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箫看着她明丽大方的笑容, 心情也不由得跟着明朗起来。
    “饼干?听着名字就新鲜。”顾南箫亲手接了过来,说道, “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你且随我来。”
    梅娘应了一声,跟他一同上了楼。
    进了顾南箫常去的房间,伙计早已按照顾南箫的口味泡了热茶进来, 摆上两个茶盏便退了出去。
    两人落座,顾南箫却不急着说是什么事, 而是看向了桌上的饼干。
    “这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糕点?看着倒是与外头那些糕点颇为不同。”
    梅娘笑着说道:“前些日子听一位跑船的客商说起过,听说很远的西方有这种点心,我听着有趣,就尝试着做了些,你先尝尝看。”
    没有外人在场,梅娘对顾南箫的态度便随意了许多。
    顾南箫果然拿起一块饼干,放在唇边咬了一口。
    新出炉的黄油饼干酥脆无比,入口用舌尖一抿便融化开来,浓浓的奶香味溢了满口。
    这个时代的糕点多是重油重糖,吃起来浓腻无比,这黄油饼干又香又脆,让人吃上一口就眼前一亮。
    顾南箫就着茶水连吃了好几块,对这小饼干是赞不绝口。
    梅娘见他喜欢,索性让伙计去厨房,叫学徒们装一匣子黄油饼干,一会儿给顾南箫带上。
    吃完饼干,顾南箫才进入正题。
    “梅娘,史延贵兄弟俩今日被流放,你可听说了?”
    梅娘笑笑,说道:“听说了。”
    杜家闹出那么大一场动静来,别说南城,只怕半个京城都听说了。
    顾南箫顿了顿,说道:“今日被流放的只有史延贵夫妻和史延富,其他人并不曾上路。”
    梅娘微怔,先想到的是史贞娘。
    “史贞娘还是梁家妇,史家的事,是罪不及出嫁女……”
    顾南箫摇摇头,低声道:“律法虽如此,可史贞娘并非无辜,又有史延贵的供词,梁家虽有功名,却不肯为史贞娘出头,所以……”
    “史贞娘之所以没有被流放去做苦役,是因为她……有孕了。”
    顾南箫声音不大,梅娘听了却无比震惊。
    “你说什么?史贞娘怀孕了?”
    顾南箫略带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是,前日她在牢里晕倒,狱卒叫了个医婆进来才验出来的,我也担心她是买通了医婆想要逃过刑罚,又叫了郎中进去给她把过脉,的确是喜脉,郎中说最多只有一个多月。”
    才一个多月大,史贞娘肚子的胎儿就显然不是梁坤的了。
    梅娘听了很是无语,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顾南箫低声说道:“她既是孕妇,就不便罚她去做苦役了,我已派人将她送回夫家,许她折银赎罪。”
    顾南箫这是怕她听说史贞娘没有被罚而多心,特意来跟她解释了。
    其实梅娘并不在意史家的结局,在她看来,史延贵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至于史贞娘,虽然表面上是抢了原本属于她的婚事,可她把梁坤都当成了垃圾,对于喜欢捡垃圾的人,就更没有什么怨恨之心了。
    再说史贞娘怀着不知亲爹是谁的孩子,被返还了梁家,梁坤又离开了京城,以后的日子肯定也不会好过,她何必跟史贞娘计较。
    梅娘想到这里,便问道:“那史玉娘呢?”
    顾南箫说道:“史玉娘跟另一件案子有关,等到那件事了结了,再一并处置。”
    梅娘知道他不方便透露,便不再追问,而是转移话题,问起他一会儿想吃什么。
    顾南箫笑道:“我不饿,方才又吃了这么多饼干,就更不饿了。你别忙了,在这儿陪我说说话就好。”
    梅娘微微红了脸,低声道:“外头还忙着呢。”
    顾南箫道:“那你先去忙,我在这儿等你。或者我明儿再来,你什么时候得闲,就抽空儿看看我。”
    梅娘忍不住笑出了声:“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赖皮的。”
    顾南箫轻轻叹了口气,道:“对旁人自然不会,对你,不赖皮些却是不行的。”
    梅娘脸颊飞红,到底不好真把他晾在这儿干等着,只得坐在桌旁不动。
    顾南箫提起茶壶,给她面前的茶碗续了些热水,问道:“听说你要办女学堂?”
    听他提起这件事,梅娘抬眼看向他。
    “你怎么知道的?”
    “这事儿怕是大半个京城都知道了。”顾南箫含笑看着她,道,“更何况是我。”
    梅娘听出他言语中的关怀之意,心里略有几分感动,又含着几分欢喜。
    “是有这个打算,我想让几个学徒去做这件事,也叫金祥帮我留意合适的宅院,就是教书的女先生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顾南箫既然关心她,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便把自己的打算说给顾南箫听。
    顾南箫思忖了片刻,说道:“宅院好找,寻教书先生也不难,这两件事交予我便是。”
    梅娘听他一口应承下来,颇有些过意不去。
    “这本是我自己的主意,又要连累你操心。”
    “这怎么叫连累?你要在南城办女学堂,于国于民都是好事,我身为南城官员,自然当鼎力支持。”顾南箫说得义正言辞,又加了一句,“再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梅娘又是羞又是好笑,问道:“你这算不算以权谋私?”
    顾南箫见她笑语晏晏,眉眼间全是喜悦,目光落在她脸上竟一时挪不开。
    “我这应该是……以私谋权。”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你这样聪慧,日后定能做一番大事业,我不怕你需要我,只怕你不需要我。”
    梅娘从未听他如此温存的话语,待想到他话中深一层的含义,更是内心感动。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她开创事业的支持。
    在这个提倡女主内男主外的时代,他肯这样为她着想,已经是极难得的了。
    “顾南箫……多谢你。”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听得出她对自己的感激,也知道她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发觉原来两个人真的可以心意相通,只要简单一句话,就能彻底明白对方的想法。
    他只觉得心情激荡,努力克制才能让自己不将她一把拥入怀中。
    “那你打算找个什么样的宅院?官学那边,要不要我去打个招呼?”
    顾南箫拉回思绪,尽量让自己专注到正事上。
    梅娘正没个头绪,闻言便跟他打听起消息来。
    让她开酒楼还行,办学堂,还是办女学堂,她还真没什么头绪。
    顾南箫肯出手帮忙,那是再好不过。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顾南箫看看天色该回去了,这才起身离去。
    梅娘送他出来,还没走到楼梯处,就听见隔壁廊间传来一个女子尖厉的声音。
    “让你叫你们东家来,你不肯,让你传菜,你又问这问那,有你们这么服侍客人的吗?你们南华楼是不是不想开了?”
    梅娘一听便猜测是有客人找事,便转头对顾南箫说道:“我去那边看看,就先不送你了。”
    顾南箫却停下脚步,道:“你去吧,我没事。”一边说着一边看了金戈一眼。
    金戈会意,等梅娘过去,便落后几步跟上她。
    那边的女子还在骂人,梅娘循声过去,却发现声音是从女客专区那边传出来的。
    她走到那边,就看到女客专区的入口处,一个身穿红袄青裙的年轻女子正在骂铁柱。
    铁柱高大的身躯朝那女子躬着,时不时辩解几句,可是他哪里说得过那牙尖嘴利的大丫鬟,话都没说完就被接连打断。
    蔷薇奉谢华香之命,进来就让伙计去请梅姑娘过来,可是梅娘哪里是那么好请的,女伙计见她们上来就找人,却不肯说什么事儿,便不愿去传话。
    请不来梅娘,谢华香又急又气,骂了蔷薇几句,蔷薇受了一肚子气出来,遇上铁柱就不管不顾地骂了起来。
    蔷薇正骂着,就看见梅娘走了过来。
    “梅姑娘好大的架子呀,怎么请你你不来,听见骂人了才肯来吗?”
    蔷薇跟着谢华香来过几次,自然认得梅娘,这会儿见梅娘果然来了,不由得出言讽刺起来。
    梅娘似乎压根就没看见她,视线越过她落在铁柱身上。
    “铁柱,出什么事了?”
    铁柱见梅娘都出来了,又是愧疚又是不安。
    “梅姑娘,都是我不好,没招呼好客人,一位姓谢的小姐来吃饭,说是要找您,可又不说是什么事儿,也没跟您提前约好,我就没跟您说……”
    更何况梅娘正在招呼顾南箫,外人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这个时候去把梅娘叫走。
    “然后这位蔷薇姑娘又说要点菜,我们报了菜名,她又不说要什么菜,咱们伙计就多问了几句她们爱吃什么,可有什么忌口的,这位姑娘就不乐意了,站在这里骂人……”
    铁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蔷薇打断了。
    “骂你们怎么了?不就是一个小厨娘,几个跑堂的吗?想挣这份工钱,就得把我们姑娘服侍好了,要不然你们干脆就别开这个店了!”
    梅娘这才看向蔷薇,见她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不但没恼,反而笑了起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谢姑娘的人。”她脸上挂着笑,客客气气地说道,“底下人不认识你们,慢待了。”
    蔷薇只当她是上次见过祁镇带谢华香过来,所以才会对她另眼看待,脸上越发得意起来。
    她还没等说话,就听梅娘继续说道:“主要是我们店里来的都是贵客熟客,谢姑娘来的次数太少,所以不认识你们也是情有可原。”
    蔷薇脸色一变,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谢华香来的次数少,这是说她身份不够尊贵,还是暗讽谢家没钱来南华楼吃饭?
    梅娘笑容不变,说道:“没别的意思,只是谢姑娘来这几次,恰好都是别人会账,你说我们店里的伙计怎么能认得你们呢?”
    这话明摆着就是在说谢华香都是吃白食的,蔷薇哪里受得了这气,眉毛一立就叫了起来。
    “你个小厨娘还敢瞧不起人了?今儿我们姑娘就是自己来的,你们店里有什么稀罕的新鲜的菜,只管上来就是了!”
    梅娘要的就是这句话,听了立刻笑容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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