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之路(青云婠) 作者:洛水落落

    第四十四章

    宝儿这些天是忙地天昏地暗,真是睁眼是书闭眼也是书,满脑子转的全是书。连续几天的劳作,早让宝儿筋疲力尽,偏还要撑着。

    这日,藏书阁的其他女官都出去收录新来的书了,这里难得清静。四方房间里早被书堆满了,一方码的整整齐齐的是抄录完毕的,一方明显杂乱无章且占了这半间屋子的不用说都是没抄录的。

    宝儿揉着手腕,眯眼瞧着眼前如山般的书,深深叹了口气,趴伏在桌案上,双眼无神,嘴里念叨着:“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哀怜地看着自己的手,早已握笔握得变了形,那几处用力处,更是磨出了几个水泡。之前一直写着不觉得,如今却觉得这痛直往心里钻。

    宝儿吸了吸鼻子,倒不是这有多痛,只是莫名心酸,想着好久不见的母亲,也不知怎样了,可是还生她的气?家中弟弟可有好好劝慰娘亲,是否还如以前那般不喜欢她,可曾有一点点想她?想着想着,宝儿眼皮愈渐厚重,最后不支,完全闭上了。

    宝儿实在太累了,这一睡,竟睡沉了去。

    这皇藏书阁占地面积极大,宝儿任职的也只是其中一部分,正是整个藏书阁西南角方向。西南角靠近皇内院,这里一般都由女官任职,负责的也只是书阁中的子部里的类书,类书里多是杂书,里面包罗万象,天文、术数、艺术等都在其中。而其他部则多由男官担任,彼此一般互不往来,各成一体。在宝儿任职的这几日就从未见过有任何男官来这,若是其他官员有需求,也需得皇上恩准方能进入,而一般的借阅书籍也只需遣人前来便可。

    今日这西南角的女官都出去处理新来的书了,只因宝儿抄的慢,故留了她一个人在屋里抓紧赶工。宝儿是难得能偷懒睡一会,这一睡不免就有些放纵了,沉得连越来越近脚步声都未听到。

    “咦?”来人轻声讶异了会,见宝儿不曾醒来,又往四周逡巡了一遍,确定再无他人才提步往里头走去。

    没一会,便又轻微的翻书声传来。声音虽小,可这般安静,任谁都能听见,可偏偏该听见的人如今已经睡着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来人从里头转了出来,手里捧了本书,似还有些微灰尘,他一边走一边抖落着。

    本是径自往门口走来,可经过宝儿桌案的时候似是想起什么,只见他略皱了皱眉,片刻犹豫,毅然转身往桌案而去。

    那人在靠近宝儿的时候观察了一刻,见宝儿是真的睡熟了,便放轻手脚在一旁桌案上翻找起来。

    如今桌案上都是抄完或还未抄完的书,翻找甚是麻烦。那人似有些不耐烦,动静不免就有些大了,这不免有些惊着宝儿了。宝儿一个转头,让那人轻微一怔,见宝儿仍未醒来,便快速地抽了压在最底下的簿子出来,拿了宝儿刚用过的笔,匆匆在簿子上一挥,就起身步出屋子。

    屋外似有人候着,那人刚一踏出门,便听有个声音传来。

    “皇上,你可出来了,担心死奴才了。”

    “担心什么?这天下还有朕去不得的地方?……”

    声音渐远,最后也不知这被称为皇上的人最后又说了什么。

    宝儿半眯着眼抬起头来,侧耳听了听,咦,怎么没声音?刚才好似有谁在说话?听了听没动静,宝儿又趴了下去。

    还不待宝儿趴一刻,便听得有急促的跑步声传来,宝儿立马竖起了耳朵,等那声音快到了门口的时候,立马起身坐好,拿起了笔。在拿起笔的那刻,宝儿奇怪地看了笔一眼。

    很快,跑步声的主人出现在宝儿视线内,喘着气,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着宝儿道:“清萍,你娘……让人捎话……说……让,让你,十五,回去。”

    宝儿刚还有些迷瞪瞪的,一听是自家母亲,立马清醒了,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你是说我娘?”

    “不是你娘还有谁?我还会骗你不成!好了,话我带到了,你明儿便回去吧。”来人举步便要走。

    宝儿忙把人喊住,“明儿?不用……”

    还不待宝儿说完,那人早已不耐烦地挥挥手,“不用了,任女官打过招呼了。好了,不跟你啰嗦,都快错过了。”

    宝儿不知道那人说的错过是什么,想问却也问不到人,因那人早已飞奔离去了。宝儿想着任女官怎么就跟自己娘亲扯上关系了呢?甩甩头,宝儿觉得果然还是娘亲最疼自己,在自己苦难的时候来解救自己了,想至此,什么疼啊累啊都减轻了半分,回去抄的时候也轻快了许多。

    只是宝儿总觉得有些奇怪,左看右看,在瞅到边上那本簿子的时候,心中怪异更甚,这簿子是谁拿出来的,她记得明明在最底下的啊。

    想不通就不想,宝儿摇摇头,把簿子放回原处,想着即将能见着三娘,心便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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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宝儿刚洗漱完毕,那头三娘便来接人了。

    宝儿见着坐在屋里正笑意盈盈望着自己的三娘,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挪着脚步走到距三娘三步远的地方再也挪不动,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三娘笑着遣了众人,拉了宝儿坐在自己怀里,掐着腰间最有的地方扭了几下,直让宝儿嗷嗷求饶才笑骂道:“这回知道羞了?我还只当你是个小没良心的,原来还知道没脸见你娘。”

    “娘……”宝儿腆笑着扯了扯三娘的衣袖,求饶地看着三娘。

    三娘自见了宝儿,哪还有不高兴的,这一见宝儿求饶,早就松了手,搂着宝儿直笑。

    圆哥儿一从外头进来便瞧见这副场景,愣了片刻,旋即笑着迎了上去。

    “阿姐你们说什么这般开心呢?”

    宝儿猛一听到男子声音,诧异地回了头,待发现是自己弟弟后,眸中闪过讶异,见圆哥儿笑望着自己,她似明白了什么,一骨碌从三娘身上下来,嘟嘴对着圆哥儿抱怨,“哪有开心?明明就是娘亲欺负我,你都没瞧见。”

    圆哥儿瞥了眼正笑得欣慰的三娘,又看着正向自己抱怨的宝儿,突觉心里暖暖的,嘴角又扬了几分。

    “阿姐竟乱说,娘亲哪舍得欺负你啊,宝贝你还来不及呢。”圆哥儿说着往三娘身边一坐,冲三娘偷偷眨眼,回过头来一本正经地看着宝儿。

    “哪乱说了,明明就是真的。”宝儿看着坐在一起的母子,心里有一丝涩然,待抬头再看向三娘他们时却只剩下甜甜的笑。

    那日,宝儿与圆哥儿争相逗趣,让三娘甚感欣慰,觉得天伦之乐不过如此,她这辈子也算是够了。

    待得晚间,一家人吃过饭后,宝儿都未听三娘说起让她回来的目的,她只当是三娘想念她所致,倒未细想许多。可思及这一日圆哥儿频频注目于她,有时还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直觉地让宝儿觉得这次三娘让自己回来是有事情的。可三娘不开口,她也不好多问。等回了专门替她准备的屋子后,宝儿也放开了,稍稍整了整行李,便打算歇下。

    “咚,咚。”宝儿正拆着发髻,听见敲门声,就让一旁的小丫鬟去开门。

    小丫鬟一眨眼便回来了,偷眼瞧了瞧宝儿,而后恭敬道:“是四喜。”见宝儿面露疑惑,连忙解释,“四喜是少爷跟前的书童,他说少爷想见你。”

    宝儿拆发髻的手顿了顿,“少爷?你是说圆哥儿?他在哪?”

    小丫鬟眨了眨眼睛,手指了指门外,又悄悄抬了头瞥了眼宝儿,而后长吁了口气。

    宝儿拆了发髻,起身探出窗外瞅了瞅门外,果然见着两个人的身影,心里一思量,拿了件外衣披上,便让小丫鬟开门去。

    等宝儿披散着头发出来,已经不见了那书童,只见圆哥儿一个人站立在门外,宝儿想把人让进来,可想想如今天色已晚,不大方便,就跨了一步走出门外。

    “阿姐……”圆哥儿期期艾艾地喊了声,却似不知怎么开口似的,看看宝儿,又皱着眉头不知在思量什么。

    宝儿本还当什么重要的事,心情有些凝重,这会儿见圆哥儿这番情形,立马笑了,“可是有事?有事便说吧,都看你皱眉一整天了,再不说怕是连觉都不用睡了。”

    圆哥儿傻笑了几声,了自己的头,又猛然觉察这似乎太孩子气,忙放下手,喃喃自语,“有这么明显吗?”旋即摇摇头,认真地看着宝儿,“阿姐,你,娘亲可有对你说过什么?”

    宝儿心里一咯噔,见圆哥儿略为紧张地看着自己,便笑着摇摇头,“这次娘亲叫我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圆哥儿皱着眉头,犹豫了片刻,终还是把陈夫人来访的事情说了。

    “阿姐,娘亲让你回来怕是跟这件事不无干系。你……”圆哥儿欲言又止,他也不知他担心什么,只觉得这种终身大事没道理就只瞒着宝儿,如今说了,心里松快许多,可又有些忐忑。

    宝儿心里有一瞬间的凉,可想着三娘也与自己打过招呼,这般似乎也没什么,遂对圆哥儿笑笑,“这些事自然是听母亲的,娘亲不会亏了我们的。”

    圆哥儿自明白这些事没有儿女说话的份,怕是连他将来的婚事也是无法自主的,可他就是忍不住担心,想着那日见着的那人,连忙说道:“阿姐,我看那人还不错,如今又有官职在身,也算是有前途了。不过阿姐你放心,若是他日那人欺负你,我一定替你讨还公道。”

    宝儿之前还想问圆哥儿怎么见过那人了,可听到后来,便被逗笑了,“你帮我讨公道?怎么讨?揍他一顿?”

    圆哥儿想到这,有些赧然,他如今还小,身量未足,那人却已是成年男人,只个头就可以压他一筹,说话便没了些底气,“圣人有言,君子动口不动手。哪日,哪日等我高中,我一定当比他大的官。”

    “好,圆哥儿真有志气,那阿姐就等着你哪日做高官给阿姐撑腰了。”

    这事就此揭过不提,到了十五那日,三娘一早便遣了嬷嬷来,带了一大帮子人,替自己收拾开来。

    整整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宝儿才从她们手里解脱,喝了几口粥,吃了几口馒头,便被赶出房门塞进马车。

    宝儿这是不用想就知道是为什么了,看着在前头起码的圆哥儿正不时回望自己,心中安慰,回了个笑脸,便缩回马车里。

    这次三娘并未与宝儿一马车,宝儿也不知现在三娘是什么心情,只是在车中仍有些埋怨,只因三娘至今都未与她提起今日之事。

    颠簸之中已经来到慈源寺,宝儿搭着仆人的手提裙下了马车,一时感慨。距离上次来才没多久,这里的景致却是不同了,秋意已经笼罩了整个寺庙,里里外外都透着金黄的颜色,让人觉察到一股丰收的味道。

    三娘笑望着宝儿,仍是未说什么,可宝儿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一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让她心里泛酸,与圆哥儿对视一眼,又笑着撇过头去。这一瞥,正好瞧见边上停着的轿子。

    三娘见宝儿望着那轿子,催促着宝儿快跟上,“这轿子是比马车稳点,只是慢,下次起早了,咱们再做轿子来也可。”

    宝儿收回目光,知道三娘误会自己的意思了,也没解释,低头跟着三娘进了寺庙。

    三娘奉了香油钱便让自己去替她上香,宝儿不好推脱,拿着香进了大殿,不无意外地看到一个妇人已经在里头上香了。

    那妇人听到动静转过头来,上上下下打量个仔细,在宝儿手中的香上又多停留了会,似确认什么,微微点头,又回过头去参拜。

    宝儿的心在那妇人看过来的时候一下子提了起来,见她回过头去才敛了心神,放轻脚步往殿中走去。

    上前点了香,刚一跪下,宝儿便觉察到一旁似有热度的目光向自己投来,她屏住呼吸,而后深深吸了口气,挺直了背,缓缓叩了三个头。刚轻吁了口气,却觉得这目光又热了几分,让她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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