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华信马由缰,御风狂奔,骑马是她最快活的时刻,什么规矩都丢开了,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前方忽然出现一个人,笼华忙收缰勒马,马猛然受挫,前蹄扬尘,愤怒嘶鸣。笼华伏下身子,稳稳压下马身,安抚鬃毛片刻,马儿终于安静。
    笼华这才侧首去看那冒失出现的人。
    她立即瞪大双眼,是你!
    看到萧黯,笼华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此时穿着郎君猎装,不伦不类;其次想到自己是在骑马,粗野豪放;最后想到的是,他看清了她的面目,应该会知难而退了。
    萧黯没露出惊讶的神色,语气平常的说:“阿笼,你且下马,我有几句话说。”
    莫名其秒的,听他叫她名字,笼华心里忽然一跳,然后一发不可收拾,砰砰跳个不停。
    笼华下了马,既不向前,也不后退,牵着缰绳站着。
    萧黯走过来摸她的马。
    倒也奇怪,平常她这北驹脾气暴躁,生人不敢靠前,在萧黯手里倒乖驯,还用大脑袋蹭着他的手。
    笼华感到额上鼻尖上都出了汗珠,留着一头汗不合适,拿出帕子擦一擦也不合适,真是狼狈呀。
    面上汗珠实在发痒,笼华也顾不得他了,从袖子里拿出手帕擦汗。
    萧黯倒没在意这些,他只娴熟的不住抚摸马脖子,轻松道:“我想买马,你帮我选两匹吧。”
    笼华莫名其妙,他要说的话就是这?
    嗔道:“你想买马找我兄长云重就是,他身边有几个好相马师。”
    萧黯随口道:“我更信你相马的眼光。”
    笼华头扭到别处,恐他看见她已经快忍不住的笑,得意的笑。夸她旁的,她都能装作淡然以对,夸她会相马,她实在忍不住得意。
    有人若是在众人面前说她懂马,她会恼火甚至翻脸。若是在私下里说她懂马,她会觉得是个知音。
    笼华也知自己怪癖,便是亲人密友也不过是见四五分真面目,怎么这萧黯却好像十分了解她似的。
    笼华很费解,此时,她想解上一解。
    “你说有几句话说,就是买马?”
    “这算是一句吧,你答应不答应呢?”
    萧黯从从容容,你来我往,又抛过来一个问题。
    笼华想了想这也不算什么,便道:“我答应就是,我亲为你选两匹,过两日就让兄长送你府上。”
    萧黯微笑道谢。笼华问他还有什么话说。
    萧黯不再抚弄马,站在那里看向笼华。
    他的目光投向她面孔的瞬间,忽然双眸一沉,双眉微锁,似忽然想起沉重心事的样子。
    笼华不解,她的嘴脸这么惹人不痛快吗?
    两个人一时间都有些愣神。
    萧黯先开了口:“你知道萧联堂兄和奚霭表姐很是友爱吗?”
    笼华没有吭声,她当然知道了。她还知道是他兄长岳阳王横刀夺爱,百般纠缠,到底迫使王家同意订婚了。只是,这种私情话,他们未婚少年怎好谈说。
    萧黯那边继续道:“萧联堂兄就算是娶妻,也很难忘记奚霭表姐,他会冷落妻子,自暴自弃。”
    笼华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萧黯说。
    笼华见他言辞闪烁,指摘他人私事,不是君子行为,忽然又气恼起来:“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萧黯平和到几乎严肃的说:“我可惜他们有情人不能在一处,喟叹美满姻缘不易得。又思索何为美满姻缘?当是情投意合、情有独钟。”
    笼华听他话语逾礼轻浮似在挑逗,神情语气却古板严肃又似在说教,一时也吃不准他实际动机,不好当即发难,只好压下心中暗恼,嗔怪道:“永新侯也是大好男儿,当志存高远,满口说什么情情爱爱的!”
    萧黯眉目低垂,两只眼睛露出委屈的神色看向她,好像她倒欺负了他似的。
    笼华手指突然又传来钻心之痛,笼华不由一抖,双眉微蹙,手指微动,疼痛又瞬间消失。
    萧黯问她怎么了。
    笼华未想他竟如此敏锐,能发现她瞬间的变色,她已恢复神态自若,只说无事。
    向他问出一直藏在心中的疑惑:“你缘何总是……”笼华想说纠缠,又觉不妥,换了个词,……特殊对我?
    萧黯轻声道:“或许前世是旧相识……”
    笼华又恼了,她从不信什么前世今生,因果报应,这人胡说八道的消遣她。这回恼怒再也掩饰不住,立即告辞就要离去。
    萧黯忙上前拉她缰绳,急道:“我还有话没说完……”
    笼华倔头倔脑的说,我没话说。扯着缰绳执意要走。
    萧黯急道:“我知你从不信前世今生,因果报应……”
    笼华大惊,停了步,呆呆的看着他。
    萧黯继续着急道:“笼华,你信我,不,你信你自己!你需得明白与你志向相同、情投意合的人是谁!”
    笼华看他额上青筋暴起,双目圆睁,满脸是汗,是十分认真的样子。终于不再赌气,正色应道:“多谢你良言相告,我会认真想一想。”
    萧黯好似松了一口气,恋恋不舍的放下缰绳。
    笼华牵着缰绳离开,到底没有勇气在他的注视下飞腿上马,牵着马缓缓的走着,心中满满装的都是心事。
    前一天晚上,笼华歇在母亲房中,母女两个晚上说了不少贴心话。
    东宫委派的官媒到了夏侯府后,谢太夫人和夏侯谊却希望促成萧联和夏侯瑞冬的婚事。夏侯埙本就对这些事不上心,更不愿意自家相争,李夫人又说不上话。
    李夫人的意思是,能决定此事的唯有东宫。让她在萧妙契和萧联那里,透露些许意愿,让他们两个影响太子妃。
    笼华只含糊的答应着。
    说来奇怪,她从前也是动过心思嫁萧联的。可听到东宫派人来说合她和萧联,她完全高兴不起来,反倒恐慌起来。
    想想自己嫁给萧联,婚后陪他写字作诗,问题是,她根本就不喜欢他写的那些宫体艳诗。东宫应酬中偶尔可装作欣赏,天长日久的伪装,真是要了命了。
    也许还要看他在诗文中寄情对王奚霭的思念,这诗文中的思念很可能如江河湖海,绵绵不绝,延续一生,她要伪装一世贤淑大度,真是要了命了。
    当然,还要看他和他那群娇奢朋友,夜夜笙歌,饮酒厮混。
    可是,即使这样,萧联仍是京中这群同龄王公子弟中恶习最少,最温文尔雅,最温情脉脉的如意郎君。
    笼华焦虑起来,京城子弟中最顶尖的人物,若她都不愿嫁,她又能嫁给谁。
    身边母亲已经安睡,发出均匀呼吸,笼华实在睡不着,悄悄起身,戴上披风,登上画阁,看北方钟山上灯火点点,不知前途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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