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皇城突然挑拣出一万名内侍到皇陵‘养老’,且把二十到三十五岁的三千宫人赐给了京卫,留下两千人继续驻守禁宫,其余人回到居贤坊,今后以千人一队轮值。
    皇帝还任命了一个禁卫监督副将,原白杆兵副将秦悦明。这些事完全不合规矩,朝臣还是不能说什么,因为禁卫是皇帝的‘私兵’,人家怎么安排都不过分。
    至于宛平侯掌握了京城、皇城、禁宫三层兵事守卫,他们依旧没法说,因为宛平侯是驸马都尉。
    还好,宛平侯是‘正统’大将出身,很有规矩,不像魏忠贤那种阉人喜欢插手施政大权,勉强可以接受。
    等到绞杀叛逆和起复大臣的消息一起传出来,京城中下层官员才知道出了什么事,骂定国公贪心不足、残忍好杀,骂郑贵妃和福王贼心不死,一边又大赞宛平侯勇武,大赞皇帝圣明。
    上位者利益分配好,下层总是这么好糊弄。
    百信更容易安抚,正阳门上吊出一排残缺的尸体,百姓又哭又笑,站到城墙下不停扔粪便,发泄着悲愤到极致、又卑微到尘埃的情绪。
    崇文坊胡同内的一户小院,左光斗和史可法师徒俩,身边还有个小孩,三人一起在阁楼遥望正阳门的发泄场景。
    左光斗无喜无悲,史可法不停皱眉,旁边白净的小孩则满脸不屑,好似嫌弃太脏。
    看了一会,左光斗把窗户一关,扭头对两人道,“看出点什么吗?”
    史可法立刻答道,“宛平侯看似让百姓们泄愤,也让百姓对他和陛下充满感激,但…还是有点过分了,秦桧还有后代传世呢,朝臣大概不屑这种粗暴的方式,有失君子风范。”
    左光斗点点头,看向小孩,“关小云,你现在是民籍,侯爷让我收你为徒,你很聪明,但你知道自己将来想做什么吗?”
    小孩自从出了院子,活泛了很多,闻言撇撇嘴道,“这位师兄刚才说的不对,六叔与别人不一样,帮助陛下获得人事大权就是能臣,六叔并不喜欢大权独揽,母亲说他是为了虚无缥缈的民意,师兄可理解为六叔是百姓的官,采取什么方式不重要,但绝不是君子,六叔讨厌君子,也不会做君子,以后别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不出意外,小弟有弄死你的权力。”
    左光斗顿时哈哈一笑,挥挥手制止史可法反驳,“宪之今先温习功课好好备考,希望你明年春季的会试金榜题名,老夫以后就住在这里,周围都是宛平侯下属,安全的很,不用跟在老夫身边。”
    史可法立刻躬身,“学生定不负老师教导!”但他随后有点疑惑,“老师,陛下为何只起复杨大人和赵大人?”
    “因为他们已不是东林,我们出狱后受到东林朋友嫌弃,杨兄也没有联系他们,事实上已决裂。至于赵南星,他从来不是东林,但他与东林要员关系莫逆,经此劫难,他知道自己错了,朝廷需要他们的威望来监察武勋。”
    “这…这么说,老…老师不是东林?”
    “呵呵,你若纠结是不是,那就错了,是否东林不影响老夫做事,陛下都不在乎杨涟和赵南星是不是东林,宪之有什么可纠结?”
    史可法挠挠额头,再次问道,“权阉首辅顾秉谦致仕,刚上任的丁大人很单薄吧?朝臣岂非又会开始党争?丁大人能制衡阉党?”
    左光斗皱皱眉,“宪之应该关注科举,别与那些未高中的学子频繁交往,你还不懂官场,为师可以告诉你,陛下在实现太祖制定的文武制衡大道,而不是朝臣互相制衡。”
    “文武制衡?岂不有违以文御武祖制?”
    “就说宪之你不懂朝事,以文御武积重难返,陛下要从税赋开始改革,当然文武制衡更高效,但这个文武制衡只是本朝为之,将来如何,还需要后世皇帝调整。”
    “学…学生看不出文武如何制衡,武臣难道还能行政?”
    “笨蛋!宛平侯就是制衡核心,只要侯爷保持对朝臣的压力,就实现了制衡,陛下改革的前提是侯爷掌京卫,完成屯田,节制塞外,压制外患,监视天下不臣之心。”
    “这…这权阉换宛平侯?”
    “哈哈哈~”左光斗大笑,“理解有问题,宪之还是不懂,宛平侯现在可以同时对五军都督府、内阁六部、内廷施压,皇帝需要哪一方让步的时候,宛平侯就会动手。
    魏忠贤之前把文臣压制的太狠,导致很多人起了贰心,但外患当前,大多数人只能先忍着,少部分人在玩阴谋,弑君就是活生生例子,且武勋在暗中与士绅豪商铁板一块,破局太难。
    这时候宛平侯出现了,除外患、掌京卫,他只要撬开武勋一角,就可以撬动全部,逼武勋一起参与改革。
    侯爷就是大明的一把利剑,平时不需要露面,甚至不需要随侍皇帝,需要的时候会立刻展示他的锋利。
    朝臣知晓头顶这把剑存在,见识过它的锋利,就会认真做事,既不敢去撩拨宛平侯,也不敢对圣意阴奉阳违,朝事才能顺利施行。
    武勋不能孤立于朝事,外面那一堆尸体,就是向天下宣布逆臣的后果。朝事必须文武同时改革,所以武勋才会被重组,过程和手段不重要,结果才是目的。”
    史可法总算懂了,消化一会点点头,“原来如此,那…那宛平侯做事就必须强势,可…可对林氏后代不利啊,宛平侯还真是大英雄。”
    左光斗笑笑没有再说这茬,微微摆手,“好了,宪之回去吧,为师要带小云去与侯爷告别,他离开前肯定不回京了,侯爷做事这就是干脆。”
    史可法离开后,关小云淡淡轻哼一声,“这位师兄脑子一根筋,与国子监那些监生一样的毛病,欠收拾。”
    穿儒衫准备离开的左光斗一愣,“小云想如何收拾?不出意外,侯爷是想让你代替林家子弟掌暗卫,老夫还真得听听。”
    “不用我收拾,他以后定会处处碰壁。这位师兄说任何事都大开大合,貌似与六叔相同,其实完全相反,六叔做事从不靠别人,他是光说不练,一介举人,天天听中枢朝政,说起来什么都知道,做起来什么都不清楚,想起来又丢三落四,除了之乎者也,完全不懂实务,酸儒的通病他比较严重。”
    一句话把左光斗说的哑口无言,不由得问道,“你真十岁?”
    “是啊,师父为何这么问?十岁半,我那位姨娘怀孕的时候,我爹和我娘好上了。”
    左光斗哭笑不得摆摆手,“为师不是问你出身,关承武说你不懂任何事,侯爷却一眼认定你才是暗卫最合适的人,老夫刚刚才明白原因,侯爷在文牍司观察朝事六年,一朝出山天下惊。小云在章台十年,安静观察人世,见过各种人物、听过各种事迹,道理与侯爷一样,你只需要多思考、融会贯通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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