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将离摇摇头,不以为意,转向唐涩:“唐大哥怎么样了?”
    “方才昏了过去。”说着探了探其脉息,“放心,他很顽强。”寻律替昏睡的男子换去部分衣物,以免其着凉。
    但杜嵇的情况便没这么乐观,那三支箭其中一支中了他的要害,他的脸颊愈发苍白,杜将离心神不宁,碰碰杜嵇的脸侧,只觉得好凉,喉间干涩,偏偏对方还半睁着笑眼,意义不明地看着他,更让杜将离忧心如捣。
    马不停蹄地赶回丘阳城,立即请来医官为杜嵇与唐涩诊治。杜将离做了简单的包扎处理后,便寻了支木杖拄着,急忙招了几名将领到厅堂议事。杜嵇这两日已开始怀疑白先生,自己通过倾城给寻律传递消息,更加让其确定了白先生的身份,于是一方面设计要囚住他,另一方面来救自己,但事实上还是出了岔子。
    白先生太精明,早就设好替身,趁机逃了。
    放虎归山,功亏一篑,其人分明在营中,却教他如此轻而易举逃脱,杜将离很想大骂杜嵇,但一想到杜嵇是为了自己,又这样被白狼蛛抓住了把柄,就不知该如何怪他。
    杜将离分析了从夏兵那得来的讯息,以及白狼蛛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反应,让众人提高警戒,他从始至终都紧锁着眉头,商讨完毕,从厅中出来,直直去了杜嵇帐外,坐在路旁一块矮石上,怔怔发愣。
    他俯下头,撑开五指,覆于脸颊,脑中从来不曾似此般混乱过,回忆历历在目,过去的,现在的,死去的,活着的,通通在眼前直晃,搅得胸口一团乱,他不知自己对于这个让人矛盾的家伙抱有何种情感,只知道,他不希望杜嵇死。
    “杜将离,我喜欢你啊――”
    这句话不停在他耳边转着,杜将离身子轻颤,摇摇头,不,他现在哪还有什么心思想这些。
    谢如的面庞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他死去的模样,亦是深深刻在杜将离脑中,若不是杜嵇……他痛苦地抓住头发,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末了,才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将离。”是楚天的声音。
    杜将离抬首,对上男子的眼:“小天,你……”许久不见,藏了许多问题,在如此状况下,却不知该怎样开口问。
    楚天轻轻一笑:“唐大哥醒了,他要见你。”
    眸中闪过一抹怀疑,杜将离起身,拄着木杖,一瘸一拐地随楚天进了帐。帐中其余人等都被摈退了,只剩他们三人,杜将离怀揣着复杂心思,去到唐涩榻旁,道:“唐大哥,委屈你了。”
    唐涩定定地看着杜将离,一言不发,瞳孔里转过千百种情绪,他抓住对方的手,放在嘴中一咬,末了,笑出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如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蒙受不白之冤,死在他国,一定是,一定是――”说着激动地咳了起来。
    杜将离忙抚向男子的胸口,帮其顺气,道:“你慢些说。”暗自思忱,阿如?
    唐涩面上绽放出别样的光辉,望着杜将离:“我们的大巫没死,没死……”
    杜将离身形一震,第一次从谢如以外的人口中听到这个词,他看向被咬破的指尖,对方单靠尝自己的血,就能认出自己的身份么?杜将离看向楚天,后者只是温柔的笑,看来他去祈国,已然查到了。
    唐涩笑了一阵,忽又皱起眉,伸手去拿杜将离的脉,面色愈来愈凝重:“千障针?怎么会是千障针,大巫,你见过小烟?”
    杜将离抽出手,淡淡道:“这是我与他人的约定,唐大哥,我已将梁姑娘带出了谷,不过你放心,我知道夏人在找她,她现在有端王的保护,很安全。”
    唐涩神情有些生气:“大巫,你为何要牺牲自己来救小烟,你明知那会封住你血中的力量,还有你体内已深入骨髓的寒毒,又是怎么回事?你,你可是我们的希望啊。”
    唐涩此言让楚天也是脸色骤变:“将离,你为何――”
    杜将离扯开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唐大哥,小天,南巫族迟早有一天,会拥有与普通人同样的站在明处的资格,双方之间的隔阂,亦会烟消云散,没有恨,没有恐惧,有的只是平等,我再三考虑过,也许我的力量可以控制世间万虫来为我除去所有的障碍,但我不能,你们应该最清楚才对,这份力量带来的是恐慌,是再次发生似千年前那场悲剧的隐患,大巫的血脉,就应该在我这里断掉,也不需要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所以唐大哥,小天,我只是杜将离,祈国的前太子,除此之外,你们若愿意当我是一个为了还南巫族公道而拼命妄图夺取天下的普通人,我会很高兴的。”杜将离这样说的时候,语调十分平稳,他早已做好了觉悟,坚定而毫无动摇。
    他的白发在昏暗的帐中显得格外刺眼,唐涩用力抓住杜将离:“大巫!”
    “我不是你们的大巫,我有名字,唐大哥,叫我将离。”杜将离看着躺在榻上的唐涩,暗自难受,在普通人活得平平凡凡简简单单之际,他们却要从出生开始担惊受怕,族人们再也不该遭受似此般的折磨了,杜将离的声音轻而有力,“我的身份,还请你们替我保密,对族人们也不要说,不管你们准备了什么样的计划,请立即停止,只要耐心等待便好,等我的结果,我会给你们一个最好的答复。”
    南巫族的血债,他一个人背负就够了,不需要再牵扯上其他人,族人们千百年所受的苦难太多太多,是时候让他们轻松些了。
    “将离,我们是同族,为何不能我们一道来解决?你这样的身体状况,撑不了多久,就会,就会――我们没了大巫,又有何面目再活下去?”楚天呼吸有些急促,语速因懊恼而显得稍快,“我明明早就在你身侧,却一直没有发觉……”
    “能一个人解决的事,何必要牵扯到那么多人?”杜将离反问,“人愈多,便愈加危险,贸贸然的行动,带来的只会是无谓的伤亡,再者说,你们老实回答我,难道你们不希望兄弟们不再受到伤害么?之前不知道我存在的时候,不也是好好地活下来了吗?人总是远比自己所想象的要坚强许多,你们必须相信我,为大多数的族人们着想。”
    “可是――”楚天还待要反驳,杜将离不耐烦地打断,语气不容置疑:“你们想让我做的努力全部白费吗?好,既然你们非要执着于此,那么我便以大巫的身份命令你们,替我保密,同时保护好族人,断不可轻举妄动。”
    唐涩的面上满是不忍,仍是无法接受,倒是楚天,咬了咬牙,道:“好,我们会以族人的利益为最优先,不过,既然我知道了,你也不能阻止我出于自身意愿为你做的事,这是我的底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六章
    楚天固执起来,不比杜将离差到哪去。杜将离实在拗不过对方,只好妥协,道:“不过小天,殿下着你查我,你可不能将我的身份透露……”
    话还未完,楚天便干脆地接道:“我已传了密函给殿下。”言辞之中毫无愧疚之意。
    杜将离嘴角抽搐了记,他最不想告诉的人便是均墨,唐涩、小天就算知道了,日后有必要时,他多费些脑袋,也有办法糊弄过去,可独独均墨,他完全不吃自己这套,这个精明得不似凡人的男人,自己实在是没辙。杜将离按了按额头,事情一步步发展下来,愈来愈超乎他的想象了。
    不过无论什么,都阻止不了他的决心,杜将离扭头向唐涩:“唐大哥,谢如不肯告诉我千年前那些事的起因,你可愿与我说说?”如今他的身份公开了,那么心里的疑惑他也可以不用顾忌直接问出口了,当初谢如告诉他这些的什么。
    唐涩面露讶异:“怎会……你不清楚,竟还如此作为?”仿佛全然不敢置信,他对上杜将离极为认真的目光,长出一口气,“当时的我们,可谓是安分克己,严守规矩地生活着。”仿佛亲眼看到了现场,男人的眸中死一般的沉寂。
    从唐涩的叙述中,杜将离了解到以前不曾知道,也没有途径得知的事。千年前,正是南巫族如日中天的时候,那时的国家格局与如今亦不同,南巫族不属于任何一方,在祈国界外西南端一片几乎与世隔绝的土地上生存,鲜少与他国往来。
    那里种满了如霜草,南巫族独有的一种刺靡,不管是拿来酿酒,还是喂养蛊虫、祭祀、庆典,抑或是别的什么,都与族人们息息相关,如霜草是族里的圣草,被族人视为天地间最具灵性之物。
    对于南巫族这片颇有灵性的宝地,各国不是没有打过南巫族的主意,但对于这些颇显神秘还会使用巫术的摸不清底细的异族人,很是忌惮。
    本来两族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直到某一天,几个四处游历的年轻男子机缘巧合下进入族中,其中一名还身负重伤,被族人所救活,他们便在族里暂时住了下来,由于他们见多识广,博闻强识,很受族人的欢迎,甚至有不少姑娘芳心暗许。
    他们在族中足足住了五年,正当所有人都拿他们看作自己人时,他们却突然从族里消失了,同样消失的,还有南巫族的至宝驭仑珠。
    “驭仑珠?”听及此,杜将离疑惑地重复。
    唐涩叙述的声音很轻,轻到不附耳过去,便听不清楚的程度:“将离,身为我们的大巫,你自然知道,大巫的血可控制世间毒虫,而不受任何反噬,献出的血愈多,可控制的范围愈大,这几乎使我们南巫族有能力在任何情况下都立于不败之地。但那驭轮珠,却能使一个普通人的血变得与大巫相同。”
    杜将离张圆了嘴,也就是说,可以人为地把毫无相干的陌生人变成大巫。
    唐涩继续说道:“那些人盗走驭轮珠,其中一人便服下了它,接二连三在各国间运用获得的能力屠城,激起了民怨,一时间南巫族成了众国讨伐的对象,族里的长老们与大巫一道出面澄清,百般努力,终于获得了各国之主的信任,并定下再议日,一起商讨对付真正凶手的方法。”
    男人冰冷的笑容里透出刺骨的恨意:“可笑的再议之日,就是我们族人血染黄土的那一天,他们骗了我们,支开大巫与长老后,便对族人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屠戮。”
    唐涩收声,没有再讲下去,杜将离用力睁大眼,他能想象到那状况究竟有多惨烈,老人、妇人、孩童,还有奋力抵抗的勇敢的男人们,全被无情地杀害,外来者焚如霜草,烧毁所有的蛊虫与书籍,从此族人家园尽毁,再无归处。
    这段过往,该是每一个南巫族人都铭记于心的,可最应该知情的自己却直到现在才了解,当初谢如告诉自己身份之后,每每自己问他前因,他都只微笑着说那是前仇旧恨,尘封的历史如今再提也只会失了它原有的意义,而被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杜将离突然明白过来,阿央的师父救了自己的母亲,竭力护下大巫血脉,又收了阿央让他来保护自己,以及谢如告知自己的身份,却不说明前因的用意,他们希望自己不受任何影响来做出决断,以一个普通人的立场,来决定自己的方向,不管是放弃背负一切,平凡地活下去也好,还是挑起责任站起来也好,都是自己的选择。
    不勉强自己,不逼迫自己,不把他们心中所愿硬加到自己身上,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被守护得这样好……
    杜将离直起身子,大家的良苦用心,他心领了,他从未有哪次比现在更清醒,自遇到谢如之后,杜将离便已有了抉择,不管南巫族以前经历过什么,是痛苦还是快乐,他都要为了死去的与正活着的同胞,把家夺回来。
    那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为何活着的意义。
    面目平静,杜将离问道:“唐大哥,梁姑娘――便是那用了驭轮珠之人的后人么?”
    唐涩微颔首:“真可笑,那些人老了以后,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下的罪孽,有人害怕南巫族的报复,更加变本加厉赶尽杀绝,有人则希望赎罪,隐姓埋名,躲了起来。”
    杜将离心中突然有根丝线将以往的部分不解全连上了,自己出祈王宫后,顺其自然经历的事情,现在想来,竟是那么巧合,这世间种种,便仿佛是老天排的一出戏般,他们都在戏里,躲不过命数,杜将离开口:“唐大哥,你知道忘世木梨吗?”
    “忘世木梨?在南巫族的巫术未被流传出去之前,可不是这个叫法。”
    果然,杜将离心道,孟家的先祖与此事亦脱不开干系,他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他不知道为何这几个人要害南巫族,又为何执着到现在还不肯放手,也许,找到了孟家丢失或者故意藏起来的钥匙,一切便清楚了。
    谢如去之前将重明书交给了自己,当初他只以为其中记载着南巫族古老的传说,后来才发现,那是一本名录,前人在一个个故事里用极巧妙的方法记录了南巫族的各种巫术与千辛万苦留存下来的宝物,不管是制蛊的技巧,还是种植如霜草的方法,原本都是贯穿在族人们生活中的,如今却不得不用这种方式保留下来,以望有朝一日,能将属于族人的,重新还给他们。
    杜将离当时年少,又被杜嵇无意间得知了重明书的存在,担心把重明书留在身边太危险,看过后便牢牢记在脑中,藏去宫外。
    而那几个迫害南巫族之人,其后代,眼下正混迹在夏国,至少长时间来身居高位,影响着夏人所为,白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杜将离思绪万千,不管前路如何,至少,他已知道了自己到底在与什么人为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七章
    红梅枝上俏,香沉水面寒,数九银冬,祈王宫内栽种着不少常绿之树,与梅花点点交相辉映,一扫玄冬之素,别有一番风情。杜将离与谢如的认识,便在这不算凛冽的冬天里,而他的生活,亦如打碎了虚幻的琉璃彩罩,因此而转了模样。
    事实对一个只有十二岁且身为一国太子的少年而言,与其说沉重,不如说太过莫名,仿佛一个不着边际的奇闻般,让人难以相信,杜将离却丝毫未加怀疑,每当谢如提到南巫族这三个字时,他的心便没来由地重重落下一拍,这种陌生却又极其熟悉的感觉,好似他本来就该生活在宫廷之外,头顶宽广蓝天,身前一片如霜花海。
    杜将离的眼里满是向往,而后,便是无尽的沉默,耳中回荡着谢如背对着自己,恍惚间说出的话――
    “我们都不怕死,但我们……竟然都不敢死了,活到现在的族人连百人都不到,我们都害怕,若哪一天,自己去了,族人也去了,南巫族从此在世上消失该怎么办?我们怕得不得了,你看到过十几个大男人背着月光躲在废弃的草屋中绝望地痛哭么?”
    谢如仰着头,声音都颤抖了,单薄的身躯倔强地挺立着,也许正是那一瞬间,小小的杜将离便决定了自己穷尽一生都要做的事,为族人而活,为族人而死。
    冬日阳光朦胧,豆绿色华服的少年在宫殿长廊里奔着,跑过亭子,穿过后园,所及之处皆带起一阵风,又无人敢阻拦,宫人忙不迭退至两旁,唯恐躲闪不及,冲撞到了,便又是一顿板子,他们俯下身,只一个行礼的工夫,少年便已跑得不见踪影。
    杜将离面上忍不住的喜意,他找到了客王污蔑谢如的证据,谢如有救了,他不用死了!杜将离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谢如,又飞奔出老远,实在累得不行了,才停下脚步,靠在廊边休息一会。
    想来也是极为奇妙,不过与谢如相识短短数十日,便是一见如故,抛开同族的因素,杜将离也总忍不住要想起他,想与他待在一块,看到他笑自己亦会乐上半天,在他身旁即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也十分舒服,心情平静得宛如林间碧绿的湖水,掬水饮一口清甜,能听到鸟鸣,闻到花香。
    谢如是杜将离所见过的最特别的人,并不是容貌生得有多么惊为天人,而是哪怕被关在牢中,惹了一身尘埃,脏了面,乱了发,也掩不住他与生俱来的那种气质与风华。
    这样的人,怎能任由客王作威作福白受委屈而失了性命,他还要谢如与他一道共谋复族大计呢,好在他已拿到证明谢如无罪的物证,杜将离甚至想好了,待谢如被放出后,他便请凉帝敕命谢如为太傅,名正言顺地留其在自己身旁。
    杜将离抱住柱子,咧大嘴,笑得一塌糊涂。
    走廊尽头,杜嵇直直立着,额前沁着汗,气喘吁吁,显然也是才跑来,他看到杜将离的背影,反而有些踟蹰,犹豫许久,见对方起身又欲奔走,才终于开了口:“将离……”
    杜将离扭头,乐吟吟道:“小未。”
    杜嵇步到少年面前,竟有丝紧张,杜将离心情极好,脸上不自觉的挂着笑,他仔细端详杜嵇,抬手摸摸下巴:“小未,你前两天才不小心弄伤过手,端的脖间再落新伤?”蹙起眉,“莫非又有人欺负你了?”
    杜嵇急忙否认,见对方明摆着不信,道:“将离,我与你一道,哪还有人敢欺负我。”
    也对,杜将离思忖着觉得有道理,便也不再多想。
    “将离,宫里来了王城顶顶有名的戏班子,我们去看可好?“杜嵇神情里藏着几许不易令人察觉的忐忑。
    杜将离摆手拒绝:“迟早都会看到的,何必急于一时?”
    杜嵇眸色一暗,眼波轻转,笑道:“那我们偷跑去城外如何?你一向都最喜欢城外的新奇物事,我们也很久没有一起好好说说话了。”双手不安地攒紧。
    杜将离顿时笑得发腻,跨前一步揪揪身前男孩的鼻子:“小未,你就这么黏我离了我一刻也不行?”
    男孩的脸侧因窘迫而稍稍发红,急忙转开话题:“对了,我昨日在你房中看到的重明……”还未说完,被杜将离用力捂住嘴。
    杜将离谨慎地看看四周,神容极尽严肃:“我不是与你说过了吗?要你忘记这件事,这三个字你哪怕告诉了任何一个人,我的下场就是死,你希望我死吗?”全怪自己太过疏忽,教杜嵇看见了,只好先吓唬吓唬他,时间长了,大抵他便不记得了。
    男孩自然连连摇头。
    杜将离翘起唇,眨眨眼:“小未,这是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秘密……”杜嵇闻言,面露些许欢喜,“我们的秘密――”如获珍宝般又噙在口中小心地重复一遍。
    杜将离欣慰地颔首,道:“小未,我要去天牢,你先回去,我晚些再寻你。”说着径自转身,杜嵇张口欲言又止,望着杜将离熟悉而又显得极为遥远的身影,咬咬牙,喃喃道:“谢如谢如谢如,你就不能不要再找他么?”声音极轻。
    杜将离回过脑袋,疑惑道:“小未,你方才说了什么吗?”
    男孩闭口不言,眸色幽深。杜将离抓抓后脑勺,兴许听错了罢,又要迈出脚,突然忆起什么,驻足一记击掌,杜嵇心下暗喜,是不打算去了么?方要开口。
    杜将离皱起鼻子哼唧道:“我不能这么冲过去,谢如老说我鲁莽,我这般跑去,不是正好教他说中了。”整整衣冠,愉快地缓缓步向前,留杜嵇在原地,怔怔望着他远去,神色愈来愈冷。
    在杜将离眼里,杜嵇是个特别老实的娃子,不论自己让他做什么,他都照做不思反抗,有一次杜将离随口一说想看看刚出生的雏鸟什么样子,他就立马爬到树上,干等鸟儿把蛋孵出来,怎么着都不肯提前下树,自己没办法也只好爬上去,最终双双滚下树,差点摔成肉饼子。
    幽叹一声,杜将离有时看着杜嵇便觉得着急,心想丫到底是蠢呢还是缺根筋,都八岁了,再这么下去该怎么办好。
    又过了两日,杜将离特地带上蓝艺采了新鲜绿梅做的梅香酥,吭哧吭哧向杜嵇的院子奔去,最近常与谢如接触,的确忽视了杜嵇,不过才几日,他应该不至于会生气罢,临到半路,耳入嘈杂之声,循声望去,几名年幼的王侯之子围在一块,有两位前不久才因自己之故受了罚,杜将离有种不好的预感,迈前,果见杜嵇夹在其中。
    顿时心下明了,原来杜嵇因与自己一道,反而成了孩子们的发泄对象,之前的伤口也是因此,为何他都不与自己说?
    杜将离还未来得及出现,孩子们已了事散开,杜嵇抿紧唇,又是杜将离第一次看到他时的那种表情,唯一不同的,是现在更多几分难以言喻的阴郁。
    “小未。”杜将离当即上前,“他们欺负你你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如何?”杜嵇抬起头,倏然笑出声,撩起衣袖,露出臂间淤青,“如何,好看么?是不是让你内疚了?”说着又欲将手伸来,臂上的淤黑刹那间变红,弥漫成一片……
    杜将离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他起身扶额,天还未亮,辰星点点,却是再也睡不着,杜将离来回踱了几步,杜嵇……愈想愈是心焦,也不管屋外小雨,披上衣服便一头扎进屋外黑幕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八章
    细雨潺潺,沥沥下了整晚,直至将近破晓才停了,男子紧紧闭着双眼,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他似乎对他的手下下过什么命令,杜将离来祈营里,他们都识趣地避开,缄默不语,杜将离上前问话,便是一五一十回答,并不像以前那般拐弯抹角来讽刺自己。
    杜将离虽觉着奇怪,但眼下心思全然不在这之上,他直直望着杜嵇,总觉得眼前的场景不应该是真实的。
    杜嵇被军医们诊治过后,便一直睡着。这样一个时长惹自己发怒的最有精神的人,如今竟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面无血色。
    杜将离握紧拳,到处寻自己麻烦的是他,夺走一切逼自己走的是他,一反常态救了自己的也是他,言喜欢自己却危在旦夕几乎送了命的还是他,这般大的一个人,如何还像个孩子般反复无常恣意而又任性。
    杜将离转向身侧的中年男子:“你说的暂时醒不过来是何意思?”嗓音低哑,面目沉静,瞳孔中却是满满的愠怒,“你可是大夫!把他交给你时他明明还醒着,现在反而对我说醒不过来?”
    语毕,深吸一口气,沉默了阵,这不怪对方,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原本该躺在这里的应当是自己才对,他摆摆手:“退下罢。”
    杜将离重新将目光移回杜嵇身上,良久,忍不住恶毒道:“知道自作孽是什么意思吗?你这一生便是不停地在我面前尽职尽责地演绎着这个词,到头来,把自己也搭了进去。”语气极强,声音却格外无力,他说完,见榻上之人毫无反应,面露懊恼之色,“你要睡到什么时候?不管你的国家了么?”
    眉宇间用力皱紧,竟是略微颤抖着,他沉吟少顷,转过身,打算离开:“随你,我可不会等你。”
    话音方落,右手传来冰凉的触感,杜将离仿佛听到心中大石落地的声音,当即回身,杜嵇张开毫无血色的唇:“这是你第一次担心我。”
    杜将离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我欠你的两条命,你希望我如何还你。”
    “真冷情。”杜嵇面露受伤之色,“便这么急着与我撇清关系么?若我要你立刻断绝与其他所有人的关系,回到我身边,你愿意么?”
    杜将离抿紧嘴,一言不发。
    杜嵇顿时笑了起来,嗓音凄凄:“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只可惜,你连当着我这病人的面,说些搪塞之词也不肯。杜芒,你欠我的,终将不止两命,我予你的,穷极此生,你都还不起。”语调极为飘渺,仿佛是预言,又仿若决心。
    杜将离听着奇怪,问:“你此话是何意思?”
    杜嵇收起笑容,冷言:“替我唤将领们进来,我有话要与他们说。”似不想再与自己多言。
    杜将离只好出帐,又问了军医,确定杜嵇的确没事,方有余力思考他趴在自己背上时说过的话,喜欢――么?的确,有时他能感觉到对方显得炽热的目光,可他向来以为那是恨,而杜嵇也一直是如此表现的,但为何喜欢,反而要对自己做那么多狠毒的事?
    简直是个不可理喻又出其极端的黄牛疙瘩,暗自骂道,杜将离低下头,回想当初,自己第一次与杜嵇闹僵,正是自己频繁甩开对方去找谢如的那段时间,若是这样,最初的起因,便是自己忽视了杜嵇,而自己明知他的心思与寻常人不一样……不禁唏嘘,如若两人都坦白一些,现在便完全是另外一番光景。
    如此一来,他此刻便是与杜嵇一同在祈方阵营,对抗他国。
    至于均墨,有了谢如这层关系,他还是会遇到他,并与其有所接触,兴许,还会不可救药地喜欢上对方,可叹世事向来没有如果,再去探究这些,也无济于事。杜将离手指微曲,不知均墨现在如何,自己一回祈营,立马捎信给他,以免他因记挂而分了心。听楚天说黎王宫之事出乎意料得难弄,一波方平又起他乱,而最近一次的消息亦是几日前传来的,杜将离无法知道均墨如今的准确情况。
    在营里转了两圈,杜将离从孟简那出来,回到寝处,见杜嵇站在一旁,斜倚着树,顿感不悦,他倒是会折腾,受此重伤居然能从榻上爬起来,四处走动,不觉着疼的吗?也不怕伤口更加难以愈合,明明连站都站不稳了,强忍住上前骂他的冲动,杜将离黑沉着脸:“祈王殿下好兴致,可惜天不早了,我扶您回去歇息?”
    “我是来找你的。”杜嵇见杜将离已回来了,自顾撩开他的营帐门帘,率先走了进去。
    杜将离点上烛灯,坐到对方身侧:“你伤这么重,还不忘乱跑,身体受得住么?”
    “皮肉之伤算得了什么,哪及得上你施加于我这里的痛苦。”杜嵇指指胸口,见杜将离表情迥异,揶揄道,“怎么?非要亲眼看到才肯信?”说着做出要宽衣的动作。
    杜将离忙推手制止,自从杜嵇替自己挨了三箭,杜将离怎么总觉得对方仿佛变了个人,说的话没那么带刺了,态度亦明显好上许多,可这样的杜嵇,自己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应对,特别是在听过对方哪些肺腑之言后,杜将离不由心下尴尬。
    “杜芒,前几日,我在白狼蛛那,发现了此物。”杜嵇摊开掌心,其上放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铜镜。
    杜将离接过手,拿至烛前观察了番,镜面泛着灰黄,投入其中的物体都显得模糊不晰,却独独在铜镜右上、右下、左下三处,几乎连人皮肤上的细纹,也能照得清清楚楚。杜将离暗自激动,这、这不就是南巫族千年前被夺去的梵阴镜么。
    “我想这大概与你有关,便拿来给你,找你的目的也是为此。”杜嵇的声音不冷不淡。
    仅仅如此?命自己过去拿不就行了吗?杜将离摸不透对方的想法,扬起头,见对方似对这面铜镜全然不在意,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道:“你不问问我事情的缘由吗?”
    杜嵇笑了,眸中透出苦涩:“问你,你便会告诉我吗?从始至终,我不过是个局外人罢了。”
    杜将离听着觉得刺耳,想说点什么,却是欲言又止,想来杜嵇对他的事,也已知道部分了。男子幽幽说道:“杜芒,如今,我也不会指望你不再恨我,不过,只要你能永远记着我,恨也好,厌恶也罢,都足够了。”
    语毕,杜嵇起身,似要出门而去,杜将离忙说:“我送你。”
    “送?”杜嵇仿若遭受了莫大的侮辱,“不必了,我又不是腿断了,杜芒,收起你无谓的同情。”
    杜将离看着杜嵇蹒跚远去的背影,心中隐隐感到他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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