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小蝉才走,长宁郡主就坐了过来,靠近连煜。
    “郡主终究是未出阁的,离我这么近,怕是不妥。”
    长宁郡主托着腮,巧笑倩兮,她一向是个美人,不过此等笑颜,也只对连煜一人展露。
    “昔年我落水,被煜哥哥你所救,被你抱得那般紧,真像被你揉碎了一般,早已经倾心于你了。”
    “郡主明月之姿,莫要说笑。”
    长宁郡主脑袋一歪,看向他深邃的眼眸和俊朗的神采,越发地痴迷了:“连世子可知,我独爱你这份决绝。”
    “连煜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做他想。”
    “煜哥哥你总这般自谦,可惜有口无心。”长宁郡主手指在酒杯口上打转,“说件你关心的事情吧,你一定很想知道你的心上人被带去哪里了。”
    “她并非是我心上人,”连煜说,“但对于今天你们布的局,我很想知道。”
    “皇舅舅不知从哪里听信了谣言,说煜哥哥你收留北燕公主是藏了祸心,还说北燕公主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纯良,她一直在伺机东山再起。”
    连煜说:“所以你们打算怎么试她?”
    “会有丫鬟在她面前演戏,透露一个大的秘密,若她入了陷阱,她死,你脱不了嫌疑。”长宁郡主将计划和盘托出后,莞尔一笑,“一盏茶的工夫便见分晓。”
    能牵制应小蝉的,只有她所在意的同伴和族人,连煜知道应小蝉最重这件事,对上这陷阱,应小蝉能否脱身,连煜对此并无把握。
    他一时有些情急,竟想起身去找应小蝉。
    长宁郡主早看透他的心思,一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煜哥哥,明里暗里,可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你可别轻举妄动,若只折了一个她也就罢了,把你也折进去,我可要心疼。”
    “我从未有此想法。”连煜说。
    长宁郡主笑笑,叫人给他续了一杯热茶。
    ——————
    这座府邸很大,婢女带着应小蝉走了许久,才终于停下来,示意她进屋去换衣服。
    应小蝉走进屋子,左右观察,见屋内陈设崭新,也并无其他人埋伏在此,心下松一口气,换上干净衣裙。
    再推门出来时,方才引路的婢女却不见了。
    这宅子太大,小径通幽,应小蝉初时本想凭借记忆原路返回,走着走着,还是迷了路。
    她听到不远处假山后好像有人窃窃私语,便想走过去问路,只是走近后,她听到只言片语,便忙把身体贴在假山上,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最近府上闹鬼,这事你知道吗?”一名仆妇小声说道,话语中带着惊恐。
    “没有的事,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话?要是叫长公主听到了,仔细你的舌头。”
    仆妇说:“不是听来的,是我自己听到的。一到半夜,后院就传来女人凄厉的惨叫,吓死人了,接连五六日了,我心里怕得很,这才跟总管你来说,看看要不要将此事告诉长公主,好请个和尚驱驱邪。”
    总管迟疑一声,问道:“你真听到女人的惨叫了?”
    “千真万确,那还有假?叫得可惨了,像是被竹签扎进手指里一样。”
    “想不到,竟被发现了,不过这事你知道了也无妨,只是你需牢记,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仆妇一听,恐惧顿消,转为好奇:“如此说来,不是闹鬼,是长公主动了私刑?”
    “不错。”
    “什么人值得长公主如此大动干戈?我还真是想不出来。”仆妇说。
    总管道:“自然是北燕人。”
    “长公主何曾与北燕人结仇了?”
    总管思忖一下,叹一声气:“这事本是秘密,不过你忠厚,便是告诉你也无妨。长公主从前有个面首养在外头,那人是富贵出身,不愿如此苟活,长公主为讨他欢心,将他送上战场,本想叫他拿几个军功,谁知那人战死了。”
    “真可惜。”
    “他死在满鲁图汗的手上。可惜满鲁图汗已死,长公主也只能迁怒在他的妃子身上了。”总管说,“先前好几个都挨不住,受了一道刑就死了。昨天送来的这个那就不一样了。”
    “哦?昨天送来的是什么人?”
    总管说:“正是北燕公主应小蝉的生母。要说这女人身子骨十分地弱,受了那么多刑,可她硬是撑着一口气,就是不死,也不知要见谁。”
    “那还能有谁,做娘的,总是舍不下儿女。”
    “可惜,注定是见不了了,长公主不会叫她好过的。”
    假山后的应小蝉听到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她的心几乎像是被人生生地用手攥住了连根拔起,血淋淋地,碎裂一地。
    她最在乎的阿妈,她那体弱多病的母亲,她竟然受到如此非人的对待,可她这个身为女儿的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阿妈或许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受苦,想到这里,应小蝉的泪水涌了出来,她死死地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声音,阳光分外刺目,照得她头晕眼花,无处遁形。
    不巧,她悲伤得几乎站不起来,无意中踢到一颗石子。
    石子滚落下去,在湖面溅起小小的涟漪。
    “谁!”
    “什么人!”
    声音虽细小,却还是惊动了总管和仆妇。
    应小蝉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应尽快逃走,却巨大强烈的悲伤冲昏她的头脑,几乎使得她站不起来。
    眼见她就要被人发现,忽地暗处冲出来一道身影,将应小蝉拉进假山狭小的隐蔽藏身处。
    应小蝉见面前人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女,一身婢女打扮。
    少女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应小蝉不要说话。
    二人屏息凝神。
    外面,仆妇说:“没人。恐怕方才是听错了。”
    “都怪我们,疑神疑鬼。总之你记住,刚才的话,不能叫第三个人知道。”
    说完,这二人各自离开了。
    确认他们已经离开后,那少女才松一口气,随即亲热地抱紧了应小蝉,激动地流下泪来。
    应小蝉惶惑,她从未见过这名少女。
    少女见她一脸疑惑,忙用袖子擦干眼泪,半跪下用北燕的语言向她问好。
    熟悉的乡音霎时间卸下了应小蝉的防备,她激动地扶起少女问她:“你是北燕人?”
    “我从前在合合儿姐姐身边做事,所以见过公主您一面,不过是远远地望了一眼,所以您不认识我也正常。”少女说。
    “那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少女回答:“我的父亲接到指示秘密潜入大楚,我便随父同行。本以为我这颗暗棋永也派不上用途,不曾想能在这里见到公主您。”
    “你既在这里做事,那一定知道我阿妈被关在何处了。”应小蝉激动地问着,“刚才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少女沉默,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告诉我,她在哪里?我要去救她。”应小蝉急切地拉住了少女的手,希望她能告诉自己。
    少女却把头偏向一侧:“公主,那太危险了。”
    应小蝉说:“若阿妈受辱我却置之不理,我无法苟活于世,请你告诉我吧。”
    少女被她缠得没有办法,吸了口气,似乎下定很大的决心:“公主,就算我告诉你她在哪里,你也进不去,因为门口有专人把守,不过,我有一个计划,或许可行。”
    “你说。”
    少女道:“我是府上的熟脸,若拿出长公主的信物,他们会放我进去,我再伺机迷晕他们。只是,若想要将人救出,还需要您配合。”
    “我可以做什么?”
    少女拿出一包粉末递给应小蝉:“百花宴上,长公主会把花露分给宾客和府上的下人。”
    “你要我在花露中下毒?”
    “不错,公主,您把这包毒药下进去,放倒所有的守备力量,才能让行动万无一失。”
    应小蝉握紧了药粉,只是面色犹豫,依然还有顾虑。
    “公主,若要行动,还需快些下定决心才行。”少女说。
    应小蝉说:“只要能救出阿妈,豁出我这条命我也在所不惜,只是下毒吗?这未免……”
    “大楚人杀了我们多少同胞?”少女晃着应小蝉的肩膀,要她下定决心,“如果只是安眠的药物,那是行不通的!长公主府上的守备严格非常,我们不能承受一点风险!”
    应小蝉对于夺去无辜之人的性命,依旧不能认同。
    少女却替她做了决定,告诉她去往厨房的路,并说明若她以贵客的身份压制厨房众人,绝不敢有人拦她。
    说完,少女朝外探头看了一眼,然后鼓足勇气跟应小蝉抱了一下,似乎是做诀别一般:“公主,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只有这次机会了。”
    说完,少女神色如常,大踏步走了出去,往院子更深处去了。
    应小蝉将少女给她的药粉捏在掌心,也朝着少女指示的方向去了。
    救阿妈的念头充斥着她的脑海,令她头晕目眩。
    厨房里现在还有人,只是她们望见应小蝉华贵的衣衫,并不敢多说什么,只问:“这位夫人,您来厨房做什么?”
    应小蝉按着少女的嘱托,装作倨傲的样子,挥挥袖子:“长公主叫我检查花露。”
    那几个下人听她这么一说,便将她引去花露存放处,并不敢围观她做事。
    应小蝉捏着药粉的手微微出汗,脑海里忽地回荡起连煜的话语。
    他说阿妈在掖庭宫,不在此处。
    他也说过,除了他,这里谁的话也不能信。
    可是……可是方才遇见的那名少女,她是那么亲切,她一口流利的北燕语是不会骗人的。
    到底,到底该信谁的?
    连煜只是一个异族人,他得到她,庇护她,不过是把她当做药,又岂会真的为她救助许多与他不相干的人。
    他说他救了人,只是听他说,毕竟她困在深墙大院之中,所有的一切都无法证实,
    应小蝉捏紧了手中的药粉,时间不等人,她必须下定决心了。
    ——————
    百花宴这边,歌舞不断。
    长宁郡主没喝多少,脸上却已经泛起了红晕,她撑着脑袋看向连煜,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连煜看向桌上的茶杯,已经不再冒着热气了。
    “我替你试一试。”长宁郡主笑着把手指挨上茶杯壁。
    连煜的心如夜晚的月亮沉入水底,之这些天的朝夕相处,她终究还是不信他。
    “哎呀,茶水已经凉透了,你猜为什么应小蝉还没回来?”长宁郡主笑着,静静地等待厨房那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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