难地道:“我们回去……”
    “等不及……”说着,我坚定不移地除去他的衣衫,将手慢慢覆到他结实的胸膛上揉捏了起来。
    这具身体,是完全属于一个在沙场上挥洒热血的、将军的身体,麦色的肌肤,圆润的腰臀,哪一处都叫人挪不开视线来;他仰起脖颈,强壮笔直的双腿在我的注视下略显羞赧地分开,任我将身子挤了进去,微微隆起的肌肉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手下的胸肌温热而紧致,充满着不可思议的韧力与弹性,我只稍稍在那立起的两粒乳头上拨弄了一下,仲颜帖木儿便轻颤着咬紧了牙关,难耐的模样竟是从未有过的风情。
    我俯下身,在他紧闭的唇上浅浅的亲吻着,手不断地套弄着他下身那坚挺的物什,直到他终于忍不住泄出一丝呻吟,便顺势探向他身后那结实臀瓣间的密穴。
    他挡住我的动作,双腿不安地夹紧了一些,示意我照顾他还未释放的前端,难得示弱的模样在我眼里诱惑至极。于是我低头,隔着他薄薄的绸裤亲吻上了那物的顶端,用自己口腔的温度为他带去快感。“你……嗯……”我拉下他的绸裤,那狰狞的巨物登时从里面跳了出来,和它主人的身材一样彪悍得令人心惊。我不由得小小的嫉妒了一下,随即握住它,熟稔地伺候起来。
    顶端渗出的液体很快沾湿了掌心,我在他的胸膛上细碎的亲吻着,唯独不去触碰那最渴望被爱抚的两点;仲颜帖木儿微微扭动着身体,其中的暗示十分明显,我却佯装不知。眼看差不多了,我在他那一粒淡色乳头上重重地咬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嘬弄,他便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就这么泄了出来。
    “大汗的耐力还是不怎么行嘛……”我趴在他身上调侃着他。
    两人贴合的身躯还在不断地升温,衣裳早就在身下干透,只余下彼此动情的汗水。释放了一次,他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半晌懒洋洋地舒展着手脚道:“还来不来?”
    我一挑眉,翻过身又在他身上耕耘起来。他的小腹还有上次清理鞑靼余患时受的伤,我轻轻地吻上那伤口,在那脆弱的新肌上安抚着,手在他股间的穴口边反复按揉,渐渐探了一指进去;他这里似乎出奇得干涩紧致,我便换了自己的物什继续在它边缘研磨,直到它被磨得湿润了,羞涩地启口要将我纳入进去时,我便不再客气,径直贯穿到底。
    “呃!”仲颜帖木儿蹙紧眉,英俊的面容变得有些苍白,抵在我肩头的手使了一下力,差点把我疼得软下去。
    我哀怨地看他一眼,颇为吃力地抬高那健美的双腿,在这具强健阳刚而又极具草原风情的身体里冲撞起来。
    我们在百夷族的日子,实在快活极了。
    晚上的时候,他们会举行盛大的歌舞晚会,年轻的男子敲着一排排的乐器,姑娘们穿着缀有亮片的长裙翩翩起舞,江水的滔滔声伴随着乐曲飘荡在耳际,场面十分热闹;我和仲颜帖木儿肩并肩坐在人群里看着,嘴里塞着瓜子和点心,垂在身侧的手也握在一起。
    “玉烟,要大叶茶吗?”一个同住在竹楼里的邻居发现了我们,笑着招呼道。
    我握着仲颜帖木儿手紧了紧,仰头道:“两盏!”
    热腾腾的大叶茶送到手上时,我仍是没舍得放开他的手,空出吃点心的手端着喝了,悠然地与他靠在一起。
    他也任由我靠着,脖颈处的两枚吻痕在灯火下若隐若现。他注视着不远处挂着的花灯,不知是在思念他的草原,还是仅仅在享受这愉悦的气氛。
    不多时,一个穿着淡绿筒裙、发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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