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斐和赵琴各有心事,品茗会结束之后,周斐罕见地没有送赵琴回去。
    赵琴也能理解,毕竟知道了温仰之有女朋友,一下子需要时间缓冲。
    但没想到在车上,周斐忽然给她发消息说是银行有急事,所以才来不及送她,已经订好了福记私房菜过两天的位置,请她一起去尝尝锅烧河鳗。
    赵琴有些惊讶。
    锅烧河鳗倒不是什么很稀罕的菜式,上海常见的本帮菜。
    但是能把这道菜做得出神入化到能让赵琴这个港城人都赞不绝口的,就只有福记。
    这道菜是福记老师傅的拿手好菜,比赵琴见过的任何一家餐厅做得都好吃,最常见的样式做出最让食客流连忘返的味道。
    鳗肉酥烂,鳗段不碎,香气扑鼻。
    赵琴是不喜欢吃本帮菜的,但自从她尝过一次福记的锅烧河鳗之后就念念不忘。
    而福记私房菜每天只接待两桌客人。
    赵琴也有订座位,饶是福记只接待熟客,她的预约也已经排到了三个月之后,提过加钱往前推位置,福记那边只说客人们都非富即贵,前面的客人福记得罪不起,赵琴只好作罢。
    突然能订到位置,那必然是很早之前就准备好要邀她过去品鉴。
    赵琴心里熨帖,能了解到她喜欢吃锅烧河鳗还特地去订了餐厅,这孩子真是会来事儿。
    她忍不住露出微笑。
    回到家里,赵琴在别墅前下车,云欲晚正在前花园看园丁剪花树,穿一条无袖垂纹的白裙子,侧身清瘦又温婉。
    园丁乐呵呵的:“小姐,您怎么一直在这儿看我剪?”
    “您养的加百列很漂亮。”云欲晚赞许道,“看您配土我大概就知道,怎么会长得这么漂亮了。”
    加百列大天使是一种灌木月季,花心灰紫色,清冷高贵,园丁养得很标准。
    园丁一下子得意起来:“那是,我做园林都三十多年了,不是我吹,我的园艺水平在整个上海都是数一数二。”
    邓叔在一旁听着。
    当然,如果不是数一数二的水平,也不会被温园聘请。
    云欲晚摸着花叶,忽然道:“不过加百列一向都是这种养法,看久了有些审美疲劳。”
    急转直下的口风让园丁师傅僵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云欲晚浅笑:“要不我们试试长期抹顶端来修剪?”
    “可以是可以,不过这园林的规划一向都是邓管家决定的。”园丁师傅的眼神飘向邓叔,不确定要不要照着做。
    邓叔在旁边拿着云欲晚的外套,也一派和气,站在云欲晚这边给她撑腰:“听小姐的,而且我们小姐是花艺师,算是您半个同行,是专业的。”
    园丁师傅恍然大悟,但却好奇:“您怎么会想到抹顶端呢?加百列一向是长得越高挑越有气质。”
    抹顶端优势之后,花树会把营养供给侧枝,那加百列就长不高了。
    云欲晚很自然地眺望远处:“你看,这里是块平地,已经有很多高的花树了,如果加百列也高,视线就会很局限,花园毕竟不是花林,如果沿途的加百列矮一点,视野就更加开阔。”
    园丁师傅了然,迟疑不决:“不过我还没试过这么修加百列。”
    云欲晚拿手机,找出图片给园丁师傅看:“我试过养短枝开花的加百列大天使,很漂亮的,开出来就像一把花伞一样,圆圆胖胖。”
    看见照片,师傅也被惊艳了:“还第一次见养成这样的加百列。”
    云欲晚温和地笑道:“只要小苗期或者中大苗利用夏天不断打顶抹芽养枝再少给点氮肥就可以,现在刚好是夏天。”
    三个人和气融融,在讨论花卉,云欲晚完全没有架子。
    云欲晚站在那里,浅笑隐隐,身边流绿浅粉,鲜花在她身边摇曳得风情万种。
    她反而越发脱俗。
    站在那里,有那么一刻,让人感觉她就是楼婉仪。
    也是因为这张脸,勉强有几分上得台面。
    可是就会侍弄侍弄花草,和楼婉仪一点也不一样,如果楼婉仪还活着,恐怕她现在的位置,连温氏银行都要敬她几分。
    而云欲晚,并不是赵琴想要的女儿。
    想到刚刚把自己哄得妥妥贴贴的周斐,赵琴不禁生出比对。
    要是云欲晚和周斐一样上得了台面就好了。
    总不至于拿不出手。
    她声音往下沉了沉,叫了云欲晚一声:“欲晚。”
    云欲晚被叫回头。
    而赵琴的脸上没有笑,淡淡道:“进来,我有事和你说。”
    云欲晚心里莫名犯怵,和园丁师傅道了声别,抬步进别墅。
    赵琴坐在厅里,淡声道:“下午是祝家的插花聚会,我预备带你一起去。”
    有些突然,不过还好只是一个聚会,不是别的,云欲晚应声:“好。”
    赵琴没有抬头看她,只端起茶杯:“你自己看看穿什么衣服,别太隆重,也别太朴素。”
    “行,我回去准备一下。”云欲晚刚刚还有说有笑,这一刻气氛有些沉下来。
    宴会。
    其实她见到的温家周围的关系,都不是特别待见她。
    毕竟假公主,是真的假,对她的嘲笑声很多,笑她不会醒红酒,拿红酒杯还托杯肚,笑她不知道品牌的vic是什么,还问是vip吗。
    (vic:very important client,超级贵宾客户,vip:very important people,重要人士,在奢侈品牌中vic客户远比vip享有更特权的服务)
    她不是这个阶层的人,很多东西她不懂,也没有参加过这些名头繁多的宴会,阿姨也没有帮过她,要和各路权贵谈笑聊事,没人护着她,她总是觉得很害怕不自在。
    那时她父母去世没多久,就陷入这样陌生的环境里。
    偶尔温仰之在,会不动声色给她解围,但那些人不喜欢她,她能感觉到排外,不是一次两次帮忙可以解决的。
    不爱和她来往也是正常的,毕竟她确实和这些人没有共同话题。
    而赵琴带云欲晚去这个插花会的目的很简单。
    她也是考虑到在这个插花会上,云欲晚不至于露怯,能坐在那里插两支花不出错就挺好了。
    她目前知道的,云欲晚只有插花这一项拿得出手,其他都很难说,毕竟她是快成年了才来温家住的,很多东西她都不懂,本身还是在普通人家长大,要强抬也难。
    到了下午,赵琴提前给祝弄璋发了消息:“今天我带欲晚过去,要麻烦你多照顾了。”
    祝弄璋很快回了句好,还发了个可爱表情包。
    但她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琴姨现在都要带那个养女进她的交际圈了。
    就不能一辈子在国外吗?
    那条信息像一盆冷水一样泼过来,祝弄璋母亲去世早,温家和祝家关系又近,赵琴就把她当自己女儿一样,经常带她,小时候还把她接到温园住。
    琴姨以前只疼她,现在却有一个不知道哪来的人占据了这个位置。
    而云欲晚上楼选衣服,余光看见那条项链,精致小巧,虽然钻石和黑珍珠同用,但设计清雅。
    片刻,
    选好衣服,她从衣帽间出来进了卧室,却发现自己卧室的床变了,比原来起码大了大半。
    她摁下床边的联络通话按钮:“邓叔,我房间的床怎么换了?”
    邓叔嘿嘿:“小温先生说您的床坏了,所以赶紧换了张新的给您。”
    云欲晚:“……”
    她松开按钮。
    她给温仰之发消息:“你怎么给我换床了?”
    温仰之正在处理事情,看了一眼手机,让下属先出去,给云欲晚拨了电话。
    冷静淡定的声音穿过话筒,到云欲晚耳边:“原来的不够用。”
    云欲晚又羞又恼:“你又来。”
    温仰之态度悠慢:“我是说我高,床长不够用。”
    云欲晚一噎。
    他反问:“你想说的是什么?”
    云欲晚期期艾艾:“我想说的也是床长。”
    他心知肚明轻笑一声。
    片刻后问她:“项链,找到合适的时候戴了吗?”
    云欲晚惊讶:“你怎么知道?”
    “这个宴会是我让邓叔在家里提的。”温仰之指尖轻敲桌面。
    云欲晚忽然就明白:“是这个宴会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你去了就知道了。”温仰之不明说。
    很奇怪的,明明温仰之只是说了这一句话,但她忽然就不害怕了。
    他一定是安排好了,说不定这个宴会上会有护着她的人,或者很利于她的事情,不然他不会把她放过去。
    而下午,祝弄璋和一群朋友坐在花园里聊天喝红酒。
    祝弄璋不咸不淡地嘲弄:“这次温家的养女要来,真不知道琴姨怎么把她给带出来了。”
    旁边的朋友好奇:“温家的养女?那不就是去国外读书一直没回来那个,我一直没见过琴姨带她出来,估计长得不好看吧。”
    赵琴自己长得漂亮,年轻时闻名东亚,虽然后来成了资本,但在衣着打扮上依旧有追求。
    有心讨好温家的都知道她非稀有皮的包不拿,非超季的礼服不穿,从首饰到丝巾,没有一样是敷衍着来的,是上一辈的长辈里极有格调的一位漂亮阿姨。
    而且赵琴从他们小时候开始,就会给长得漂亮的小辈封大红包。
    既然赵琴一直不带出来,那很有可能就是琴姨不喜欢这个养女,这个养女长得不讨人喜欢。
    但祝弄璋是见过云欲晚本人的,知道云欲晚是美女,此刻脸色阴晴不定:
    “好不好看主要还是看个人的审美,因人而异,但她本人,我实在玩不到一起。”
    有人帮腔:“上次江家的舞会,我听说她出现过,不过就出现了一下,就不见人影了。我到的时候她就已经没影了。”
    “那也太小家子气了,露一下面就不敢再出来了,那还去舞会干嘛?”
    众人低笑。
    祝弄璋理所当然道:“不是琴姨亲生的,当然是和琴姨有很大差距。”
    “所以说嘛,弄璋和琴姨关系最好,琴姨的女儿,照理来说弄璋该跟她关系很好才对,弄璋都不和她玩,那就说明真上不得台面。”
    这话说到了祝弄璋心坎里。
    从温家突然多出一个养女开始,她就讨厌云欲晚讨厌得要死。
    不知道哪个小门小户的女儿冒出来,攀上琴姨当妈妈,她凭什么?
    她都没资格叫琴姨一声妈妈,本来欲认琴姨当干妈的,但云欲晚刚好出现。
    祝爸爸就说人家都有女儿了,别找事让人家女儿不高兴。
    之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凭什么,她为什么要给这个见都没见过的乡下人让位。
    明明琴姨可以是她干妈的。
    祝弄璋握着酒杯,没有出声。
    只是听着众人议论。
    “琴姨之前不带她,那不就是不喜欢她?”
    “听说江应聿也逃了和她的相亲,估摸着都很看不上吧。”
    一个男生嘲笑:“我高中的时候还见过她一次,她其实有点漂亮,我说带她出去兜风,她跑到后座,而且刚上车就说车里好黑,我让她开阅读灯,她居然慌神说不知道按钮在哪,我都不喜欢这种,江应聿能喜欢吗?”
    听着朋友们的吐槽,都不想和云欲晚混到一起,祝弄璋心里的气稍微平复了一点。
    而祝弄璋是国内保险集团的幺女,除了在家里受气,在外面基本都是被人捧着。
    下午就等着看,她什么都不做,云欲晚怕都要出丑。
    而下午的聚会,大家都到得七七八八了,最受期待的云欲晚还没来。
    “她还来不来?”
    “别是不敢来吧,这回基本都是同辈的年轻人,她不敢和我们玩。”
    有人嗤笑。
    毕竟在座背景非富即贵,寻常人确实都不敢和他们玩。
    而祝家别墅之外,一辆纯血迈巴赫绕过喷泉驶入内庭,在别墅边不远停下车。
    戴着对讲机的礼宾听到客人停车的信号,从内场往外走准备引客人进来。
    发现礼宾动了,众人意识到是有人来了,视线纷纷移向门口。
    重重的高门被推开,先是礼宾走在前面,视线和身体却朝后,笑容可掬:“温太太,您请往这边来。”
    不多时,一道熟悉的优雅人影出现在眼前,赵琴从容出现。
    但片刻,她下了台阶,却回头对着谁说话:“看着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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