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大河走出禁宫,发现大街上并没有多大的乱子,也没有多少兵丁,缇骑还在审讯内城指挥使司的军户,内城三座城门上只有少量的京卫在搬运尸体。
    出了这么大的事,平息的这么快,大概小六出动了全部京卫,关大河深吸一口气,不想去侯府,那里只有几个下人,居贤坊他又进不去,扭头往云梦闲暇时间待的道观走去。
    道观与京卫武学一墙之隔,自然与京卫正衙也不远,关大河路过正衙,发现这里拥挤着无数士兵,但他们进进出出很规矩,一问才知道是林威让不轮值的士兵去外庄驻守,顺带连属于一公两侯的田也占据。
    关大河苦笑摇摇头,公侯的田产是最主要的家资,皇帝绝对没有把田产送给宛平侯的意思,但林威默认皇帝送了,先下手为强,天启估计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想到这,关大河突然停下脚步,扭头向十王府方向望了一眼,又向城北望了一眼。
    英国公又恢复了他节制京营的大权,但是…好像现在只有他无所事事,应该回府了,老子好久没去过张家,都忘了什么样子。
    老头脚随心动,顺着大街慢慢向北,大街上的百姓可能是听说皇帝处理罪臣,对打断他们入禁宫观礼颇为不悦,且刚过上元节,还有一丝节日气氛残留,到处是叽叽喳喳的人。
    难得感受平凡人生,老头不知不觉超过了张府,抵达居贤坊才醒悟过来,远远望去鼓楼还在冒烟,叹气摇摇头,准备从皇城大街到张府。
    转过拐角,关大河突然停脚,因为他与张维贤面对面相遇,两人都没想到对方出现在这里。
    “老夫去看看鼓楼,没有人受伤,徐希皋还算有点脑子,关兄去哪?”
    “想到公爷府邸坐坐,忘了走哪条胡同,您信吗?”
    张维贤阴郁的神情一滞,突然仰头哈哈大笑,笑罢伸手揽着关大河胳膊,“信啊,怎么会不信,关兄好像难得轻松,咱们这次可以好好喝一杯,不,是喝一壶。”
    亲卫瞬间把两人护在中间,关大河一边走一边摇头,“喝酒可以,浅尝辄止,咱们都从这场变故中得到天大的好处,喝醉岂非让人误以为咱是失败一方?陛下也会不高兴的。”
    张维贤脸上也带着苦笑,“涉及皇家,你总是这么小心,关兄解脱了吗?”
    “是啊,解脱了,皇帝不再担心别人知道银子,他们也不敢再来找老夫,小六的报仇方式太彻底,就算他们敢杀老夫,也不敢与小六顶牛,伤不起。”
    “关兄手下个个英才,两个时辰前勇猛无敌的师兄弟会让很多人记在心里,关门七徒,真乃…”张维贤突然一怔,“杨寰去哪里了?”
    关大河吭哧一声,“河南的路上,他会超越所有传信的人先一步抵达洛阳,常洵那孩子其实也挺可怜。”
    张维贤皱眉下意识向南望了一眼,低沉着声音道,“告诉林威,不能杀福王,别愚蠢的不留后路。”
    “没用,刚说了常洵那孩子挺可怜。”
    张维贤觉得在大街上说这些不合适,两人快走几步入府,他竟然七拐八绕把老头带到林威之前居住的院子。
    关大河在院中站了一会,又进去看看摆设,略微苦涩,“你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他,这是他母亲的院子?”
    “不需要老夫说,他早猜到了,好似没什么特别的感悟,还有点嫌弃。”
    “呵呵,他是在嫌弃他的父兄生活方式,不是嫌弃这里。”
    下人快速生火,放到桌上两壶酒和四盘菜,又端来几个炭盆,屋里顿时热气腾腾。
    关大河扔掉穿了好多天的外套,“让人给老夫准备被褥,再烧盆热水,晚上得好好洗洗,先在你这住几天,像小六一样躲几天再说。”
    张维贤招呼他落座,自顾自倒了一杯饮尽,“老夫自罚一杯,原来关兄真的解脱了。”
    “你刚才不信我?”
    “很难信呀,万万想不到,关兄竟然眼睁睁看着他去杀藩王,完全是条不归路啊。”
    “这不是公爷期望看到的吗?大功于朝、大功于皇家、与所有文武孤立的英雄,又被人拿捏死穴的英雄。”
    张维贤抬头认真打量了他一眼,自嘲一笑,“算了,各人有各命。云梦挨了一刀,又挨了一铅子,林威算是不追究了?”
    “不知道,小六不是个听教的孩子,也不是我能教出来的孩子。”
    “这可糟糕透了,他把自己的表哥打成重伤,好像只是为了向老夫打个招呼,表示他什么都猜到了。”
    “重伤?有生命危险?”
    张维贤被问的一滞,歪头想了想,再次自嘲笑笑,“好像没有!”
    “这不就得了,他总是在你我不知道的地方掌握分寸。”
    张维贤倒酒与他碰了一杯,叹气一声喝掉,“他才二十啊!”
    关大河放下酒杯也叹气一声,“是啊,二十就遭受大难,母亲和大哥一家惨死,自小的媳妇被害,二百岁也难原谅这个人世。”
    张维贤接不住这话,抬头看看房梁,突然换了个话题,“林威除了面对仇人,其余事情很有分寸,不贪功、不恋权、不妒赏,天下没有这样的好臣子。陛下处理了禁宫了鬼魅,怎么又把京卫带进去了?哪杀戮这一场有何意义?实不相瞒,老夫看到京卫无声无息出现在禁宫很吃惊,换汤不换药,西宁侯死得实在太冤了,宋家也是驸马都尉啊。”
    “陛下大概想先掌权再制衡,成国公提督皇城守卫,武勋这不算是大变动吗?”
    “武勋大变动是真的,陛下掌实权也是事实,要说制衡就太假了,林威现在面临最大的问题,是武勋集团和士绅豪商对他的怀疑,他需要马上到南京,向他的妾父魏国公解释为何杀徐希皋,否则不需要陛下制衡,更加狂暴的权争会马上开始。”
    关大河哈哈一笑,“公爷想多了,您忘了件事,小六现在不怕江南断粮,魏国公却需要火器,他们的合作基础很牢靠。”
    张维贤顿时陷入尴尬,再次再次自嘲笑笑,“年轻人了不得,我们两个老东西从今天这场杀戮得到了很大好处,你自由了,老夫执掌京营,现在回头一看,这些本来就属于我们。陛下的帝王之道炉火纯青啊,两个获利的失意人,无聊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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