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那么多事?让你给你就赶紧拿来。再弄一大盆好酒糟来,太子殿下的马匹要用。”
    “酒糟?我们王爷的马也吃不上酒糟,没有!”
    “嘿!”那小头目撇着嘴,“你是不想混了吧?”
    十五赶紧拦着:“这位大哥,我们北疆的粮食少,给人吃的都紧紧巴巴,哪里还有多余的来酿酒?不酿酒自然没有酒糟……”
    “你又是哪一位啊?”
    十五满面堆笑:“小的是筑北王亲兵营的。库官真没骗您,王爷的马厩里也只是草料豆饼,到是等夏季能收来些野果子。”
    那小头目眼睛一转,突然猛推了十五一把:“滚!少跟我打哈哈。来人,搜!让我找着一缸子酒糟就要你们好看!”
    十五顺着力气往后趔趄了两步,后背撞上库官。
    小军官顿时翻脸,“大胆!粮草库岂是可以随便闯的?!来人啊,叫卫兵!”
    他们这边声音都不小,十五被推开也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
    北疆军是穷,但论彪悍……您看看这两边列出来的人马就知道了。
    一边是气焰嚣张的北征军,一边是人高马大的北疆军。十五觉得站在北疆军中间就像进了森林……四下踅摸一圈,怪不得了!来的都是操练结束正好路过的亲兵营众人。
    军营之中全是武夫,纵是自己人有时言语不合还要呛呛几句,更不用提不同系统的,那更是一点火就着。
    北征军有大将军聿启山挂帅,据说聿将军治军极严,但这次的是太子亲兵,这些人又怎会不狐假虎威?
    库官不过二十多岁,也是年轻气盛的,双方你来我往,不上十句话已然扭打在一起。
    十五像条泥鳅一般溜着边儿遁了,但并不出院而是转过粮仓蹲在墙角晒太阳。
    不片刻,刚才推搡他的那个北征军小头目也溜了过来,飞身一纵……扑到十五身上抱了个满怀,“你个臭小子还活着呢!”
    十五反手抱住这人,眼睛笑得弯弯的,“你怎么混到太子亲兵里去了?”
    这人正是璇玑营的探子十一,“还记着工部范郎中么?”
    “范秉么?记得。”
    十一拉着十五躲到一个隐蔽的角落:“有天晚上李大人将他捉了回来……”
    “嗯,是我去的,然后是你送回去的么?”
    十一点头:“我和初九给他送回去之后,大人就安排我一直跟在范郎中身边,直到他被派去奉州任职运河段监察使。原本这差事也就结了,谁想到后来……唉!”
    十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跑出来之后被初一找到,吩咐我一路不要接洽暗哨,直接到奉州找范大人。我就一直躲在那边,两个月前范秉回京述职,三十儿那边来的信儿,通过范郎中谎称我是他族中远房表弟给安排进的亲兵营。”
    十五琢磨了一下突然想起,这个十一与他们不同,不是庄子里来的,是一个老探子亲手带出来的徒弟直接进的璇玑营。
    “别的人呢?这次来了多少?”
    十一摇头:“不知道。但我在聿将军那边见过初七和二十四,旁的人到没见着。恐怕是扮上了,你也知道,营里的人扮上……”
    十五大笑:“是啊,扮上连自己人都难找。”
    前头也闹不了多久,他们俩不方便多说,只是留下接头的办法,又定下在何处见面就散了。
    有十一潜伏在太子那边,他们行事就方便得多。只不过十一仅仅是隐在外围,又没见过庄子里的人,一时也摸不清对方的情况。
    回去把这事儿说给初一和初八,初一只是一笑没言语,初八到是很兴奋。
    晚上趁着初八睡了,十五贴在初一耳边低声询问,初一先是捏了捏他的手腕,笑着说:“没规矩,怎么还打听起来了?”
    是,璇玑营的人不许随便打听,但之前十五看初一那德性就知道这厮心里有谱,“快说!”
    营房是大通铺,两边都有人。
    初一圈着十五的脖子拉上被,俩人闷在被窝里头碰头,“这次来了多少人在什么地方,我都知道,但不能跟你说。”
    “我明白,你在等大人的命令?”
    “是,还会有密信送过来,应该这两天就到。等信来了就知道谁该干什么,也就都有数了。这之前,千万不许再像今日这般惹事。”
    十五应了。
    初一又说:“纵然在街上与营里的人撞个正着也不许多看一眼,今天是十一也就算了,有范秉这层关系,庄子上的人也不认得他。”
    十五用脑门儿顶了初一一下,“记得啦,今日是我莽撞了。”
    初一轻笑,被子跟着一颤一颤的,“你们俩也真是调皮,怎么接头不好,非要给两边的人拱拱火儿。”
    十五枕着初一的胳膊,被子里很暖和,“闲着也是闲着,这两边早晚得掐,不如我推一把让他们早点闹起来。保不齐出点儿什么幺蛾子,咱们还多个机会。”
    俩人紧贴着,彼此的气息直接吹在对方脸上。初一觉得心里有一阵陌生的躁动,他一直都想问十五,你真的喜欢男人么?
    他还想问十五,你喜欢……
    这个问题他一辈子也不会问出口。而且他不确定,自己是喜欢十五,还是单纯的兄弟情义。也许对于十五,他有一份高于兄弟情的感情?
    但他的身份首先是璇玑营初一,其次才是十五的好兄弟初一。
    十五的头拱了拱,探出被子,但依旧枕在初一胳膊上。刚才那一阵温暖勾起他的睡意,初一身上很暖和,抵着他的头,能听到他绵长的呼吸……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荣敏笑眯眯的站在他面前,说:“亲亲~”
    巴雅山山脉某一处山腰,夜色中的山野似乎很平静,但总有一些让人不能忽视的细微的动静。
    刚刚发芽的树枝间晃过一个黑影,紧接着又一个,再一个,接二连三。
    月色朦胧,一队轻骑慢慢显出轮廓。
    山腰下,不远处的山坳里,兴图镇沉睡在宁静之中。
    轻骑首领的脸隐在头盔的阴影之下,只能看到一个方正刚毅的下巴,以及嘴角一丝冷笑。
    黎明,当第一声钟鸣传入亲兵营时,璇玑营的三个人就醒了。
    三人对视一眼,迅速的穿戴好衣衫。
    传令兵在场院高声传达命令,“整装,挂甲!”
    有战况?
    十二个百总集合自己麾下的士兵,有伍长点查上报,不片刻筑北王亲兵已列队待发。
    靳子炎骑着重甲战马驰来,“那些琉国人像地底下的虫子,刚一开春就要爬出来闹一闹!昨夜兴图镇遭遇小股轻骑骚扰,有探子来报在镇西二十里发现敌兵踪迹。”
    “杀!”两千个士兵齐声高呼,震耳欲聋。
    筑北王大喝:“好!”
    兵分四路,东南西北,点将,分编,出发。
    十五跟在队伍中,远远的看到城门上有一个全身银甲的大将向筑北王遥遥抱拳。
    小股轻骑用的上出去这么多人么?而且还是筑北王亲自率队。
    瞄一眼归在南队的初一和初八,又下意识的摸了摸藏在袖中的袖箭。他的新家伙,今日终于可以开光见血了么?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这种战斗,不同于单打,十五心底涌起一股细微的兴奋。
    他这一队是西路军,与东路一同负责迂回包抄,北路军由筑北王亲自率领迎击。至山脚,分头入山,有轻骑探子往来侦察。
    言锦程曾经说过,琉国军队最善偷袭隐藏,光是战甲就分三种。冬季有白色兜帽斗篷,春秋有花色,而且盔甲全部磨砂,往往在旷野中能突袭攻我不备。
    亲兵营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油子,放出去的探子更是营中翘楚,但十五仍旧在行军中绷紧神经,按照步伐调息,耳鼻眼不放过任何一丝异样。
    在岔口分路进山时,他看到初一投来的眼神。
    小心。
    无妨。
    南路军是北路军的伏兵,直接遭遇琉国人的机会很小。但东西路负责包抄,很可能与敌军短兵相接。
    十五猜测,敌兵绝对不止那一小股偷袭兴图镇的轻骑。
    他,猜中了。
    在一声沉闷的爆破响动之后,上百匹战马由山坡俯冲而来,山谷中的回响放大的马蹄的奔腾,十五耳朵微动,竟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喊杀声。
    难道东路也遇敌?
    利箭飞射,他所在的西路军迅速分散各找山石树木掩护。不知是谁放出第一箭,四周箭矢破空之声顿起。
    十五心思一动,攀上身边一颗大树,居高临下。
    琉国战马全部披挂重甲,马上兵将纷纷抽出身后盾牌格挡。
    手中扣住三枚五棱铁橄榄,静候时机,出手,正中马头。
    被摔下来的骑兵抽出马刀,在刀柄处一旋,那马刀竟然一分为二变作两柄长刀……
    这是什么玩意儿?!
    骑兵已经逼至近前,掩体后的西路军纷纷跃出。
    十五看准机会向下一跳,踹翻了一名骑兵,夺马。
    耳中听到利器挥舞的风声,迅速弯腰伏在马上,反手三枚铁橄榄掷出,背后“扑通”一声,是重甲骑兵扑倒在地。
    忽觉不妥,抬头望,山腰上一名琉国骑兵已经拉开长弓,锐利的箭尖百步之外熠熠闪光。
    就在此时,只见那骑兵突然偏转方向,利箭出弦,贯穿已经奔出的通报轻骑颈项。
    好准的箭法!
    那名相识的百总高喊,“小五,去找北路军!”
    利箭又至,擦着十五的坐骑命中百总肩膀。
    十五抬头,山腰上那名骑兵身旁不知何时又出现十几骑,百步之遥也能听到那人嚣张的长笑。
    “小五,快去通报!”
    调转马头狂奔。
    好,我记住你了!让你笑!下次非揍出来你的尿!
    55、第五十五章
    十五一路疾驰,待得隐约听到前方有喊杀声时皮甲内的衣衫已经湿透。
    这匹坐骑颇有灵性,似乎知道背上之人不是自己的主人,奔跑起来别别扭扭,几次突然尥蹶子险些将他甩下去。
    十五摸出匕首在马屁股上轻刺,口中念叨着:“你再不好好跑我就挖你的肉烤来吃!”
    马儿撒蹄狂奔,终于看到北路军时突然前蹄高抬紧接着后蹄猛踹,十五也没心思再跟这畜生较劲,借势横飞出去,凌空一翻稳稳落地。
    再回头,那马儿已经撒欢儿着遁逃了……
    这边的战况似乎已经收尾,十五疾奔两步提气跃上旁边一棵大树,抱着树干眯眼一扫。
    咦?怎么不见筑北王的黑甲?难道这是东路军?
    正疑惑时,突然斜里杀出一队重甲骑兵,十五瞬间全身绷紧,看清来人后又呼出一口气。是自己人来增援的,不是别人,正是北征军前锋营那个年轻的偏将孟天广。
    “孟将军!”
    十五一蹬树干跃出两丈,落在一名骑兵马背提气借力再跃,如此三次,“孟将军!西路军遭遇偷袭!”
    孟天广勒住马匹,“西路也遇敌了么?我是来接应王爷的。”
    “我们在后方五里遇到琉国骑兵,约有百十人,现下情况紧急,在下特来寻求增援。”说着递上筑北王亲兵营腰牌。
    孟天广号令:“洪泰,你带一百骑兵跟他走,我先去救王爷。”
    十五听了一惊,“王爷怎么了?”
    孟天广漠然道:“无事,本将只是奉命接应。休得多言乱我军心,速速去罢!”不再废话,拨转马头,带着人冲杀入北路军战场。
    被点了名的军官驾马至十五身旁,一伸手:“上来,带路!”
    十五上马,抬手一指,“沿着这条路前行五里便是。”
    洪泰一声长啸:“疾行五里!”
    战马奔腾,十五单手抱住军官的腰,左手扣住三枚铁橄榄,“他们有弓兵。”
    洪泰点头没言语。
    狂奔片刻,即将抵达西路军遇袭的山坳时,十五喊道:“琉国弓兵射程远。”
    洪泰高举右手握拳,“上盾!”
    十五赶紧从马侧拎出盾牌,余光可见所有骑兵也都纷纷架起铁盾。
    转过山路,之前还模糊的喊杀声变得清晰,于马上可见混战在一处的北疆军和琉国人。
    “山坡上有十几个弓箭手伏兵,将军小心,在下去了!”
    将盾牌交给洪泰,双手一撑跃到身侧骑兵马背,再一蹬,遁入路旁山林。
    洪泰扫了一眼这个士兵,压下心中疑问,大喝:“兵刃出鞘,杀!”
    十五在山坡林间借着树干的掩映左右腾挪,迂回着向之前琉国弓箭手所在地前进。
    至一块两人高的巨石后,探头观望,山坡下的战局已经扭转。有前锋营骑兵的增援,己方士气大增。忽闻一声轻微的马鼻儿,就在这块大石另一侧!
    十五敛气凝神,手脚并用,无声的攀至巨石之上。
    三名琉国骑兵背对着他正观察战局……
    “咔哒”,“咔哒咔哒”,机括声响,十五的袖箭终于开光见血。
    该死!他们这是什么护甲?袖箭有一半没能射进,堪堪卡在盔甲之上,怕是只能轻伤这几名骑兵!
    因为是三箭齐发,没可能瞄准颈项,而且这些琉国战甲都有护颈。十五袖箭一出就换了藏身的地方,但当他跃出时看到正中间那名骑兵转过头来,钢盔下一双鹰隼般犀利的眼。
    “杀了他!”
    十五灵机一动,抓出一把铁橄榄。仅凭听声辨别方向,不等对方马头调转,左手一挥,五枚暗器飞出,目标不是人,是马。
    战马吃痛,仰天嘶鸣,不顾骑兵如何牵拉缰绳,一味的向山下狂奔。
    十五从树后闪出,纵身向前追了几丈,摸来一颗火丸掷出,正正击在曾经笑话过他的骑兵马尾上。
    叉腰学他狂笑:“哇哈哈哈,此乃火攻马臀!琉国小儿受教否!”
    “混账!混、混、混、账!”
    十五静静的微笑了,可怜那刚才还嚣张不可一世的骑兵被受惊的坐骑颠簸得连骂人都打起磕巴来,心头大快,吼道:“滚、滚、滚、蛋!”
    原来被他烧了马屁股的那名骑兵正是这一队琉国敌军的将领。
    随着他被癫狂的坐骑驮着乱跑,这股偷袭部队迅速撤离。洪泰分了五十骑前去追剿,无奈琉国战马远比他们快,而且这些人熟悉地形。
    山地中就怕被人利用地势伏击,以少胜多都是寻常。想那些撤走的敌军也都打过一场丢盔弃甲,轻易不会再来杀个回马枪,洪泰这才派了轻骑去召回追击分队。
    下马,走到十五身旁,“你是王爷亲兵营的?”
    十五见礼:“回将军,小人正是。”
    “今日立了功,叫什么?我报上去。”
    “小人不过是有些运势,今日能击退敌兵还是将军的功劳。”
    洪泰并不在意对方给带的高帽,但也不追究这小子回避了问题,只是一笑:“你可知被你‘火攻马臀’的敌将名叫满都拉图,是苏阆麾下一员猛将。”
    此人最善偷袭,夜行轻骑可无声入巷。
    洪泰不再过问十五,重新召集兵马整队,分出十匹战马给轻伤者两人一骑速速回营,重伤者自有人照看,或搀扶或就地取材造了简易木架子抬行。
    洪泰骑在马上望向远方的高山。这一战很是凶险,琉国派出哈拉巴尔和满都拉图两名大将,筑北王遭遇的就是以作风彪悍著称的哈拉巴尔。
    只是偷袭就需要这两个人亲自上阵么?怕不是那么简单。
    还好巴雅城里有聿将军坐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琉国也应该知道北征军增援已到北疆,为何还要如此?所谓调虎离山是说不通的。
    这边的情形超出之前预计,随着陆续传回的战报,大将军聿启山派出了接应部队。出了混战的山区后,十五所在的西路军与东路军会和,殿后的南路军没有遇敌,纷纷前来帮着抬送伤员。
    初一趁乱混过来,一把拉住十五,“如何?”
    将之前的遭遇讲了,初一沉思片刻,一边与他并肩前行一边小声说:“大人的手令还没下来,这边情况已经……唉!”
    十五看他脸色不好,问道:“什么情况?”
    初一将声音压得更低,“筑北王重伤。”
    什么?!怪不得适才遇到孟天广的时候他说“不许胡言乱我军心”,怪不得他会来接应筑北王率领的北路军。
    “伤到多重?”
    初一摇头:“怕是不妙,南路军这边接到消息就分出去一半护卫王爷回城,初八跟着去了,等咱们回去晚些时候就能知道信儿。”
    应该算是凯旋的一仗却因为筑北王重伤给巴雅城笼罩了一层愁云。
    晚间初八归来也没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
    初一说心烦,也不回屋,在院中来回踱步。十五只好将晚饭留出来几个馒头一碗菜,放在屋里的炉子旁温着。
    营房里众人已经知道了王爷受伤的消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小声议论。十五想起那名相熟的百总被满都拉图射中一箭,遂起身裹上皮袄想去瞧瞧。
    跟初八交代了一声推门而出,看见初一在院墙旁走来走去。他是在担心为什么李大人的密信还没到吧?难道是大人在京城出了事?
    十五不去打扰他,径自出了院子,才走十几步迎面过来三名骑在马上的军官。天色昏暗也看不清是谁,十五退到一边行礼。不想这几匹马停在他跟前,“将军,就是这人。”
    这个声音十五认得,洪泰。
    抬头看,领头的男人虽不高大,但气势沉稳。下马时动作矫健,站定后能看出双腿微微有点罗圈,这就是常在马背上的武将了。
    三人中除了洪泰,另一个人他今天也见过,正是孟天广。能被他们俩随行的,也只有大将军聿启山了。
    十五行了最高规格的军礼,“小人见过聿将军。”
    “起来吧。我听洪泰说你今日在战场上表现得非常机敏勇敢,筑北王的亲兵果然不凡。”
    “将军谬赞。”
    聿启山是来看望受伤兵将的,随手把缰绳交给十五又说了一两句勉励的话就走进兵营。
    孟天广一挽洪泰的坐骑,“你跟将军先进去,我去拴马。”
    洪泰笑道:“总是忘不了老差事么?”
    孟天广捶了他一拳:“滚!”
    十五跟在一旁,和这位年轻偏将一同将马匹牵入马厩。
    “添些草料。聿将军探视伤员不似旁人只做做样子,一个时辰也未见得能完。”
    十五闻言立刻去草料房推来一车干草,又拿来一盆豆饼,砸碎了搅拌。这三位武将的马匹看到吃的就不安分的挪来挪去……
    孟天广摘了手套帮着一起搅和,又帮着将草料倒入石槽,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坐骑,“今日挨了一刀,可辛苦了我的老兄弟。”
    十五看着他用额头顶着马儿的脖子,爱惜之情溢于言表。悄悄跑回草料房端来一大碗酒糟倒进槽内,伸手搅拌的时候差点被洪泰的马咬到。
    馋猫!不,馋马!偷眼看孟天广的背影,正拿着马厩的刷子梳理他那坐骑的马鬃。十五迅速抬手弹了洪泰的马一个脑崩儿,马兄翻起嘴唇龇出两排大牙打了个马鼻儿,于是十五被马口水洗了个脸……
    愤怒的拿袖子抹了,还想作弄却发现石槽内的草料中多了一枚鸽蛋大小的蜡丸。
    又溜了一眼孟天广,人家还抱着马脖子絮絮叨叨的说话呢,“你这笨蛋,从小笨蛋变成老笨蛋,最后就是笨死的!躲都不会躲。”
    其实马儿很冤枉,它是被划伤了后腿,人家马兄也没长后眼不是?
    孟天广说够的马语,终于开始说人话:“带我去看看伤兵营的弟兄吧。”微微侧头一扫,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那枚蜡丸,已经不见了。
    十五在拾取蜡丸时已经摸到上头有一个突起的花纹,正是璇玑营的北斗图。
    万万没想到孟天广也是李大人的人。刚才洪泰取笑他忘不了老差事,八成就是说他曾经是聿将军牵马小卒的旧事。
    回去将蜡丸交给初一,兄弟如释重负,“再不来我都有心思潜回京城一探究竟了。这也比惯常晚了许多天,怕是有变。”
    十五只是点点头,与初一佯作去茅厕提着一个灯笼出了营房。
    初春北疆的夜晚还是很冷的,双手拢在袖子里,缩着脖子跺脚。初一掉坑里了吧?怎的这么半天也不出来?
    茅厕中,初一展开蜡丸中的轻纱,足有一尺阔两尺长。掏出怀中药粉仔细的撒在纱上。几番摇动,细细的筛过两遍,又用火烛慢慢烘烤,纱上方显出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不远处有一盏灯笼摇摇晃晃的往这边来,十五嘬起嘴唇打了个细微的呼哨,隐至房檐阴影处,随手拾起一枚小石子一弹,三十步外的灯笼熄灭。
    “谁在那边!”
    “怎么回事?!”
    “何人!”
    十五心中叫苦,怎的大家喜欢结队上茅房么?
    捏着嗓子,左手虚扣成半圆轻轻拍打口鼻,颤着声音拖着调儿:“还~我~命~来~,还~我~命~来~来~来~~~”
    扑通!
    “大哥,大宝子晕过去了!”
    “快走快走!”
    嘻嘻嘻……
    背后忽然飘来细微的声音:“我~还~你~的~命~~”
    十五:“???!!!”
    初一拉着脸由茅厕中走出,“顽皮!”
    十五送他一对儿白眼,“你不也一样?”
    茅厕的地上一团黑色的灰烬被风卷来卷去,灰飞烟灭。
    回了营房,刚才被吓晕的大宝子已经醒来,正比手画脚的形容适才是如何听到冤鬼索命,如何感觉脑后一凉,如何两眼一黑……
    初一和十五勾肩搭背的挤过去,“刚才是我们俩跟你们闹着玩儿呢!”
    众人一愣,皆是捧腹大笑。大宝子顿时涨红了脸,“混账东西!敢戏耍我!”
    另一个被唤作“大哥”的笑得差点流眼泪,用手抹着眼角道:“你们俩好功夫,离着那么远就能打熄了我们的灯笼。”
    十五抬起眉毛瞪大眼:“哎?灯笼?不是我们干的呀。”
    前一刻还哈哈笑的士兵们立刻僵住,你看我我看你。
    初一运气憋白了脸:“难道真的有鬼?!”
    “干!大宝子又晕过去了!”
    夜半时分,十五和初一悄然离开营房。
    至王府,对府中巡夜侍卫的路线了若指掌,轻松的避过潜入内院。
    王爷的卧房内,两名小厮守在脚踏上打瞌睡。初一和十五一人一个按住脖颈一捏,扶着软倒的两人轻放在地。
    靳子炎身上的伤口忍忍作痛,一直睡不安稳。帐帘微动有丝丝凉风,警觉。
    猛睁眼,大喝:“谁……啊!”
    四只眼并排盯着他,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他的嘴。
    十五撤下面罩,微微一笑:“王爷还是很有精神的么。”
    56、第五十六章
    皇宫。
    一国之君放下手中的奏折皱起眉头闭目沉思。
    筑北王遇袭身受重伤,这个伤来的真是巧。靳子炎自继承筑北王,年年恨不得有一半的时间是在马背上,跟琉国三月一小打,五月一大仗,到从未受“重伤”。
    突然睁开眼,喉间一阵瘙痒。
    大太监赶紧上来伺候着,轻轻的拍抚着皇帝的后背,“皇上,您喝口茶润润?”
    一轮猛咳过后,皇帝喘着气摆手:“无妨,怕还是过年时陪妃子们看烟火时受的风寒。”
    大太监弓着腰低眉顺眼:“现下开春儿,天干物燥的,奴才还是传御医进来请个脉……”
    “不用!这个劲儿过去顺了气儿也没事了。赞儿……庚王最近忙活什么呢?”
    “回皇上,王爷见天在林贵妃院子里翻土种花或是与贵妃闲话家常。晚间读几卷书。昨天那边的人来递了话,说王爷认为他这般年纪的男子不应常住宫中,免得坏了规矩。当时您歇午,奴才就……”
    “知道了。他胃口怎么样?”
    “回皇上,王爷偏爱口味清淡的,只喜素菜。”
    皇帝稍作沉吟,又问:“他种什么花呢?罢了,朕亲自去瞧瞧。”
    只带着贴身的大太监和惯常伺候的人,行至林贵妃的宫苑。示意无需通报,径自入内,才到门口就瞥见当院蹲着一个人,正用小铲子仔细的翻着花土。
    春日的阳光照在他的背上,有时偏过头取一勺花肥,能隐约看到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
    “你在种萱草?”
    李赞闻声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行礼,却不想起的急了,向前一趔趄。
    皇帝伸手扶住,“现在风沙大,你在外面待久了不觉得,殊不知这种暖中带寒的风最是容易侵入筋骨。”捏了捏他的手臂,“还穿得这般单薄,不知春捂秋冻的老理儿么?”
    李赞抽出胳膊,行礼,“谢皇兄关心。”
    皇帝由袖中抽出手巾,抬手顿在他面前,迟疑了一下。
    李赞赶紧接过来,“臣弟自己来。原想趁着开春儿翻动一下花土,种些萱草。”低头扫一眼自己沾了尘的衣摆,笑道:“这般狼狈的模样到让皇兄见笑了。”
    “想种什么让奴才们去张罗就是,你的身份大可不必亲自动手。”
    “皇兄教训的是。只不过臣弟在出宫之前就种下满院萱草,平日里公务繁忙也没功夫常常回来给贵妃请安。正是‘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似乎是触动了某些回忆,皇帝微微一笑,“还记得小时候你知我喜欢春兰,每年都亲手种上几盆,偶然有开得好的,就捧去送给我看。现在你……还种么?”
    李赞抬起头看了一眼,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年年都种,只不过一直没机会送给皇兄。臣弟这手艺比不得花匠,种出来的既不肥美也不娇艳,送上来平白让人笑话。”
    皇帝放慢步子与他并行,“你不送进来怎知我喜不喜欢?宫里娇艳的多了,早就看得心烦,到是就喜欢清馥的。”
    李赞一笑没言语。
    待得步入室内,林贵妃见过礼也受了皇帝的问候便带着宫女退了,把地方留给兄弟俩。
    李赞告一声罪,先去内室清洗换衫,这才又出来。
    站在内室门口,笑着说:“皇兄可有兴趣瞧瞧臣弟种的春兰?”
    皇帝稍有些诧异:“你还真种了?”
    李赞抿着嘴角似笑非笑,“臣弟从来不骗皇兄,答应过的,也永远不会忘。”
    他这么一说皇帝猛然想起。
    【以后我年年种春兰送给皇兄!】
    那时李赞才七八岁,仰着脸笑得很甜……
    至内室,迎面有扑鼻的兰花清香,窗前一张长条案,五盆春兰已全部怒放。到近前赏玩,只见绿者团肥,宛如燃蜡。更有一支一箭两花的,寻常的都是一箭一花,如此双花甚是少见。
    李赞看着皇帝挺拔的背影面上浮现一股复杂的情绪。
    “双飞燕。”
    李赞回神,压下心头思绪,“什么?”
    皇帝回头冲他招招手,指着那支并蒂双花的春兰说:“一箭两花俗称双飞燕。这一盆我很喜欢,送给我吧。”
    我?
    李赞眨眨眼,“好,送你。”
    皇帝直直的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伸出手指拨弄着春兰的花朵,“靳子炎遭遇偷袭,重伤。”
    “哦?可有性命之忧?”
    “暂时还没军报呈上,下一本折子就知道了。”
    “还好聿将军已经率领北征军过去了,前线到也不必担忧。”
    皇帝逼近一步,两人只隔尺余,“这伤受的巧,太巧,巧得朕心忧。”
    又变回去了啊……李赞在心底冷笑,面上却是一弯嘴角,长长的眼睫微垂,“皇兄请稍等片刻,臣弟有一物呈上定可一解皇兄之忧。”
    说罢回身从柜中取出一只木匣放在书案上,向匣子恭敬的行过大礼才打开来退到一旁,“请皇兄过目。”
    皇帝走过来只看一眼就脸色大变,“这是……”
    李赞恭恭敬敬的答道:“正是先皇留给臣弟的密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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