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凤吟 作者:绿草蔓如丝

    泪落红棉冷

    翌日,天沉沉的,厚重的铅灰色云块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管洒扫的小丫鬟执了大扫帚一下一下笨拙的清扫地上一尺厚的积雪,累得气喘吁吁。

    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映月从寿乐堂的院子外匆匆走进来,软底绣花鞋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廊下的小丫鬟见了,忙迎过来打起棉帘子招呼道:“月姐姐回来了。”映月点头做了回应,在门口跺掉脚上积雪,匆匆进房。一股馥郁的暖气蒸腾着迎面扑来,竟将映月激得全身打了个颤。抬眼望见萧夫人半倚在暖炕上,静静的喝茶,表小姐阮凤娘斜着身子坐在炕沿,手里一块鲜亮的樱桃红锦缎,一片鲜嫩的绿叶已经绣了一半。母抱了婴儿站在地下,轻轻拍哄。映月上前福身道:“太太,表小姐。”

    阮凤娘抬起头。萧夫人眉眼没有动一下,淡淡的问:“二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映月道:“回太太的话,二已经无碍了,方才还用了一碗浓浓的**汤,恢复了许多神,倒是大夫说得骇人……”迟疑的望一眼阮凤娘跟母。那母是个极有眼色的,忙道:“太太,您瞧奴婢这个打嘴现世的,方才伺候大姐儿吃了一回,这会子倒是口渴极了,太太恩典,放奴婢出去讨口茶吃。”

    阮凤娘也站起来道:“既是这样,还是凤儿领舒妈妈去。”

    萧夫人不动声色对母道:“大姐儿这会子睡熟了,舒妈妈放她在这里去吧,我们娘儿几个看顾,只是你不可吃茶,让丫鬟们给你热一盏牛来。”

    母便将婴儿交在阮凤娘手上,告罪出去了。

    映月这才又轻声道:“那大夫说,二此番虽死里逃生躲过了凶险,但却是大伤了元气,以后想再石榴结子……恐怕是难了……”

    一句话,萧夫人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面上一闪而过的霾。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阮凤娘忽然轻轻“哎呀”一声,仿佛并没有听到映月的话,只抱着小婴儿到萧夫人眼前,惊奇的笑道:“姨母快瞧瞧,大姐儿方才笑了。”

    萧夫人朝那孩子望了一眼,缓和了脸色,向阮凤娘道:“傻孩子,才出生的襁褓婴孩,哪里会笑,那不成怪了,定是你看花了眼。”

    阮凤娘略显笨拙的拍哄着孩子,并不争辩,温婉笑着道:“姨母说的是,许是凤儿看错了。”

    萧夫人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外甥女儿,见她似乎专心致志的逗弄孩子,并没有任何异样,便又转向映月问道:“二爷呢,还在里面陪着?”

    映月见萧夫人虽面上平静,但到底自己是跟在她身边许多年,略知她脾,这时心中定是愠怒不已的,也不敢多言,只低低答了一声:“是。”

    萧夫人哼了一声:“我竟没看出,二爷倒是个多情的种子。”

    阮凤娘接话道:“二表哥与表嫂伉俪情深,端的让人羡慕。”

    萧夫人却并不理会她,只又问映月:“七爷呢?总不能七爷也一直在那边儿。”

    映月略思忖道:“这个奴婢并没有注意,仿佛二醒了以后,七爷便出府去了,不晓得这时有没有回来。”

    萧夫人听了,慢慢放下茶盏,半响没言语,闭目养神一般,手捏着帕子揉了揉太阳,才叹息一声道:“冤孽,没有一个争气的。”

    阮凤娘与映月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怎样答话。这时那婴孩在襁褓里,许是睡得热了不甚舒适,竟是抿了抿小嘴,细细弱弱的哭起来。阮凤娘没带过孩子,慌得站起来在地上走来走去的拍哄。萧夫人倚在枕上不耐烦的皱眉,淡淡的挥挥手道:“唤母来送她回去,这哭声搅得我心烦。”

    云巷位于清宁城南面,依着山脚,是颇为清净的去处,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些小有积蓄的人家,长长的巷子里从头到尾植了十几棵月桂树,正值冬日,落光了叶子的枝桠上积着一指厚的白雪,微风游丝一般拂过,细小的雪霰便扑簌簌飘落,平添一股寒意。

    云巷深处最后一家,新漆的朱红色大门紧闭,门口的雪被扫的干干净净,连压迫在月桂树上的残雪亦被清理,簇新的两只红灯笼挑在门檐上,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这便是沐笙暗里新赁的房子,只来得及收拾了门面。里面的家什还是原来房主留下的,因着林书白与曲临波临时住进来,沐笙并没有抽出时间更换新的,好在沐笙买的两个小丫鬟早就送了来,因此屋中陈设虽旧,却是打扫的极为干净。

    卧房外的小小花厅里,一只炭火盆烧得正旺,寇水之坐在炭盆旁边,持着火钳,无意识的触那烧得通红的炭火,火光将她她白皙的面颊涂上一层胭脂红。沐笙在寇水之旁边,神情亦是怔怔的,手里端着茶盏,却不喝,只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杯盖上凸起的釉彩花纹。卧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的微弱的抽泣声缠绵而压抑,间或夹杂着略带嘶哑的低低的安抚声,听在人耳朵里说不出的酸涩悲苦。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林书白端着托盘,眼圈微红的走出来,连日遭遇的坎坷打击折磨得他异常憔悴,眼窝深陷,下巴上一层青青的胡茬,往日风流倜傥公子哥的风度仪态已经全然不见。

    沐笙见他出来,望一望他手里的托盘,站起来轻声问:“还是不吃么?”

    林书白无奈的点点头,泪在眼中已是摇摇欲坠,却被他咬牙咽了回去。

    一直沉默的寇水之突然将火钳一放,起身走到林书白面前,接了他手中的托盘,冷冰冰的扔下一句:“交给我,我去。”

    曲临波靠着软枕,半躺在床榻上,手握着帕子拭泪,那一双美人笑眼已经哭得红肿,一头乌发披散在枕上,她本来生得娇小,此时被那绿云一般的厚重长发一衬,越发显得柔弱娇怜。

    寇水之进来,将托盘向桌上重重一放,端了**汤吹凉了,舀起一匙送到曲临波嘴边。曲临波哭得泪水涟涟,对着送到嘴边的热汤摇摇头:“有劳寇姑娘了,我……吃不下……”

    寇水之擎着那匙**汤,纤眉高挑,妩媚的丹凤眼显得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度:“我从来不会安慰人,我如今只问你一句话,你是想活还是想死?”

    曲临波怔住,捏着帕子泪眼朦胧的望着寇水之,神情颇是不解。

    寇水之道:“若真心想活,就好生将养,你好了,林五爷自然欢喜。若真心想死,就不要这样靠着拖着,一包砒霜岂不是更容易,总比饿死来的痛快。”

    曲临波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寇水之接着道:“不过也请你为你的男人想一想,他把你一个活生生的人带出来,然后带着你的尸骨回家,让他自己打自己嘴巴,告诉所有人,你们的决定是错误的,你们相爱私逃这件事是这世上最愚蠢的行为。当然,林五爷肯定是舍不得你的,你若死了,林五爷定要为你殉葬,我倒愿意帮你们俩合棺共椁。”将汤匙“当啷”一声扔进小碟子里,寇水之站起身往外走,冷冰冰的话继续:“只是,你自己想清楚,你们俩千辛万苦的出来,吃够了苦遭够了罪,就这样死,到底值不值得?”不等曲临波答话,寇水之头也不回的出去,反手关上门。

    门外,林书白站在地中央,满眼希冀的望着出来的寇水之,动动嘴,想问又不敢问出口,怕问出口就会失望。

    沐笙却已经迫不及待的上前道:“水之,怎么样了,曲姑娘可曾用饭?”

    寇水之站在门口沉默片刻,忽然叹息一声,摇摇头道:“你们莫急,容曲姑娘自己冷静一会子,她不是糊涂人,总会想明白的。”

    林书白望一望紧闭的房门,神情凄楚而愧疚,半响后退两步坐到椅子上,将脸深深的埋进手掌里。

    沐笙觉得此时说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只是走过去,手在林书白颤抖的肩膀上用力拍一拍,传达属于兄弟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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