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苛责自身,瞧你最近操劳的,人也憔悴了。朕知道你辛苦,又是肯学肯做的,后宫这么久没生出什么叫人烦心的事端,自是你协理有方。”胤禛说,“下面新贡了些上好的玩意,其中有件极其周正的正阳绿翡翠,是对玉镯,浑然一体,毫无杂色,朕都给你。”
    余莺儿谦卑一笑,假意推脱,“都说上贡的翡翠是一年不如一年,也难得有这样的好东西,臣妾怎好昧下。既是一对,不如皇上赐给皇后娘娘,相得益彰,也是帝后和睦之举。”
    提及宜修,胤禛心中一厌,而后万般柔情与眼前人说:“愿如此环,朝夕相对。朕愿与你如此。”
    似是缱绻深情,轻易蒙骗许多人。
    这是他曾对年少时宜修说过的话,当初亦是情真意切,却也可轻易转移。
    余莺儿听后只盈起恰当笑容,用脉脉眼神回应他,“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这样的虚与委蛇,她厌恶,却不得不做。只有到了那个时机,送他上路,她才能真正解脱。因为她的所有,所有尊荣位分,在这个帝王还鼎盛的时候,皆付于他一念之间。
    一方墨色逐渐晕染开,余莺儿立于胤禛身侧,素手研墨,回到最初的话题。
    “方才皇上说起永明,卫太医的医术皇上是知道的,药化作乳汁喝下去,永明便已好转了许多,已没有大碍了,皇上放心。”
    “只是皇贵妃有心无力,臣妾难免两头跑,常常伴在公主身侧,臣妾也怕旁人笑话,说臣妾僭越无礼。”
    毕竟,虽说她为公主生母,可毕竟永明已经是皇贵妃的女儿了,入了宗室玉蝶,世人皆知。
    而皇帝,却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只看到了余莺儿一片澄净爱子之心,即便是自己的亲子已做了她人子女,断了名分,她也明明有更为贵重的皇子,却能依旧不减护女之心分毫,无微不至疼爱永明,这是难能可贵的,最为触动他的。
    他心里自是觉得嘉奖还来不及,岂容那些冷了心肺的人去乱嚼舌根。
    “你贵为朕的贵妃,协理六宫,照顾公主自是名正言顺,何来僭越?谁若是敢放肆冒犯,你只管惩处,朕也必不饶她。”胤禛低头,毫笔点墨书写批文。
    “谢皇上体谅臣妾爱女之心。”余莺儿动容,她笑了笑,抱起脚下的弘冀,好笑地问:“你不是有话对你皇阿玛说。”
    “皇上您不知道,他会认字了,每日抱着书,叫臣妾读给他听。虽然磕磕绊绊的,好歹能念出一两句了。”
    “嗯?”胤禛颇为期待,放下笔,“朕的冀儿不到两岁,怎得如此机灵,说吧,皇阿玛听听。”
    弘冀先是笑,而后微微摇头晃脑,点一下头,就念一个字,颇为好玩,“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皇阿玛,后面,不记得了。”
    “哈哈哈哈。”胤禛大笑,不知是不是太过欣慰,叫他脱口而出,“不到两岁,便能背千字文,天佑我大清。”
    苏培盛在旁听着,心中一跳,微抬了抬眼皮,着意看了昭贵妃母子二人一眼。却不想昭贵妃敏锐至极,竟垂下眸子,与他对上视线,其微微一笑,意味难明,苏培盛面上凛了凛,心中有所考量。
    余莺儿面上似是苦恼,说:“皇上,臣妾可教不来他,他这股聪明好学劲,臣妾可没有,怕都是跟着皇上了。”
    “是个早慧的好孩子。”胤禛叹声满意,他拢共这么些年,也就这么几个儿子,三阿哥实在不成才,四阿哥卑贱,五阿哥体弱,他心里最看重疼爱的也就是六阿哥了,如今见他竟也是个早早开了窍的,不由更添几分喜爱。
    这孩子,真是处处像他。这模样和这股上进的劲,叫他怎能不偏疼。
    “冀儿快两岁了,先由着他再玩些时日,到时候生辰一过,朕会为他找一个师傅好好教他。三阿哥五岁才上书房,冀儿如此年岁,当真叫朕惊喜。”
    “是,皇上安排就是。就是孩子得要吃些苦头了,也不知他受不受得住。”
    “嗯,冀儿虽乖巧,到底还小,不宜成日拘着累着。到时候你也要多多留意,不要叫他病了才好。”
    “臣妾知道。”
    “好了,这里有奴才伺候,你也辛苦,带弘冀先回去吧。”胤禛体恤说,吩咐下去,“苏培盛,将那对玉镯取了给贵妃带走。”
    养心殿外。
    苏培盛捧了一方锦盒,笑着恭喜:“贵妃娘娘,这玉镯的成色极好,乃少有的珍品,皇上也一直也在思量着赏给哪位娘娘,才一直搁置着。如今还是您最有福气,皇上看重。”
    “有没有福气的,原不在一对镯子上。”余莺儿浅笑,“只要六阿哥好好进学,不辜负皇上期许,本宫才能得稍稍宽心。”
    “诶,六阿哥聪慧,贵妃娘娘不必过忧。”苏培盛笑着说,“您如今协理六宫有方,皇上倚重,娘娘且放宽心呐。”
    “那就承公公吉言了。”余莺儿说,“公公就止步吧,皇上操劳,您侍奉在侧,还是得多多提醒,劝皇上以龙体为重,切勿过于劳累了。”
    “是,奴才知道,贵妃娘娘慢走。”
    弘冀跟两个姐姐玩去了,永和宫安安静静,那碟碗盏很快被洗净。
    或是亲自送去,或是留宫用膳。
    银针验不出,把脉号不明,那点药便一点点入了五脏六腑。
    胤禛掏空自身倾注朝政,底子早就虚了,慢毒两月多来循序渐进,到今日这最后固效的一碗,便永绝后患了。
    太医连月来即便发现他肾精衰竭亏损,越来越弱,恐难有后,可没有人敢言说,涉及天子尊严,在太医院浸淫多年的老狐狸们比谁都精,几乎是默认缄口不言,至多开着补药,暗暗进补挽救,却也是杯水车薪。
    皇帝既会留于各宫用膳,忙于朝政时各娘娘也殷勤,譬如皇后,皇贵妃,昭贵妃,莞嫔,甚至几位贵人,也常常往养心殿送糕点汤饮,入口的玩意不知几许,太医即便有疑心是否人为,却也不敢说出更别提查验,是以根本断不出来源头。
    外头日晒,些许尖嫩叶片发黄卷曲,蝉声虫鸣藏于其间,驱赶不走,一直那样聒噪。
    青烟浮动,飘起淡淡幽香。
    余莺儿坐于榻间,翻看古书,悠然饮茶。
    听人来禀报年世兰还在歇息,她忍不住笑了笑。
    那点痕迹是她的错,隔床纱诊脉,太医发觉不了。若是皇上去看望,她也命人告知颂芝,为她换了件完全遮掩脖颈的衣物。
    一声轻叹。
    什么时候才可光明正大,无所忌惮。
    也是得等到她们登上太后之位了。
    容她想想。
    一杯清茶饮尽,她闭眼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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