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霜序睡得不太好,梦做得断断续续,很多片段都是小时候的场景。
    醒来之后,天光大亮,阳光从窗帘铺洒进来,将带有细闪的壁布照耀出粼粼的微光,晴朗而静谧。
    霜序躺在这张属于她的床上,环视着她的房间。
    她在沈家生活了十年,每一盏灯的温度、每一块地砖的花纹,都溶于血液般熟悉,二楼的旋转楼梯她闭着眼睛都能走上来。
    这里距离附中15分钟车程;她在泳池里学会了游泳;十二岁时心血来潮养的乌龟,现在还在院子的池塘里颐养天年。
    “家”在她脑海中的具象化就是这座房子,但十八岁以后,很多事情都变了。
    被送走的那五年就像一场漫长的脱敏,而从她回国那一刻开始,就正式开启了离开这个家的倒计时。
    她该搬出去了。
    舒扬知道她的打算后,没有做任何评论,只是无声地给与支持:“你可以先去我那住,反正你有我家钥匙。我那有两个房间,你要是喜欢以后都跟我住也行。”
    霜序明白她的意思:“放心吧,我有地方去。我在松明路9号有一套房子。”
    正吃药的舒扬差点被水呛到,咳了两声:“松明路9号?”
    “怎么了,那里有什么问题吗?”她激烈的反应把霜序弄点有些茫然,她这几年没在国内,难道松明路那出过什么事?
    “它的问题就是房价高得太离谱让我等凡人望尘莫及而已。”舒扬安慰地拍拍自己。
    “你身上还是少了点千金大小姐骄奢淫逸的恶习,搞得我时常忘记你是个有钱人这件事!”
    “你好意思讲?”霜序哼了声,“我那两千万都喂了狗了。”
    舒扬:“汪。”
    “神经啊你。”霜序笑骂。
    舒扬也笑起来,又问她:“这事你跟你哥说过了吗?”
    霜序顿了顿,捏着塑料空药板,把上面的铝箔纸都撕干净:“还没想好怎么说。”
    “借口倒是好找。”舒扬看得通透,“主要是你心里这关得过得去。”
    孩子长大了出去独居这本来没什么,但霜序的情况不同,沈家不是她真正的家人,何况还有五年前的事,一直是他们不能提起的隔阂。
    没等霜序联系沈聿,沈聿先打来电话:“晚上的时间空出来,带你去见个人。”
    晚上,霜序换了一条偏正式但不隆重的蓝色小方格连衣裙,长度过膝,很春天的颜色,优雅与活泼兼具,出门时外面罩了件奶白色风衣。
    七点零五分,沈聿的车驶进院子,霜序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沈聿正在讲一通工作电话,目光隔着车窗缓缓落到她身上。
    霜序小跑了两步,司机下车打开车门,她弯腰钻进来,说了句:“哥,你迟到了。”
    沈聿勾起唇角:“嗯,这次想要什么?”
    电话那端正汇报工作的下属疑惑道:“……沈总?”
    沈聿唇边的弧度还在,语气里的温柔却不见了,公事公办地:“晚点交份报告过来。”
    霜序上学的时候有专属司机,但她总是希望沈聿能去接她。沈聿要是迟到,她就不高兴,他买礼物来哄,慢慢就成了惯例。
    等他挂了电话,霜序才开口。
    “哥,我想搬出去住。”
    沈聿好一会没说话,眼底的笑意慢慢淡落下去。
    霜序在他的眼神里感到有点难过。
    她张口想解释什么,沈聿的电话又响起来。
    他接起电话,这通电话一直到抵达餐厅才结束。
    沈聿带霜序见的人,是燕城航空研究院的院长。
    跟院长吃饭的时候,霜序一直表现得很得体。
    燕城这个权力之都,一砖一石都是权力打下的地基,凌驾于金字塔顶端的,是贺、沈、郑、岳这样的门阀显贵。
    宋家老爷子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但比起沈家,还是差了些从祖辈积累下来的底蕴。
    说来也巧,徐院长跟宋勉之恰好是高中同学,有点私交,记得他带在身边的女儿,是个活泼伶俐,颇有些骄纵的。
    眼前这个却一次没见过。
    宋家的家事外人不知道,同学之间多少听说过一点内情,这个大女儿不是现任宋夫人亲生的。
    但有沈聿给她坐镇,没人敢怠慢。
    徐院长对霜序赞赏有加:“航空这个领域的女性可是很稀缺啊。这个行业的辛苦是外面看不到的,没想到宋小姐一个文静柔弱的女孩子,有这样的热血和情怀。”
    霜序说:“我不文静,也不觉得自己柔弱,我哥从小就很支持我,喜欢的东西都可以尝试。”
    徐院长笑道:“那真要感谢沈总的鼓励,才没有让我们损失一位人才啊。”
    “这几年无人机市场发展迅猛,从农业领域到货运物流,包括军事领域,都有独特优势,国内这方面的前景也是非常广阔的。我们院就有自己的无人机研发团队,承担了不少国家级项目,像宋小姐这样的海归高端技术型人才,正是我们需要的,您这几天要是有空,可以来我们院参观参观。”
    霜序说:“有机会吧。”
    今天这场饭局的意图双方心知肚明,沈聿想把这个妹妹安排到他们研究院工作。能有机会在沈聿跟前说上话,徐院长自然把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还宋小姐这意思,是对他们院没兴趣?他下意识看向旁边的沈聿。
    后者神色倒是不见变化,只是缓缓看了霜序一眼,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听说徐公子自己创业?”
    “是啊,他从小就喜欢玩车,把烟草局好好的工作辞了,非要跟他朋友一块搞什么新能源汽车,钱是砸进去不少,车的影子还没见着。”
    一说起家里不省心的孩子,徐院长就叹气,他们家不比那些权贵家庭,没那么厚的家底够挥霍。
    “最近在忙着跑贷款,好几天没见人了。”
    “年轻人有这份冲劲是好事。”沈聿浅笑道,“回头我跟亨泰银行的周总打声招呼,你让他递个资料过去,成不成,还要看他们公司的资质。”
    徐院长惊喜难当,连忙双手端起酒杯:“那真是太谢谢沈总了。我替他敬您一杯。”
    饭局结束,回去的车厢一路安静。
    霜序想解释一下,看到沈聿闭目养神的侧脸,就没出声。
    快到沈家时,沈聿睁开眼,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
    他下了车,点了根烟慢慢抽着。
    霜序在车里看了片刻,下车走过去:“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沈聿敲了敲烟灰,在夜幕里看向她:“又要搬出去,又拒绝我给你安排工作,翅膀硬了,想闹独立了是不是?”
    “我只是不喜欢这个工作。”霜序说,“这种地方,我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发展,他们只会把我当成吉祥物供着,但供的其实是‘特权’,说不定还要在背后嘲讽我关系户。”
    “有特权不好吗,没人能欺负你。”
    “能享受到特权的时候,特权当然好。”霜序低头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沉默一会。
    “要是有一天,我背后没有你撑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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