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国开岁城。
    开岁二字,是正月的一种雅称,所以开岁城外号也叫做春城。春城四季如春,这里有唐国开的最好的牡丹和菊花,每到了赏花的时令,会有大陆各地的游客前来游览。
    唐国史上有一位女帝,也是人族史上唯一的女帝。这位女帝对牡丹花的喜爱到了有些病态的程度,开岁城中有一花姓花匠,曾献上一盆牡丹。这位女帝打破了“非李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的定律,册封了那个花匠一字并肩王,曰青王。
    青王世袭罔替,但是没有实权,不受朝廷奉养。此等雅事颇有古风,那些风流才子吹捧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受到士林的针砭。前勇者学院副院长花恪忧,就是青王一脉的嫡系。
    青王一脉若是没有骨子里坚毅的性格和张扬的灵感,自然种不出来让女帝如此赞赏的牡丹。所以青王一脉,也有不少人仕宦或者从军。但是无一例外,选择仕宦或者从军的人,都要选择脱离家族。唯独那些战死沙场,或者直谏而死的人,才能在死后进入花家祖坟。
    副院长花恪忧一生虽有风光这一污点,却也不负英豪之名。死前用生命激发永恒大阵,挽救人族于危难之际,自然是有资格进花家祖坟的。
    花家祖坟在一片花田中,既是青王一脉,盛与花也应葬于花,而后化作春泥护花。那位女帝退位之后,因自知不受李家的待见,便将牌位立于陵中,尸骨却埋到了开岁城。
    有人说是这个女帝爱牡丹爱到了极致,也有人说是这位女帝其实和初代青王有不明不白的关系,死后也要作伴。
    然而,今天这片葬着女帝,世代青王,还有花家英杰们的花田的清静,却被打破了。
    费青是花家的一个仆人,花家虽然不食朝廷俸禄,但是仅靠各种花类的种植业已经富甲一方。像费青这样的仆人,花家还有很多。
    受到了来自人族的使命的召唤,还有自己心中正义感的爆发,费青决心做一件大事,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彻底叫醒沉睡的人们。
    此时,费青正和自己的几个结义兄弟,将那个看守花田的老人按在地上。费青手中拿着一把除草用的短镰,比在老人的耳根,声音因为膨胀的正义感有些颤抖:“说!花恪忧到底被埋在哪里了?”
    老人名叫花献君,是花家的管事之一,被赐姓了花。花献君眼窝深深陷了进去,周围是一片淤青。他原本就已经松动的牙齿,也在刚费青和他的同伙施暴之下被打落。此时,花献君还想要开口说话,但是喉头涌上来的血,还有口腔因为极度痛苦分泌的粘稠唾液混合到了一起,都堵在了喉咙。花献君此时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更遑论说话。
    费青想要动手割掉花献君的耳朵,逼迫他就范,但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因为他在小时候就被父母丢弃了,是花献君外出的时候将他抱养了回来,请求花家将他抚养成人。算起来,花家和花献君,对他有大恩德。
    直到现在,费青才能够体会到,那些神话史诗里的英雄,在面临这样的生死抉择的时候,到底有多么的痛苦。
    有时候,站在正义的对立面的,往往是你的至亲。但是正义和真理永远高于一切,即使面临他们,你也要背负着愧疚向他们挥动屠刀。啊,有决心做这样的事情的人,该是多么的伟大啊。
    费青尚在犹豫之中,他的几个伙伴开始躁动不堪。其中一个已经从腰间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在老人的背上划来划去。
    费青制止了他的伙伴,却又将那把短刀接到了手中。他突然想起了,勇者大人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影响了五千年来人族思想的一句话:“勇者被冠以勇者之名并非因为他曾与魔王交战,真正的勇者,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勇气突然在费青的内心浮现,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正义性。
    只要刨了花家的祖坟,就能让那个名为白焰的女人知道,她的生存是罪恶的。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拯救人族,才能迎接伟大的新勇者罗西南的归来。费青不是不知道,白焰是罗西南的妻子。
    但是罗西南可是勇者啊,他身为勇者,他有什么理由不拯救这个生养了他的人族。如果身为勇者,却只是为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的性命,就放弃拯救人族,那罗西南还算是个人么?他连猪狗都不如!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费青这些充满勇气的普通人,这个人族会好么,这个人族会诞生罗西南这样的勇者么?
    所作所为,皆是正义,那自己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只要能刨了花恪忧的坟,能够把白焰和罗西南的孩子逼死。那么本质上,他费青和罗西南都是拯救这个世界的勇者,他将在史书上被载以先驱和烈士之名!
    恍惚间,费青似乎都能听到人族百姓的欢呼声,都能想到罗西南在拯救了人族之后,跪伏在他的脚边,将他奉为唤醒罗西南的精神导师的光鲜场景。罗西南是勇者学院出身的不是么?勇者学院出身的学子,最为尊师重道不是么?
    费青割掉了花献君的耳朵,血流如注。花献君发出了惊天的嘶嚎,痛苦之下爆发的力量,让他一瞬间挣脱了费青的几个伙伴,躺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耳朵抽搐哀嚎着。
    费青看向花献君的眼中满是不屑:“愚者,举世皆醉,你,不过是个废物而已。我所行的正义你不能理解,我不怪罪于你。只要你现在能够给我指出来花恪忧埋在哪里,我就原谅你愚蠢的罪行。”
    花献君抽搐了一会儿,花白的头发早就被血染成了一片红色。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身上还带着些充满花香的泥土。花献君扑到费青的面前抓住费青的衣领说道:“魔王!你是魔王的信徒!”
    费青一脚踹在这个花甲之年的老者腹部,花献君倒在了地上,渐渐的有出气没进气了。
    费青举起双手,他的同伴们纷纷用崇敬的眼神看着他。费青冷眼看向花献君:“我知道,你永远不会理解的,真理也无法唤醒已经麻木的人。不过我很好奇,花家给了你什么,让你值得如此维护他?”
    花献君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花家给我吃给我穿,花家给了我姓名。因为我姓花,所以不会有人随意欺辱我。花家为了我好,让我去读书。我知道自己愚笨,不愿意读书,花家就让我为他们打理花田,为二老爷看守陵墓……”
    费青上前又是几脚踹在老人的腹部:“二老爷,二老爷,你们一口一个二老爷……不错,二老爷生前启动了永恒大阵,为人族撑起一片天空。但是功过是不能相抵的,他培养出来了恶魔风光,他永远是人族的罪人!”
    “你住口!”花献君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居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力气吼道:“二老爷岂是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能够侮辱的?二老爷是英雄,是人族的大英雄!”
    费青抬起腿来,却没有踹下去。几秒之后,费青缓缓的说道:“不错,他是英雄。我记得二老爷说过,一个人的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说实话,你我都是普通人,没有通天彻地的修为,没有绝伦的才华。但是卑微如我,也想着践行天下最大的正义。即使我知道,我的行为可能会导致未来的我身死,但是我无怨无悔。那么身为大英雄的他,为什么不能在死后发挥最后一点余热,再唤醒一批人呢?”
    费青走上前去,一刀捅进了花献君的腹部。花献君的腹部痛苦的抽搐,肌肉夹住了短刀,让费青无力拔出。
    费青是个花匠,他不擅长杀人,也不知道搏斗中用刀捅人的腹部是很不明智的一种行为。
    花献君的手指颤抖着指着费青,却再也无力说出一句话,只能瞪着眼睛气绝。
    费青指挥着自己的同伴,用花家为他们准备的花锄,把这偌大一片花田都给锄烂了。
    无数的花瓣碎落在田间,清风吹过,仿佛天地间有一场绚丽而唯美的花雨。连费青都有片刻的失神,他觉得这是九天玄女为他的正义之行而感动,所以才降落人间的香风。
    想到这里,费青更加的有干劲。一些木盒和白骨被他们从地里刨了出来,就这么摔到了地上。他们发现第一口棺材的时候,无比的兴奋,撬开棺材才发现里面的白骨穿着一身纱裙,原来是那位女帝。
    费青出离愤怒的将那口棺材里面的东西,和自己的同伴合力倒了出来,洒落田间。
    最后,费青终于和自己的同伴找到了一口棺材,上面刻着一句话:“勇者被冠以勇者之名并非因为他曾与魔王交战,真正的勇者,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那一瞬间,费青知道了,这必然是花恪忧的棺材。
    费青和他的同伴们,将火折子丢到棺材上,为了防腐,棺木会刷桐油,所以不一会儿就燃起了一团火焰。
    费青取了一个木盒,也不知道木盒的主人是花家的哪一代先祖。将木盒里的骨灰倒出来,把棺木燃烧殆尽留下的碎骨茬和草木灰装了进去。
    只是还未装满,又是一阵清风袭来,将那些骨灰吹散。
    费青也不在意,和他的同伴找了个山洞藏了起来。
    坟地就是如此,生者用此缅怀死者,消除生者的痛苦。可是常年来,却不会有几次问津。
    第二天一早,费青独自抱着木盒,穿着那身被花献君的血染红的衣服,来到了开岁城勇者学院的附属学院门口。
    木盒被用力的摔到地上,木盒碎裂,骨灰被风吹散。
    费青用他尖锐的嗓子呼喊着:“人族罪孽白焰,你外公一生为人族奉献,你却不愿为人族献出你区区一条性命。想必花副院长的尸骨已经寒彻,今日我代花副院长决定,将其尸骨燃尽,只愿唤醒世人!”
    附属学院中冲出来暴怒的学子,还有围观的愤怒的人群将费青包围起来。
    费青死前,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
    如果自己真的死了,那自己欠下的赌债,应该也就一笔勾销了吧。
    如果不是魔王复出,自己又怎么会为了缓解恐惧选择赌博,又怎么会欠下那么多的赌债?
    错的是这个世界,错的不是他。
    他也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临死之前能够悔悟,最终走上了正确的道路,即使为此身死,也是舍生取义。
    之前走过错路又如何?
    就算是伟大的新任勇者罗西南,曾经不也是修行了魔族功法,被人族视作叛逆么?只要最后能够幡然悔悟,罗西南不还是人族的大英雄。
    其实,当愤怒的人群围殴他的时候,他也想过反抗。这些愚昧的人有什么资格审判他?他可是正义的化身!
    但是要是将来自己的死能够唤醒一些人,那自己不也是和花恪忧副院长一样伟大的么?
    没错,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只是费青。他是花恪忧,他是罗西南,他是斗士,他是伟大的正义,他是孤高的清醒,他是人族的大英雄!
    身死又有何惧,此后如竟没有炬火,他就是唯一的光!
    费青终于是含笑了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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