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音波功之上,简直是杀人利器。
    他一刻不停地吹奏,不敢稍有停顿,温于斯清楚,虽然现在看上去自己夺回了控制权,自己却远不如表面上那么游刃有余。
    这是穷途末路,只有搏命一个选择,温于斯这般男人,换做任何稍有回旋余地的时刻,又如何肯压上自己的命去赌。
    都是七弦……实在太过狠毒……策反温弦,让他失去最宠爱的小儿子和最看重的继承人;策反温无衣,给他不知不觉下毒设套,在天下人面前被揭穿画皮;策反黄鸾云,让他失去岳家这个雄厚的助力。
    一步一步,一点一点,那么耐心,那么决绝,将他打入深渊,永世不得翻身,连绝望都成了奢侈的情绪。
    他怎么能甘心?他如何甘心!能逼他逼到这种地步,这世间,唯有一个七弦了,都在背叛,都在离弃,谁能想到,最后被血煞缠身众叛亲离的,反而是他温于斯?
    哼,他不信世间有报应!
    好在还有幻音术,这么些年来勤加修炼,果然只有它是不会背叛他的,他会用这笛子这笛声,横扫天下!
    笛声莫地拔高了一个调子,仿佛在显示温于斯疯狂的心情,让人头疼欲裂,红了眼眶,那些内功修为稍微低一些的,早已陷入幻境。
    内功修为高一些的有些还在苦苦支撑,却也无力再撑多久,满眼只有疯狂的温于斯,他们抽出各自的兵刃去攻击他,却被幻音影响,一次次地只能劈到幻影。
    仿佛已经注定了谁胜谁败,温于斯早就注意到了,七弦根本没有带琴,也是,他扶着温弦那个半残废上山,哪里还背的动琴?
    附庸风雅的下场不过如此,装什么翩翩佳公子,武器终究还是能够随身携带的好,更何况,就算七弦带了琴,他也不信对方能压过自己尽下全力的境界。
    然而忽然,他听到了一声莫名的声音。
    那确实是很诡异的感觉,明明除了他自己的笛声和那些人挣扎叫喊兵器碰撞的声音之外再无任何杂音,偏偏有那么清澈的声音,仿佛直接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
    像潺潺流水,涓涓细流,叮叮咚咚,先是细细的,然后慢慢汇成海洋。
    见鬼了,温于斯很确信自己耳边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那些,那些幽魂一般的声音,真的是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来了!
    渐渐地,水声中夹杂起风声,树叶摇动的声音,花草树木生长的声音,云朵飘拂的声音。
    是的,他甚至听到了云朵飘过的声音,那是天地之声,充斥了他整个脑海,让他心烦意乱。
    然后他发现,自己消失了。
    所有人都还在,所有人慢慢从温于斯的笛声中清醒过来,只有温于斯自己,连同自己的笛声一起化作了虚无。
    他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却看不见自己,只看见天地空阔,邈远无际,而他是天地之间的一缕幽魂,渺小如斯。
    “他怎么了?”有人看着温于斯忽然停下吹奏,站在那里又惊又疑又笑又骂的疯癫模样,忍不住问道。
    七弦垂下眼,睫毛微颤,“他陷入了自己的幻境。”
    等温于斯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扔在门口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却顾不得自己的处境,骇然去寻七弦的身影。
    “大音希声!那是幻音术的第十层,最高境界,大音希声?是你对不对!你练成了,七弦,你练成了!你竟然练成了!我日日苦练,境界停滞不前,你终日无所事事,却练成了。”
    不远处,一袭白衣飘然而至,静静地低头俯视他,这么多年来,他们的位置,终于调换。
    温于斯全身被绑,急切地膝行过去,依然还是习惯性颖指气使的语气,“告诉我,怎么才能练到第十层,你快告诉我!”
    “我以为你先关注的会是自己的处境。”七弦勾了勾嘴角,又淡淡地说:“死心吧。我感悟的是天道,你入的却是魔道,终你一生,都不会达到大音希声的境界。”
    温于斯还想再争辩什么,却忽然感觉到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落在自己身上怪异的眼神,才发觉自己的不自在。
    怎么可能……到这个地步。
    不应该啊,他怎么会输,他付出那么多,筹谋那么多,他又不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温家!难道他有错?魔道?怎么可能?!
    心头涨满了不平之气,却在抬头看到围拢来的,那些或厌恶或憎恨或仇视或不屑的目光之中,发觉到自己的孤立无援。
    此刻他真正一无所有,只能颓然软□体。
    亲情、友情、爱情,这一生他抛弃了这许多,去换他心心念念的名利权势地位,七弦就偏偏要让他声名扫地,利散势尽!
    他以为自己不看重可有可无的那些,梅如o,黄鸾云,温无衣,还有他的兄弟姊妹父亲母亲,都让他彻底失去。
    他以为自己无法放手平生惟愿的,温家优秀的继承人,温家享誉江湖的名声,温家屹立不倒的地位,还他自己的,权势侠名一呼百应,也让他风流云散。
    真狠,真狠啊。
    偏要他一无所有才开心。
    谁知道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策划了多久,预谋了多久,会不会就连他想出的嫁祸之计,都在七弦的预料之中,才会被这么轻易地推翻?
    不,不,虽然狠,但也真是太精彩了,这个男人,真是太精彩了,果然终究是,他温于斯的儿子啊,哈哈哈哈。
    谁说他一无所有,他到底不还培养出了这样一个心思缜密步步为营算无遗策心狠手辣的好儿子吗?
    想到这里,温于斯骇人的脸色又浮现一抹不正常的嫣红。七弦再恨他,这辈子,也改变不了他是他生的儿子的事实啊,那么地……痛快。
    来吧,杀了他吧,让他死在自己儿子手里,让七弦永远都不能忘记,自己有怎样一个身世!
    谁说他温于斯一死就是输?他赢了,他赢得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骚年所以你不能死哇……只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第56章 求生求死皆不能
    “负梅女侠在先,骗黄家势随后,伪君子真小人,其罪一。”
    “生而不养,以亲子入药,闻所未闻、其心可诛,其罪二。”
    “造批命流言、种舍身毒蛊,逼迫七弦公子做温家子替身,为温家造势,其罪三。”
    “杀李半笺李神医,齐天远齐神算,草菅人命、阴狠毒辣,其罪四。”
    “为一己私欲,欲毒杀满堂武林同道,心思之狠比魔道中人更甚;不惜以亲子之命相挟,妄图瞒天过海,保己身名利权势不坠,机心之深令人惊心,其罪五。”
    “温家主,众目睽睽,你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对此可有任何疑义?”
    温于斯眯起眼,抬头看过一圈围着他的人们,那一张张脸,看上都那么正义凛然,而他,就是他们口中的大奸大恶之徒,是武林清流们最乐意除魔卫道的对象。
    伪君子?真小人?哈哈。
    “疑义?我没有。”他冷笑,满是轻蔑,“不过你们谁手上又没有几条人命?谁又不想让自己的门派发扬光大?谁不想当武林盟主,站在江湖最高处?别告诉我你们没有!”
    人群中有不少人嘴角抽搐,温于斯说的,竟还有些道理,但正因为有些道理,更让他们恼怒。
    “死到临头还嘴硬,温家主当在下等个个都如阁下这般丧心病狂?如今不如先闭嘴,等到了下面,请温家主好好跟李神医和齐神算叙叙旧,想必他们念你得很!”
    温于斯却充耳不闻,只讥诮地扯了扯嘴角,“杀我?你们算什么玩意儿。”他转头望着七弦,只要有七弦在,江湖上又有谁能不忌惮温家。
    至于他自己……虽然今天他大概难逃一死,不过江湖这以后的数十年里,只要提到温家提到七弦,就永远都绕不开他,哈哈,哈哈哈。
    “你――”他用眼神示意七弦过来,高高地扬起头。
    “等这一天,一定等很久了吧?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可好?看我,想必是不错的,你的名头,不对,那是你弟弟的名头,七弦这个名字,也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这是好事。你要知道,就算今天批命真相已经大白天下,可所有人都已经摆脱不了你这煞星的形象,你走到哪里,依然会是血雨腥风。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都由为父所造。今后,你可要好好享受,为我温家家门争光。”
    他满含嘲讽地说完一席话,抬起下巴,“来杀我啊,你这也算苦尽甘来,这仇报得可真不容易,可惜你啊你,就连用来杀我的功夫,都是我教的。七弦,哦,不对,临儿,你只能永远记着,爹、爹、的、教、诲。”
    七弦满面寒霜,仿佛被温于斯的一番话气着了,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步一步向温于斯走去。
    江湖众人也只要温于斯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至于他究竟死在谁手中,反正都是一死,由谁动手反正也没有什么差别。
    虽然亲子弑父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不过温于斯对自己这个私生子的所作所为已经够骇人听闻了,不少人都暗想,这事若是落到自己头上,杀温于斯一万次都不够。
    七弦能沉心忍气谋篇布局到今天,已经算是忍功了得,此刻要动手,实在无可厚非。
    没有人怀疑七弦对温于斯的杀心,就连温于斯自己都觉得七弦不杀他这实在是说不过去,他冷不住心下暗笑,眼角的余光去看站在不远处,一直用沉痛的目光看着他的温念远。
    当时七弦的大音希声一出,他陷入幻境,自然无法再操控蛊虫,温念远已经把体内沸腾的虫子压制下来。
    而从刚才到现在,无论温于斯说什么,或者面对什么,他都没有说话,只是用这样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
    就连狂妄阴狠如温于斯,都几乎要被温念远这样的目光看得略显心虚。
    他其实可以不在乎那些厌憎鄙视不屑轻看怀疑的目光,却被温念远眼中那显而易见的失望灼伤。
    其实他也清楚,在他动用母蛊以温念远的命威胁七弦的那一刻,无论他的计谋成不成功,他和这个自己自小疼爱的小儿子之间,都会产生裂痕。
    不过是或大或小的差别罢了。
    可他还是为温念远那种失望的感觉而些微有些不自在,毕竟从小到大朝夕相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自己最喜欢的骨中骨血中血,说没有一点感情那绝对不可能。
    因而他对他的失望,就简直如同温于斯对自己的失望一样。
    让人不能忍受。
    为什么呢,温于斯自己也便觉得失望了,为什么他觉得应该是最像他的小儿子,偏偏一点都不能理解他,如果他们父子两能站在同一个阵线上,温家又如何会是今天的模样?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他们是父子,比这世上任何的关系都亲近,他对他寄予厚望,到头来,温念远却丝毫都不能理解他,偏偏却对七弦一副两心相知的模样。
    他养了那么大的儿子……什么以亲子为药引什么杀李神医齐天远,说到底,刚才那群人指责他的累累罪行里,有多少他是为了这个儿子而犯?
    原来他们其实一点都不像,看来温念远,其实还是像黄鸾云多一些……甚至不肯为他多说一句话。
    罢了罢了。什么靠得住?
    温于斯有些感概,儿子啊,不是爹不爱你,是你实在不值得,若没有你爹,当年你就病死了,现在,你把爹给你千辛万苦争取回来的这条命,还给爹吧。
    七弦已经走到他跟前,背对着阳光,阴影投下来,遮得他眼前一片昏暗。他扬着头,嘴角却含着莫名的笑意。
    舍身子母蛊的母蛊已经在他被七弦的幻音术诱入幻境的时候被搜走了,现在他回想七弦提醒他的那一句“舍身子母蛊,可得握好了”,方才明白他的意思。
    可惜……七弦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一点。
    子蛊以人血温养,母蛊又何尝不是?那母蛊他日日以血浇灌,早已认主,无论母蛊现在在哪里,只要他温于斯见了血丢了命,温念远,就得跟着他一起去死。
    嘘――这是他送给他这个太过聪明睿智以至于将他逼到这个狼狈地步的好儿子,最后的一份大礼。
    我要你,从此孤独地活在这空荡荡的世上,万世永年,无人相伴,午夜梦回,枕冷衾寒,所以七弦,你一定要活着,活得越久越好。
    这难道不正是,众叛亲离,不得善终么?呵呵呵呵。
    温于斯的笑容越来越诡异,在七弦慢慢地举起手掌,向他落下来的时候达到顶点,砰,他听见心里的烟花炸开了,那是,他自己的血和温念远的血。
    那是温家的辉煌。
    然而,七弦的手只是轻轻地落到了他的头顶上,他轻轻地、像哄小孩一般地摸了摸温于斯的头顶,怜悯的目光落到由疯狂转向疑惑的脸上,缓缓地勾起一个艳丽至极的笑容。
    “我为什么要杀你?”他轻轻的,言语如春日的柳絮飘飘然在空气中游荡,缓而轻盈地落到温于斯的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不止是他,就连围观那些人,都惊愕地看着七弦,仿佛他忽然变成了什么大怪物一样。
    黄鸾云和她爹娘皱了皱眉,其实她很想狠狠抽温于斯一顿,不过在对待七弦的问题上,她一样是同谋,自己都摘不干净的人,在七弦在场的前提下,终究还是低调些好。
    只有温念远,静静地看了七弦一眼,好像丝毫不讶异他哥哥做的决定。
    就像七弦说的,他知道温念远是什么样的人一样。
    同样的,温念远也清楚,七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许在大多数人眼里,他神秘诡谲,冷漠变态,阴狠无情,但只有他知道,他有一颗怎样的心。
    可温于斯显然不明白,他甚至脱口而出,“你凭什么不杀我?”这也众人心里的疑问,他为什么不杀他,因为他是他爹?别开玩笑了!
    这一幕实在可笑,如红尘颠倒。
    那个男人甚至在那一刻,心底隐隐升起一丝喜意来,难道到底是他的儿子,血浓于水,终究下不了手吗?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他忍不住细细端详七弦的脸,想要从他的表情中窥出什么端倪来,比如不忍、比如对长辈的濡慕之情、比如暗自期待认可的期冀。
    然而都没有。
    那一瞬间他只看到,七弦笑得让他心惊,心底隐隐有一种畏惧,总觉得什么东西失控得越来越快,简直让人措手不及。
    那是恶鬼的笑容。
    七弦用他那冰凉彻骨的、冷得像三尺黄泉却又略带明媚之意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因为死对你来说,实在是太便宜了。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温于斯顿时骇然,他面色变化之大,连带着空气都变得沉重。
    七弦那些折磨人不见血的刑讯手段,在江湖上也众人皆知的,无论什么样的人,如果他真的愿意,就没有压不垮的时候。
    只是大多数时候,他也不会那样做罢了。
    可人人都知道,若是他动手,那么真真就是,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落到他手里,只有千方百计求死,无人再有意志求生,偏偏,连死都是奢求。
    温于斯想到自己活着受尽折磨,却连死都死不成的模样,禁不住色变。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依风姑娘滴地雷,吧唧吧唧放烟花~~艾玛我可怜的胃,被酒折磨地进了医院,真惨烈r( ̄ ̄)q
    第57章 尘埃归尘土归土
    “你敢用你那种下作手段对我!”褪去那身斯文假皮,到这刻,温于斯才真的感到畏惧起来,色厉内荏地尖叫。
    七弦挑眉,“下作手段,你指哪种?”他看着狠狠瞪他的温于斯,随后一脸恍然大悟,一脸我明白了的表情,嫌弃地摇摇头,“您太自作多情了,父亲,我对你没兴趣,我怕脏。”
    尽管七弦说得很不客气,但温于斯还是听出了别样的意味,七弦的意思,是他不打算折磨他?
    可既不杀他,又不折磨他,七弦究竟想干什么?!
    未知才是让人最恐惧的东西,因此尽管七弦表达了自己完全没有折磨温于斯的兴趣,温于斯才更觉可怖。
    他不安地转着头,却无论如何也猜不透自己的这个儿子究竟在想什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已经越来越脱离他的控制,变得如此可怖。
    他亲手养大了一头狼,他以为自己可以控制这头狼大杀四方,最后才发现对方只想反噬。
    “七弦公子的意思是?”黄延亮接口道,对于这个女婿,他当年就觉得不是女儿良配,奈何那时这厮殷勤若此,惑得自己女儿连脑子都没了。
    不过这些年来,温家风头一直很健,他慢慢地也觉得当年没阻止女儿嫁给温于斯也不算错,谁知这当口这男人竟闹出这种事,真是丢尽了脸。
    这等废物,相比之下,七弦明显技高一筹,偏偏却不是他女儿的亲子,否则,温家说不定当真能再鼎盛百年。
    七弦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凤眸微挑,似笑非笑地看了黄延亮一眼,才不紧不慢地淡淡说:“温于斯虽是家父,却与在下从小恩断。他历年所为既是家丑,亦是武林之耻,当由天下人评判,诸位俱是当今武林翘楚,当有公允之论。”
    他的意思,自己是不管了,这男人你们拎去,要怎么着就怎么着。
    不管温于斯怎么想,至少在场的武林人士们是听着是极舒心的。
    毕竟虽然七弦救了他们,可正所谓恩大成仇,会让人心底隐隐觉得不快,想怎么我们这么多江湖精英竟比不过一个七弦公子么。
    如今他态度谦卑,所言所为也将众人放在自己之上,便之前心底颇有微词的一些人也舒了一口气,有人笑道:“七弦公子果然深明大义,在下等惭愧。”
    七弦微笑,并不多说,只悠然走开,全然不顾温于斯几欲喷火的眼神,离开他,回到温念远身边。
    温念远眉心微动,伸手紧紧抓住了他手。
    他低头看了两人交握的手一眼,虽然此刻在场的诸人大概没有什么心思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可这样也未免太过显眼。
    温念远竟连自己母家一干人等也不避讳么?
    要说起来,这兄弟相恋,骇人听闻的程度大概也不比父杀子子弑父来得轻吧,虽然他七弦是无所谓,但温念远毕竟不是他。
    不过……七弦感觉自己手上所受到的压力有些失控,竟有些微的疼痛之感,他浅浅颔首,眼中闪过一抹明了的光芒。
    温念远到底不可能完全冷漠旁观毫不在意,这才像他。
    而那边,人们已经将温于斯围得密不透风,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该如何处置他。
    有慈悲为怀的少林寺峨眉山一干和尚尼姑建议将他终身幽禁以静思己过;也有嫉恶如仇的游侠要将他当众处死以儆效尤。
    虽然都是武林同道,但个个性格不同,提出的想法也都五花八门,有那狠辣些的,连千刀万剐的凌迟之法都宣诸于口;更有些闻所未闻稀奇古怪的手段,光是听着,就让人冷汗直流。
    若说温于斯之前听到自己可能被七弦折磨的时候还能强撑一口气的话,此刻几乎听得浑身瘫软,汗湿重衣。
    他甚至暗暗希望少林寺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和尚们能说服众人,囚禁佛寺就求金佛寺,日日诵经就日日诵经,怎么着也比其他的刑罚听着松快多了,更有可能――有朝一日他还能脱困而出东山再起。
    然而偏偏,大部分人的意见都是想让他死,而且并不想让他死得太痛快,持这样想法的人占今日所来的武林人士中的绝大多数,以至于到最后,连少林寺的和尚们也只能不再多言只低声念阿弥陀佛。
    原来这就是千夫所指。
    同样是万众瞩目,这种感觉与万人之上实在如同碧落黄泉的差别。
    颓然到极处,他只剩下最后那一个念头在灵魂深处反反复复,从刚才以为七弦要杀他开始,就没有变过的那个龌龊念头。
    七弦毁他一切,他决不让七弦好过!无论如何他都有温念远陪葬不是吗,他一定要拖着七弦最珍视的人到地狱里去,看着他跟他一样疯狂,跟他一样绝望,跟他一样走向毁灭。
    “诸位若是没有异议,那我们便如此处置此丧心病狂之人如何,也算给天下武林一个警醒,行走江湖,靠的德、义二字,莫作那无耻无义之徒!”
    温于斯看着重重的阴影向自己越逼越近,脸色狰狞得好像下一秒就会崩裂,崩裂中又隐藏了一种扭曲的快意。
    而站在不远处,他一心想报复的七弦和一心想拖着跟自己一起下地狱的温念远,却在进行一场他意想不到的对话。
    温念远看着被重重人影包围的温于斯,目光有些专注,却忽然感觉到被握在自己手中的七弦的五指轻轻抽出,然后不疾不徐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他转过头,就看见七弦嘴角含的那缕微笑。
    并无讥诮,也没有任何嘲讽,不是奚落,亦没有不屑和漠然。
    他甚至被七弦那样温暖的眼神震了一震,多少年了,这个男人的眼神一直如井水深凉,寒彻透骨,从不像此刻,仿佛倒映着微光。
    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轻声说:“去吧。”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两个人不用更多言语,都明白这两个字蕴含的意义,正因如此,这句话才更重愈千钧。
    “你不介意?”温念远沉沉地问他。
    七弦用食指点点他的额头,有些无奈的模样,“这样的你才是你啊。”说着,轻轻将他往温于斯的方向一推。
    温念远抿唇,向他点点头,虽然他看得出,七弦眼中还有未尽之意,也许还有什么话没说,但他相信他。
    “恳请诸位,暂且听在下一言。”
    当温于斯觉得自己大概要落入无底深渊的时候,有什么人挡在了他面前,阳光下同样落下一抹阴影,却又好像与众人不同。
    熟悉的声音灌入耳中,他诧异地睁开眼,看见温念远挡在他面前,双手抱拳,深深地对诸人行了一礼。
    看到这一幕,温于斯顿觉滋味难言,也不知自己该想些什么,才符合现在的心境,这种时候才来,不觉得晚了点么?他倒想看看,他这个儿子现在又能说出些什么来!
    “你有什么好说?”有人皱了皱眉,虽然整件事里,温念远并无主关插手,但温于斯为他所作之恶却无法抹去,此刻看着这个温于斯最宠爱的儿子,他们也并非没有不满。
    “想替你爹开脱的话,还是趁早免了,没得商量!”
    温念远摇头,“正如诸位所言,家父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在下自身也难辞其咎,不应有任何理由开脱。不过养育之恩同样无以为报,在下恳请诸位,饶他一命,废去武功,永囚牢底。”
    他话音落下,人群中就传来冷笑,“你说饶命就饶命,那些死于他手的人命何辜,还有你哥哥,又何辜?再者,我们怎知他不会再作恶?”
    温于斯也觉无语,真蠢,他早该知道他便是说,也只会说出这等言语,废他武功再囚他牢底,要他那么没有尊严地活着,这儿子是要救他,还是要报复他呢,嗯?
    “朱红仙子说得有理,再说,温公子,你父亲作恶多端,只一个永囚,如何给人交代?你凭何作此轻狂言语!”
    温念远并无半分动容,在他走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局面,也知道他身后那个男人,并不值得他这么做,换了温于斯,也许他会衡量下价值,然后弃之如敝履。
    可他不是温于斯,他是温念远。
    “在下愿三刀六洞,替父承过,换他不死。”
    此言一出,就算刚才叫嚣得最厉害的人都哑然,半晌,才有人嘀咕了一句,“这种人,倒生了个好儿子。”
    三刀六洞是搏命的酷刑,行刑者就是受刑人自己,三刀分别于腿、手臂和腹部,三刀皆要入肉对穿,故而虽是三刀,却有六洞。
    只有弥天大错,才会用到这几乎生死参半全看命的刑罚,若是三刀后不死,也就默认无论什么事都不再追究。
    温念远宁愿以此只换取温于斯一场苟延残喘,实在是仁至义尽。
    就连温于斯,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忍不住打量自己这个最亲近的儿子,这些年来,他一直觉得温念远什么都好,就是那种原则性让人难以忍受。
    现在却不知道该不该感激,他始终没有认同自己那些利益至上人心险恶的教诲?
    一声利器入肉的声音,随即血腥味弥漫,在所有人沉默的注视之中,温念远手握一把锋利的匕首,稳准狠地插入自己腿中,刀尖穿过皮肤血肉,从另一侧出来时变成血红的色泽。
    温于斯和七弦都看到那把匕首柄上的那丛仿佛正摇曳的梅花,两人的眼神都些微有些变化,只不过一个晦暗不明,一个微微动容。
    没什么犹豫地拔出匕首,温念远紧握掌中,对着自己另一只手掌笔直插下,那种透骨的声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难以保持原有的面色。
    这两刀四个洞虽痛,却不算什么,第三刀才是最要命的,腹部刺下去,很少有人能生还,所以才说着是个赌命的刑罚,从本质上来说,一命换一命都不为过。
    但温念远从没想过要以命换命,因为他从来不想让自己死,他还有七弦,正因如此,他更应该让他们之间所有的阻碍,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无论是现实中的,还是心理上的。
    他抬头深深地看了远处的七弦一眼,对方依然用那样温暖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丝毫都不怀疑他会回不来。
    温念远没有回头看温于斯,只是静静地、稳稳地拿着那匕首,往自己的腹部刺去。
    利刃穿透衣衫、穿透皮肤、血色溅出,就在他心无旁骛地将匕首往更深处推入的时候,腰侧至胸口那子蛊形成的墨色藤蔓,忽然疯狂地沸腾起来,涌动着聚成一堆,像知道自己的宿主遭受到了生命威胁一样,纷纷聚拢到腹部的伤口处。
    诡异的感觉在身体里四处流窜,匕首再也不能前进一点,温念远面色一变,嚯地转身,只见温于斯面色古怪,整个人看上仿佛在膨胀,脸上神色更是诡谲无比。
    “你――”
    温于斯整张脸圆得像被什么吹起,吃力却阴阴地说:“我不是在救你,弦儿!你……和临儿,一定能让温家……哼,废了我武功,我活着……也没意思……到这种时候、还学不会……衡量价值……记着,温家一定要――”
    一定要什么,他再也没说下去。
    这个男人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干嘎下去,仿佛有什么从他身体里四散而出,最终只剩下干瘦的一具枯骨。
    与此同时,温念远身上那蛊虫组成的藤蔓,也开始慢慢消失,从刚才的伤口中流出的血液变成黑色,又渐渐变得鲜红。
    所有人都被这意料之外的一幕震在当场。
    温于斯死得太突然了,虽然大部分人在这里,就是为了商量要他怎么死,然而却谁都没想到,他会为救温念远而死,像他那样的人,真的懂得牺牲的意义?
    就连温念远都没有想到。
    或者,就真如温于斯说的,他并非想救儿子,只是不想生不如死地活着,更清楚地衡量出了,自己的儿子活着,对温家更有利吧。
    谁知道呢,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更何况他连全尸都没留下,驱动母蛊给温念远解蛊,遭到疯狂反噬,这样疯狂的死法,似乎也适合温于斯疯狂的一生。
    唯有温念远,有些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白骨,甚至连身上伤口都感觉不到。
    他想他永远,都无法理解如他父亲这样的男人,一生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一口气码多了,果然吃撑了需要消化r( ̄ ̄)q 感谢依风姑娘的地雷,摸摸头然后,真滴够了可爱滴姑娘!么么哒!
    第58忘章 初心不忘曰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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