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过一辈子。这个单纯而美好的梦是什么时候被打破的?
    甄逸想得有些出神,大概是自己十五岁那年,甄黎娶妻,洞房花烛夜,这位兄长喝多了酒,忘记了回新房的路,他错误地搭了把手。
    在花园里,酒意正浓,月色正好,桂花正香。唯一不对的是,两个不应该在一起的人,在这里发生了一件最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他还记得醉酒的甄黎捂着他的嘴,将他强行压倒在花园冰冷的石头上时,挂高在头上的月亮前,飘过一片云。朦胧了他们的眼,也蒙蔽了他们的心智。
    那种无力挣扎带来的屈辱和心疼比身体给予的疼痛还要让他生不如死。
    自那一刻开始,他才猛然明白,没有谁对谁好是理所当然的,每个人都带着他们的目的,或许是光明正大的,或许是阴暗不可告人的。而显然,他敬爱了十几年的兄长便是属于后者。十五年的信念和坚持,在一夕间崩溃坍塌。
    甄逸依然记得翌日,甄黎的手抚上高烧的额头,他毅然决然地打开了它。甄黎的手在半空中滞留了很长时间。那手指纤长漂亮,永远有着淡淡的温度,带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点花粉的馨香。他曾经是那样迷恋这双手的触碰,而今却对他厌恶至极。
    甄逸也记得,当时甄黎收回手时说的话,“没有我,你在甄家,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弃子……”
    在接下来的五年时间,他从一个懵懂懦弱的孩子成长成了一个阴毒狠辣的男人。可他的眼睛永远都带着甄黎所喜欢的味道。
    他用了两年时间以驯服的姿态卸掉甄黎的戒备,用三年时间呆在甄黎身边一点点部署,最后完全夺取他所拥有的一切。
    终于有一天,他站在了权力的巅峰,将甄黎踩在脚下。甄逸向来信奉礼尚往来,所以甄黎给他的,他自然很乐意数倍奉还。
    他的第一次,只有甄黎一人。而甄黎的第一次他给了他十个男人。而且那十人都是甄黎亲手培养的得力助手。这份侮辱和践踏可比当年给他的有力得多!
    这里面,有一半是被他收买,如今不知道在甄氏哪个角落或生活死,而另一半在甄黎最后时刻,带着他一起逃了。甄黎离开甄氏之前,甄逸去见过他。那时,他跟块破布一样摊在冰冷的地面上无法动弹。到处都是血污,这很刺眼。
    他上前,扯下自己的披风,将他破败不堪的身体挡住。
    “你可曾后悔过?”
    甄黎瞳孔缓缓聚焦在甄逸脸上,里面只剩下空洞和隐隐透出的心疼,“你就那么恨我?”
    “不!你连让我恨的价值都没有!”
    甄黎蓦然大笑,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咳嗽。
    “你宁愿喜欢一个要刺杀你的女人,也不能接受我?为什么?”
    甄黎永远不懂这是为什么!甄逸其实也不明白。他曾经单纯的灵魂受到了欺骗,曾经相信的一切被这个男人彻底摧毁。即便他在被刺杀时,甄黎还帮他挡过剑。当时看着甄黎差点被捅穿的胸口,他莫名地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感。他将那个被擒住的刺客拉入怀里,说那是他喜欢的女人。
    他不记得女刺客当时的模样,却记得甄黎吐出的那口血多么鲜艳。艳红的血珠子,以优美的弧度溅落在白色灯罩上,瞬间晕染出一片红梅花。甚美!
    “主人!大公子不见了!”
    甄逸眼睛恢复了清明,看着漫天星辰,也不知自己到底坐了多久。他此刻,应该应付的是苏家兄弟。
    甄逸将一口凉茶灌入喉间。清醒的甄黎怎么可能不逃!那种被人捏在手上玩的滋味,他们兄弟都不喜欢,可偏偏又很喜欢捏着对方玩。
    在甄氏兄弟的教养里,对手往往比朋友更长久,更有价值!一生有这样一个“玩伴”,此生大概也就不会太寂寞吧!
    只不过,这个垂死挣扎的甄黎还能支撑多久?
    被他赶出甄家的甄黎,再也不是那个能成为他对手的人了!
    “把他的人都放了!”
    侍卫抬头,确定甄逸没有喝醉,这才应了声“是”。
    ☆、第48章 四八章
    秦州的事情很顺利。至少在甄逸看来,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的。苏家兄弟虽然诸多不服,却迫于众怒难犯,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金淮帮被瓦解,晓义庄推选了早就准备好的帮派接手漕运,屠龙堡的爪子没能在秦州安插。而针对藏剑山庄,晓义庄也不含糊,几乎全体出动,将藏剑山庄的爪子封锁在秦山之内。
    剩下的就是苏家与甄氏的谈判和妥协。
    苏凝觉味出一股孤军奋战的味道。但即便如此,苏家兄弟依然不卑不亢不慌不乱,有条不紊地将整个秦州弊政理顺了,摆在甄逸和州牧甄仕钊面前。
    “虽然这次,你们能将这个烂摊子全部推给西平侯,下次可就不会这么容易了。”苏启脸上看不出喜怒,单纯地陈述一个事实。
    甄逸但笑不语。
    甄仕钊免不了要义正言辞地打几句官腔,同时暗暗地捏上一把汗。他作为秦州州牧,担任的便是巡查官员之事,若被苏启查他治下官吏私造兵器,他的脑袋自然是不保的。幸好,这一切都被那倒霉催的西平侯扛了。
    要说他们冤枉西平侯倒也不尽然。事实上,西平侯的确每年都会私自委托他们铸造兵器。毕竟西平侯有自己的府兵卫队,有正常的军耗,只不过,他要的数量跟甄氏大方供应的数量出入不小。双方心知肚明,这是在为未来打算,也是暗中招兵买马的暗示。
    甄氏辖地本来就是铸造大正兵器铠甲的最重要的地方之一。他们要动手脚很容易。只需晓义庄将数量矿场开采的数据进行修改即可。可奈何苏启抓住了另外一本隐秘账簿,又有捣了金淮帮,这里的漕运账本可就更精彩了。每一年朝廷要求秦州铸造多少兵器,运往哪里都是有明确记录的。这记录之外的账本,不拉下一批“渎职”官员怎么可能。
    甄氏本不想节外生枝,但为以防万一,让与秦州接壤的西平有更进一步的深层联系,也可以保障以后多一个盟友。只不过,盟友没成,倒成了他们的替罪羊,这样的结果也算不错。
    所有被苏启拎着不放的小替罪羊们,最后都统一口供,指罪西平侯,龙椅上那位反正也是想要抓西平侯的辫子,如此一来,也算是给他一个面子。
    这方尘埃落定,苏启松出一口气,“这次办案多亏了邝师爷,我已经向圣上禀明,擢升他为甘淮水道监察使。”
    御史、州牧、监察使,这三个职位虽然品阶相差甚远,但他们的职责却不尽相同。只不过是御史可以代太子巡查任何地方,州牧只管任命的直辖地,而监察使范围和权力就更小而已。
    既然甘淮水道出了这种问题,设置一个监察使无可厚非。在甄仕钊看来,这是对他州牧的挑衅。而在知道邝俊安身份的甄逸看来,这反而是一件好事,至少证明,苏启是真相信邝俊安的。那么邝俊安从苏启那里得到的为数不多的情报,便是确实可靠的。而邝俊安今后也将是安插在苏启内部的一颗棋子……这样,甚好。
    “即日邝俊安便要与本官一道回京面圣!”苏启扫过甄逸和甄仕钊。甄仕钊并不知邝俊安是甄逸的心腹,当然担心这样一个人被重用可能危及到甄氏的利益,心中愤恨难平。可一见甄氏家主连多余的话都没说,也就没敢当着外人的面啃声。
    事情了结,苏启顺理成章地将苏凝带走。
    临出门前,苏凝还冲甄逸拱手,“我可是第一次栽到你手里!来日一定送你一份大礼!”
    甄逸也拱手,“随时恭候!”
    两个仇人相视一笑,笑容分外灿烂。
    苏启轻车减行,当日就出了临川城。还在道上,就听见西平侯畏罪自杀。人死为大,皇帝念西平侯曾对社稷有功的份上,并未继续查证私造兵器一事,反而让冯蒙继承侯位重振西平。
    恩威并施的关键,便是冯蒙能为皇权所用。为惊醒世人,西平侯的军政大权被剥夺,空留了一个爵位。
    苏启和苏凝难得相依靠在马车中闭目养神,“皇上可真下得一手好棋,这样西平侯倒成了他的傀儡!”
    苏启失笑,轻轻拍着苏凝的背,这种下意识的动作像在哄小孩入睡,“若没这本事,如何坐得上那龙椅!”
    “那哥打算如何处理这个邝俊安?”
    苏启沉思片刻,“……他,是个人才!”
    苏凝蓦然一惊,这位兄长显然是起了爱才之心。
    “不能为我所用的人才,那可是劲敌!哥哥不想今后与这样的人交锋吧?”
    苏启睁眼,看着苏凝闪亮的眸子,忍不住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别担心,若是不能用,我自然会将他除掉!倒是你,怎么知道他是甄氏的人?”试问,他苏启查探巨细无遗,若不是苏凝提醒,他刻意试探,也试探不出邝俊安的真实靠山。
    苏凝总不能告诉他,他前世经历过邝俊安谋乱的事情吧?
    甄氏一向不会涉及朝廷谋乱,但这次却与以往几百年的作风都不同,或许是被楚翰本逼急了,准备篡位扶植傀儡或者……干脆取而代之。
    甄黎若是主权者,应该不至于会如此。所以即便甄黎查出甄睿甄和背负的真实使命,应该也不会纵容。至于甄黎是杀是留为己用,苏凝不能肯定。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无论甄黎是站在甄家的立场,还是站在甄逸对手的立场,都不应该允许甄逸谋朝篡位。这无疑是将甄家和他自己推上绝路,同时也断了后路。
    “那是弟弟我聪明!”
    苏启戳戳苏凝的额头,将他拉进怀里,这还是个孩子,却无时无刻不在为生死忧虑。
    “睡吧!这十几日你就没好好闭过眼!”
    苏凝乖巧,自然乖乖地趴在苏启腿上睡大觉。
    苏启微微挑起窗帘,看了看外面。秦州就这样被他们一步一步抛在脑后。苏凝的担心他不是没有。再爱才,他也不会容许可能威胁到他家人的存在。但这个邝俊安一点漏子都没查出来,他要如何名正言顺又不引起甄氏怀疑将他办掉,这可是个难题。
    这正苦恼着呢,当日,他们一行便遇上了刺客。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一帮刺客,刺杀的是他们苏氏兄弟,但最后死的却只是邝俊安。而最后留下的几具尸体,分明是晓义庄无疑。
    而此刻,他们刚好在西平地界,有楚辞调用的军队做护应,有新上任的西平侯做后盾。被刺杀的两个人当然不宜出面太多,理所当然地让西平侯戴罪立功,彻查此事。
    消息传到甄逸耳朵里时,甄氏各位正在庆贺送走了苏启这个尊瘟神。苏家兄弟被刺杀,他们乐见其成。可惜苏启没死,死的只是一个邝俊安。
    也活该这个邝俊安“卖主求荣”不得好死。
    邝俊安一死,这让甄氏各位更加舒坦。甚至很多人都怀疑苏家兄弟遇刺是甄氏家主的意思。
    甄逸气得火冒三丈。他第一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就算苏家兄弟想借此灭掉晓义庄,承接甘淮水道漕运权,可怎么会就选择邝俊安下手。
    他这边正思忖间,又有暗探传来,甄和甄睿失踪的消息。
    这下甄逸坐不住了。心头猛跳。不偏不差,偏偏就是这三个人。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泄露了天机,要将他的一切筹谋扼杀在摇篮里。
    甄逸对这个结果想了半天。甄和和甄睿是他秘密安置在秦州的棋子,除了他自己,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功用。
    别看这两个旁系庶子在族中身份低,可秦州关于兵器铸造的事情几乎都是他们督守操办的。在这个关键点上,这两人失踪不得不令他起疑。
    第一,这两枚棋子,谁会知道,又有谁会察觉他们的重要性。连与他们交接的所有人的身份都是保密的,他相信以这两人的缜密不会让别人窥探到身份。
    第二,他们身边的明卫虽然不多,暗卫可不少。甚至连甄逸自己派出的暗探都不少。他怎么会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失踪?
    第三,若他们的身份真的暴露了,与他相关的一切便也会败露。苏家两兄弟一直拎住秦州州牧,又被临川县几个官吏监控压制,还有一个打入内部的邝俊安时刻关注他们的行动,他们应该没有时间和精力。事实上,就算他们要查,也不可能查出什么。所以,这事,应该不是他们干的。
    那么还有谁?
    甄逸敲着桌子,脑子里突然飘过端王楚辞的身影。
    这个男人从最初就给了他太多惊喜。端王一直是皇权斗争中被天下人忽视的一方。
    原本应该在京城禁足的端王却突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秦州,由此看来,楚翰本的心意未必是在楚循身上。将背后有两大门阀的楚循捧上台,看似是迫于形势,实则是要让他们放松警惕,让两大门阀尽情内讧。
    实际上,甄氏和刘氏这三年相互揭短的行为虽然不多,但为了掌控更多的权力,他们暴露出来的,往往很致命。
    而在此之前,甄氏和刘氏趁着这股东风,将陆氏的利益和权力几乎挤压殆尽,也算是为楚翰本消灭了一个劲敌。
    甄逸早预料到楚翰本立楚循为太子,目的就是针对三大门阀。不过很可惜,三大门阀习惯从门缝里看皇位上的人。而三年前,他的身份还低如尘泥,也只不过眼睁睁看着此局成形罢了。
    若是当年能促成楚辞做太子,楚辞背后的刘氏,以及一向对楚辞还不错的皇后一脉,自然会被推上风口浪尖上。甄氏乘机做点手脚,另两个世家早就成了他们的盘中餐,不但楚辞没戏唱,连大皇子也会受连带责任,最后剩下来的才是真正能登上皇位的。
    楚翰本的高妙就妙在,在储君之争刚开始时,就以私制龙袍之罪,将楚辞从争斗中剔除。后又用此事,将大皇子楚泽禁足,这都是他一句话的效用。换句话说,等待时机成熟,楚辞、楚泽想什么时候东山再起就什么时候。
    最后剩下的太子楚循,看起来似乎是众望所归,让他背后的势力蠢蠢欲动,错漏百出。实际上是众矢之的,每一处错漏,龙椅上那位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让他的暗卫暗探御史一处一处地端。
    这次苏启到秦州要抓甄氏的命脉,这是不是说明,龙椅上那位已经准备收网了?
    但甄睿、甄和、邝俊安,这三个人是如何暴露的?甄逸百思不得其解。就在他打算将所有的问题都归咎给龙椅上那位时,一封书信送呈到他手上。
    那是甄黎的书信。内容很简单。甄睿、甄和在他手上,给甄逸三天时间,若是他能救出来,便放他们一马,如若不然,那两人便死无全尸。
    甄逸松出一口气。至少,这两人不在皇帝老儿手里。
    但这局棋也就愈发复杂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垂死挣扎的兄长会背后给他来这一手。
    甄逸离开临川时,临川又发生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晓义庄因多次刺杀朝廷命官满门皆诛,自然与他有牵连的帮派也深受打击。而甘淮水道顺利落在屠龙堡手里,新上任的监察使既然遇刺身亡,更换也是理所当然。而这个被选中的竟是藏剑山庄庄主剑藏锋……
    同时藏剑山庄被朝廷受命监造兵器,直接接受当今圣上的管辖监督。
    秦州,从此再不是甄氏的秦州。这两枚尖刺,锋利而直接地插入秦州的心脏。秦州虽然没有被连根端起,却不得不忍受新承袭侯位的西平侯,和藏剑山庄、屠龙堡的威胁。
    坐在西平侯府里,苏凝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好心情地给自家在外奔波一天的哥哥沏上一壶好茶,看着夏日夕阳晚霞,翘首盼望。
    楚辞躲在柳荫下,看着水榭中的苏凝,眼神有点呆。
    莫辛掀开柳条,冷哼了一声,“那些刺客是你找的吧!如果伤着他们我一定要你的命!”
    楚辞看都懒得看一眼。他只是不能放任苏启和苏凝将那样一个危险人物带回京。
    但邝俊安一死,苏启灭晓义庄,扶屠龙堡,为藏剑山庄请旨等等,这一系列的举动,仿佛早就是计划好了。他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即便他不出手,苏启迟早也会来这么一招借刀杀人。
    “咳咳……”一声清亮的咳嗽声从身后响起,两人齐齐转头,正是西平侯冯蒙。
    ☆、第49章 四九章
    “王爷何不一起与苏三公子饮杯茶?”冯蒙挑眉笑道。他这个弃子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以戴罪之身坐稳了西平侯的位置,为自己的母亲撑起了一片新的天地。这一年他十八岁,正如当年他离开西平时发过的誓一样,总有一天,他会杀回来,将欺压他母子的所有人踩在脚下。如今,他做到了。
    西平侯的府军改编,很多杂事要做。楚辞只是打算偷偷过来看眼苏凝就走,结果碰到这两只多事的螃蟹。
    楚辞瞥了两人一眼,掀开柳条,径直踏上水上回廊。莫辛刚要跟,却被冯蒙一把拽住。冯蒙笑眯眯地说道:“莫堡主,咱们是不是应该商量一下漕运的事儿?”
    莫辛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楚辞去见苏凝了。
    楚辞也眼巴巴地看着水榭中的人,压抑的情绪一股一股地往上涌。他这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底。心脏“嘭咚、嘭咚……”有节律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边。
    楚辞突然顿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暗自恼恨,他连见父皇,被百官弹劾时都没这么紧张过,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废柴了!
    抚抚胸口,用力揉了揉,触手冰凉。楚辞蓦然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的是什么――紫金甲,这本是王爷身份的象征,只不过刚从练兵场上下来,汗水将一身尘土和成了肮脏的污渍……
    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给苏凝的印象!
    楚辞这正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去洗个花瓣浴,清清爽爽地来到苏凝面前,展现出自己最完美的一面。
    脚下犹豫间,苏凝鬼使神差地转过头来。看见回廊上的楚辞,怔了一下,随即站起,看着他。
    楚辞身体隐隐有些发麻,硬着头皮上前,径直在苏凝面前坐下。意识到苏凝的视线还在自己身上,他莫名其妙地撇开头,也不看人,不待苏凝说话,抢在心跳乱窜之前发话,“我渴了!”
    苏凝愣了愣。楚辞当日伤的极重。以楚辞以往的性子,他完全可能以此为借口强留在自己身边。而这样的借口,苏凝通常是无法拒绝的。
    苏凝将一杯茶推到楚辞身边,问道:“身体好了?”
    楚辞“嗯”了一声。在苏凝靠过来时,还不自觉地向外挪了挪身子。苏凝被他这种举动弄得莫名其妙,还忍不住嗅了嗅自己身上是否有什么怪味儿。
    楚辞眼睛虽然没有正眼看苏凝,可注意力全在他身上。苏凝的举动他如何会放过,一看他那小模样,心里愈发懊恼,真想直接跳到荷花池里去洗干净了。
    一口灌完茶水,楚辞霍然站起,以力敌千钧之势看着苏凝,“……军中还有事!”
    “哦……那、那你去忙吧!”
    “嗯!”
    苏凝看着那毅然离去的背影,嘴唇抿了抿,又收回了视线。
    西平虽然没有动乱,但西平侯的军政实权却被朝廷剥夺并接管。苏启每天要查阅资料,要考核官吏,还要处理秦州随时会呈上来的问题,当真忙得脚不沾地。
    幸好军队方面,皇帝老儿全权交给楚辞督办。这两人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唯一的碰面机会倒是在路上的时候。
    楚辞刚踏出西平侯府大门,迎面就见苏启从轿上下来。两人都顿了顿,看了对方数息。
    苏启踏上台阶,面上没有情绪,“王爷回军营?”
    “苏御史今日可真早!”这太阳都还没落山就回来了,的确早。这话同样没情绪。
    两人又看了对方数息,的确摆不出官场上的客套来,干脆各自干各自的。只不过擦肩而过时,苏启忍不住提醒一句,“这次,我会带小凝回京城!希望王爷不要再像三年前纠缠不清!”当他得知楚辞在临川时,他心里就万分不安乐,真恨不得将这厮同那甄氏一块儿灭了。
    楚辞愣了一下,“我不会为难苏凝,但并不表示我会放手!”
    “你――”
    苏启磨着后槽牙,楚辞却毫不理会,快步离去,一跃上马,侧头看了他一眼,脊梁笔挺,并不为谁屈服一分。
    马鞭响起,一众将士跟着他渐行渐远,淹没在夕阳花影里。
    “你说回京?”苏凝看着苏启,一脸惊讶。这三年,他不是没想过回京的可能,也不是不想回去看看他生长的地方。可是,他是被劫亲消失的人,如今回去会是什么结果?
    不会继续跟楚辞完婚吧?
    苏启摸摸苏凝的脑袋,“这次端王立了大功,皇上一定会加封。刘氏不可能嗅不出皇上的意图。这次甄氏虽然没有元气大伤,却也算是伤筋动骨。这是刘氏的好机会,也是文武百官的风向标。接下来刘氏必然会有所动作。这其一,自然是要给端王一个光明前程。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毁掉三年前那道圣旨。虽然你未曾公开露面,这次你连甄氏家主都当面较量过了,要再隐瞒已是不可能。不如明面上来。刘氏没那胆子在天子脚下再对你动手!”
    “可是……”那跟楚辞的婚约可是圣旨!龙椅上那位三年前明摆着是要为难苏家,这次能轻易妥协?苏凝已经长大,隐隐觉味出楚翰本对他们家的态度很诡异。这种诡异之处他说不出口,只好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家哥哥。
    苏启“噗嗤”一笑,“这次那皇帝老儿若再敢胡作非为,我就他把这几年对三大门阀挑拨离间的事情全部抖出去!让大正百姓看看,他们的真龙天子都在干些什么勾当!”
    苏凝睁大眼睛。他一直知道苏启并不是迂腐愚忠之人,可也不能如此不敬畏皇权呀!他突然想起前世苏启与太子一同谋反的事情,不觉开始追寻其中的缘由来,莫非也是为了苏家脱离楚翰本的掌控?
    一想之下,这种可能性还真是大!
    一个人说话的分量有多重往往是他的能力和实力所决定的。如今苏家可不是三年前的苏家。即便是楚翰本,他也不敢小觑这两个苏家的稚嫩小儿。
    兄弟俩满怀期望地准备回京。苏凝三年未见父亲,若说不想,那绝对是假的。若是以前没机会回去,也就罢了。如今一说回家,他的整颗心都吊了起来,七上八下。
    口袋里揣着上次在甄逸那里赚的银子,在大街上溜达,就想能买点什么哄老父亲开心。至于那个苏徐氏,看在苏启的面子上,他也勉为其难地给他买点胭脂水粉金银珠钗什么的吧。
    一直尾随其后的莫辛,看着苏凝拿着一款发簪发呆,无名之火噌噌地冒了出来。
    冲出躲避的角落,十分大爷地走进店里,重重咳嗽一声,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掌柜,这珠钗我要了!”
    苏凝愣了愣,将自己手上的东西看了一眼,这厮难道不能先问问价钱?
    “看什么?难不成你还想给哪个花姑娘挑?”莫辛牛眼圆瞪,煞有威势。
    苏凝噗嗤笑了出来,“其实,我是要挑一件礼物送给哥哥他娘。”
    这个称呼有点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那哥哥是谁呢。
    莫辛摸摸脑袋,有些尴尬,支吾了一下,“你是说你那姨娘呀?她也徐娘半老了,这东西是小姑娘家用的。买这个吧?”
    莫辛殷勤地帮苏凝挑了一尊玉佛。
    苏凝眼前一亮,似乎这几年苏徐氏喜欢上了吃斋念佛,这东西倒是不错的。请一尊玉佛,比其他有用。反正这苏徐氏也是为苏启祈福用的。
    采办好礼物,苏凝与莫辛一道走出来,无巧不巧正碰上一身戎装的楚辞。今日楚辞也穿着属于他王爷身份的紫金甲,这种甲衣比一般的锁子甲要轻薄却更牢靠,十九岁的楚辞已经十分高大魁梧,随便往那儿一站,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而此刻,他当的不是别人的关,而是苏凝出来的道。
    苏凝想起三年前,自己生辰时,在京城的古玉斋,他们也是这样堵在人家大门口。只不过那时的楚辞并不知道自己爱着苏凝,那时的苏凝也只知道一味逃避楚辞。
    如今时过境迁,再回头看,不觉对那时单纯而纠结的感情汗颜。
    苏凝不自觉地挂上一抹笑,抬眼看着这个顶着夏日阳光,一头汗却更有男儿气概的人。
    楚辞呆了呆,不知道苏凝在笑什么,眉头轻轻蹙起,眼珠子转了一下,启口,“难道这一身很难看?”他自认为今天身上很干净。
    苏凝摇头,“私以为,端王殿下这样堵在人家门口,不太妥当!”
    楚辞环顾四周,脸上微不可查地红了红,“那个……晚上你晚点睡,我有事情找你!”说罢,也不等苏凝回应,便领着一队人马走了。隔两条街就是新兵营,莫非这厮是听说他在这边,才故意领着军队跑过来的吧?因为来不及换铠甲,一个人穿着铠甲在大街上又太突兀,于是十分顺道地连累了一干兄弟。
    苏凝摇摇头,将自己那一股脑儿的自作多情撩开,径直回了侯府。
    莫辛就这样跟在他尾巴上,心中万分不爽快,可他又不敢跟苏凝挑明了说。万一苏凝承认他旧情复燃什么的,他就玩完了。这件事绝对不允许!
    不就是挨了几刀吗?就这样就能骗得美人归?这未免太便宜楚辞那小子!
    幸好苏凝面色如常,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这种事情别人好蒙,自己如何骗得过去。
    苏凝本来以为顺道等一下楚辞无所谓。可等到戌时也未见人影。他知道如今这边军营很忙乱,楚辞的事情很多,可大半夜也该收兵了吧?该不会那厮又给忘记了吧!
    前一世,他就经常犯这种傻。楚辞让他等他就会乖乖地等。有一次端午,两人约好去看龙舟,苏凝生生在大太阳下面晒了一整天,硬没等到一个人影。没看到人他首先想到的不是生气,而是楚辞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一整天没来得及吃喝,又急冲冲地奔进端王府,一看,那厮竟然跟几个公子哥在饮酒赋诗……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每次苏凝总会一直等下去。若是运气好,男人记得他们的约定,他便会高兴很长时间。
    苏凝叹了口气,看看月色,这个时辰已经到自己睡觉的点了。这次,他没有再等。前世自己怎么就能那么傻,将大好时光都浪费在等待上。明明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人生苦短,如此浪费,简直可耻。
    将门关好,伸了个懒腰,苏凝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因为楚辞的失约辗转反侧一下,结果,他不过是稍微想了一下,便沉沉睡去。
    只不过这次睡觉,他梦到了楚辞。他手里捧着一只羊腿,站在他面前,十分高傲地说:“其实做我的王妃很好!每天有肉吃!”
    朦朦胧胧的,他竟不知道自己看见那张脸是什么感觉,只是看着羊腿口水直流。
    接着,楚辞手里换了一样,这次变成了一柄剑,剑气如虹,将他罩住,恶狠狠地威胁道:“我得不到的东西,便要亲手毁去!”说罢一剑就劈了过来。
    苏凝知道这是梦,在梦里还以为这一剑劈下来自己会醒,结果,他反手一剑,跟楚辞打了起来。
    他的剑术并不好,可是他会用毒。最终楚辞没有赢过他。
    梦境转到最后时,楚辞手里捧着一束还挂着露珠的野花,面色柔和,双眼脉脉含情,英俊的脸庞蒙上一层单薄的红光。
    此刻他穿的不是王爷的锦衣华服,而是一套战甲,不是白天他看到的紫金甲,而是前世他们浴血战场时他常穿的锁子甲,笨重,难看,破碎的地方被修补了一层又一层。
    这副铠甲看在眼里激荡起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只不过他手里捧着花的模样……
    苏凝还未等楚辞开口,一个寒颤便醒了过来,一抹额头,竟然比做噩梦出的汗还要多。
    看看蒙白的窗外,天将亮,苏凝干脆起床冲凉。
    这门一拉开,便看见一抹紫金色。
    楚辞靠在门槛上睡得正香。
    高大的身材窝成一团,这铠甲再轻薄,在这夏日穿起来也十分闷热。此刻他一头的汗,没有肆意伸展的四肢,看着就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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