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门,开了灯,拉上帘子,郭文深吸口气,将紧张得脸色发白的尹雨喊过来坐下,又拖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然后无视阿鸿虎视眈眈的存在,摊开手掌柔声说道:“别往叉里去想,我没动什么歪脑筋,你把右手给我。”
    尹雨愣了下神,偏头去看阿鸿,见她有些犹豫地点头,哆哆嗦嗦地将手伸了出来,心肝儿发紧地搁在郭文滚烫的掌心。
    由于两番成婚均是不到半载便守了寡,尹雨基本上可以说是独自持家、累活脏活全包,所以她的手少了分纤细娇嫩,多了分厚重沧桑。
    抓着她中间三指,细细看那或深或浅交错纵横的掌纹,再与其面相仔细印证,得出的结论让郭文皱着的眉头稍有舒展,知道夫死寡幸也好,流年不利也罢,都是她的命数,并不妨碍她现在财帛气运的走盛。
    郭文把这手相看得有模有样,很快便引起了尹雨的兴趣,她忘了刚刚的羞怯和紧张,屏息静气地巴望着他能跟以前遇到的算命先生一样,说些让自己开心的话儿。这时阿鸿也慢慢凑了过来,见郭文好像松了口气,忍不住问道:“郭助理,看出什么来没有?”
    郭文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他身体往前倾了倾,毫无征兆地两手齐上抓住尹雨的柔荑,闭着眼睛像是在费神思考。
    起初以为郭文这是习惯性的动作,可尹雨很快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他的指头慢慢在自己手心手背滑动,时不时还或轻或重地捏一下,说好听点是在把玩,说不好听点,就是明目张胆的调戏。
    心里喊着赶紧把手抽回来,可尹雨一次次“无耻”地失败了,她想要向阿鸿求助,却又羞于开口,于是乎,她在无比羞愤中,就这样被郭文抓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摸来捏去,吃了好几分钟时间的豆腐,也在几年的清心寡欲之后,头一回被迫得跟别人有了肌肤之亲。
    其实,这一切阿鸿都看在眼里,之所以瞎子一样视而不见,除了惊诧于郭文的胆大忘形外,最主要的还是尹雨的态度过于暧昧了,那吓坏了的表情,究竟是在说帮帮我呢,还是在说羞死人了。
    郭文真的是在占便宜吗?当然不是,他还不至于急色到这种地步。
    相术不仅有面相、手相,还有最为艰涩难懂的骨相,想要精确无误地弄清楚一个人的命数和气运,就必须将三者结合起来,最典型的例子便是郭静,他面相大杀四方,骨相却多磨多难,听上去似乎矛盾,其实内中自有平衡融合之处。
    摸完尹雨的左手,郭文意犹未尽地去抓她的右手,这回尹雨无论如何也不答应了,将右手藏到身后,楚楚可怜地一个劲摇头。
    “唉,我这是在摸骨,麻烦你配合点好不好?”
    见尹雨死活不相信,郭文无奈地耸耸肩,瞟了眼一味看戏的阿鸿,知道不用奢望她会帮自己诱骗良家妇女了,于是叹声道“尹雨,说句心里话,换做别个时候,别个场合,见到你这样漂亮又有女人味的少妇,我说不定会有些动心,起点邪念也正常,但是拜托,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能分不清事有轻重缓急吗?”
    这阿鸿也是个妙人,一边点头还不忘插一句:“是啊,郭助理要真有那心思,晚上偷偷去翻你家窗户不是更好?”
    觉得自己可能太多疑是真想偏了,但尹雨还是有些不情愿让一个陌生男人握着自己的手又摸又捏的,这时候听阿鸿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怄气似地将手往郭文掌心一拍,逼出来的大大方方说:“给你,你想怎么摸就怎么摸,只要你晚上不去翻我家窗户就行!”
    哭笑不得的郭文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好一门心思地继续探索尹雨的右手,结束后也不征求她的同意,隔着衣袖一寸一寸地顺势而上,竟是从她的手腕开始,一直揉捏到了腋下。
    尹雨气苦得厉害,狠话都放出去了,哪好意思往回收,从未有过的屈辱感,让外柔内刚的她咬碎了牙关都没能控制在泪眼婆娑。
    幸好郭文无赖的双手在蹂躏了双臂之后,并未得寸进尺扑向她极力往后缩的双峰,如果摸骨摸到那地方去,估计任谁都会怀疑他动机不纯、图谋不轨,毕竟在万恶的旧社会,以及封闭的解放初期,确实有很多江湖骗子打着摸骨的旗号,祸害了不少无知迷信的良家妇女。
    摸骨本身是一个非产繁杂而又耗时的工程,绝非一时半刻捏捏手臂便能完成的,但脸相分九宫九格,手相分天地人三才,骨相自然也有主次之分,首重四肢,次重背锁,颈腹最末,至于说什么要入阴穴一探虚实,那已经远远超出扯淡的范畴了。
    郭文本来想着就算锁骨不方便瞎摸,隔着衣服瞧瞧背部应该没什么,但是发现尹雨双眼水盈盈得噙满了泪,无论如何再也硬不起心肠,掏出手帕也不管干净不干净,递过去柔声说道:“对不住,为了村里的事情,让你受这么大委屈,我心里真的过意不去。”
    在阿鸿循循善诱的劝慰下,尹雨终于忍住没让泪水流出来,她本想将手帕还给郭文,哪知道郭文等不及地跑到门口,将其他人都喊了进来,吓得急忙将手帕藏进裤子口袋,不怕人瞎猜,就怕人误会。
    刨去尹雨这个“扫把星”其他人的股票涨得那叫欢腾,两天下来最好的盈利接近十三个点,最差的也有七个点,为什么大家会信任郭文,并非是毫无根由的,用马万钧这个“老”股民的话来说,在大盘小幅震荡的情况下,能选中三支涨幅均在前十的股票,就算撞大运那也是郭文的本事,当然,前提是忽略鞍钢认沽权证的亏损。
    见到郭文一脸轻松的表情,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不管他跟尹雨说了什么,发生了什么,起码,他已经有了对策,这就足够了。
    抢着承担起了操盘的任务,鞍钢权证难看的分时线也变得不那么刺眼了,马万钧晃动鼠标,笑眯眯地问道:“郭助理,现价七角八分五,回来了一点,看样子又要弯头向下了,怎么样,现在卖还是再等等看。”
    “等等看”
    郭文站在马万钧身后,旁边则挤满了人,尹雨也央着阿鸿一块凑了进来,不管怎么说,鞍钢权证是自己挑出来的,应该也必须看着它走向灭亡。
    屏幕上分时线晃动了几下,忽然一笔天文数字的卖单砸了下来,瞬间将它砸成自由落体,连续数次都没有跌破的七角六分二的关口,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宣告失守。
    几乎同一时间,所有人都惊呼起来,马万钧更是手忙脚乱地打开交易平台,让人眼花缭乱地敲好了卖单,卖出价定在了七毛五,虽然低了一分多钱,但他觉得未必能成交,干脆咬牙改到了七毛三,时间就是金钱在这一刻得到了完美体现,哪怕稍微的迟疑,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只要食指轻轻一点,五百手让他们痛不欲生的鞍钢权证,便会像鼻涕一样甩出去,但郭文忽然右手在键盘上一扫,交易平台刷地消失不见了。
    “郭助理!”至少有三人异口同声。
    郭文淡淡地笑道:“没事,不用急着卖,说不定一会就涨回来了,不是离收盘还有点时间吗?”
    “不能带有侥幸的心理呀,该斩仓的时候绝不能带有侥幸心理呀,郭助理!”
    “瞧把你们吓得,一个个脸都白了,不打紧”郭文用力掐了下鼻梁,也不顾大家担惊受怕的情绪,径自说道“万钧,把其他三支股票都卖了。”
    听到这话,马万里杀人的心都有了,用方言噼里啪啦的咆哮,这回阿鸿没来得及拦他“什么,卖了那三支赚钱的股票,你个瓜子,脑袋被驴踢了,发的这是他娘什么神经啊?”
    来了大桥镇两个多月,别的不说,骂人的话,郭文还是能听懂的,回头怒其不争似的横了他一眼。
    “郭助理,明明涨得很好,为什么要卖了呀?”吴涧忍不住问道。
    “气运已尽,跟你们解释得清楚么?”
    恼怒地将马万钧从椅子上拽起来,郭文用无比娴熟的指法在半分钟内完成了清仓,然后再次调出鞍钢权证的分时图,一动不动看着股价下跌,再下跌,跌破了七毛三,跌破了七毛,又跌破了六毛,蜂拥而出的卖盘看得人头皮发麻,右边栏的买盘毫无还手之力,数万手的单子也是弹指便被吃了个一干二净。
    窒息,空气仿佛凝固,几分钟时间五万多变成了三万,眼看很快就要变成两万,甚至一万,肉疼的不是为这点钱,而是上衫村最后的希望,极有可能在这次的崩盘暴跌中完全破灭。
    眼睛花了,一切都变得模糊,耳边轰鸣只喋喋不休地响着“完了,完了”的惨嚎,谁都没有发现这个时候,郭文依旧泰然,不仅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还分别在五角五分、五角三分、五角一分吃进了全部的仓位,然后他将键盘用力往里一推,再不去看屏幕,仿佛跌的一分不剩也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你是老天爷故意派来整我的吧”马万里翻来覆去只有这一个念头,心灰意冷地跌坐在地上,脑袋耷拉着发出似哭似笑的呼哧声。
    经过尹雨身边,郭文脸色平静地对她说道:“一会回去除了做饭,其他任何事情都不要做,睡觉也好发愣也罢,总之好好在家里待着,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在这里等我,上衫村的将来,现在全都要指望你了另外,把这身晦气的装扮换了吧”
    郭文拍拍屁股走了,丢下一屋子人唉声叹气、束手无策,除了相互干瞪眼,蹲在地上失望地抱头苦笑,还能做些什么,难不成歇斯底里摁住郭文一通爆捶?那能把亏损的钱都补回来吗?
    没什么好埋怨的,怨天怨地还得怨自个,谁让一时想不开立了投名状上了郭文的贼船呢,现在船底都没了,郭文也跑了,大家还费那劲挣扎干毛啊,公司肯定是垮了,村子美好的前景也终归是泡影,好好琢磨各自的退路才是正理,没瞧见吴光耀的婆娘山一样堵着门口吗,横眉竖眼叉着腰,牙齿磨得嘎吱响都能吃人,不用想了,他回家肯定躲不过一顿打去。
    散伙吧,死了亲爹一样垂头丧气守在这能有啥用?继续种你的大棚、倒你的皮货吧,原来咋样现在还是咋样,至于学校的危房,老老实实回去东敲西打,只要不塌掉砸坏了娃子,将就着这样过吧可惜了马昆的一表人才,为这事急匆匆讨了门媳妇,也不知是好是歹,唉,英雄主义真是害人不浅,郭文,真是害人不浅啊工作组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想法,痛惜失去了改变和发展的机会,或多或少也对郭文感到失望,而吴汉山这个村霸最是现实,嘟嘟囔囔就想着“亏大发了我那三万块啊,打了水漂也没处讨去,真是瞎了我的狗眼,怎么就信了郭文这个神棍呢?过去东家吃、西家拿的日子多逍遥,运气好还能睡睡男人不在家的小**,装什么大尾巴狼要洗心革面啊,村子如果真能好起来,十几年前早就好了,用得着自己来力挽狂澜?去你娘的!”
    就在大家自怨自艾不住哀切的时候,罪恶感深重的尹雨忽然抬手指着电脑显示器,结结巴巴地说:“看,快看,是不是,这是不是,是不是在,在涨?”
    轰的一下,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围了过去,还是马万钧动作最快,抢着坐在了电脑前面,睁圆了眼睛,看着分时线从地板上弹起、拐头、上冲、回调、再发力上冲,他嘴唇哆哆嗦嗦地重复着“在涨,在涨,在涨涨涨涨”一声高过一声,一声盖过一声,最后他们齐声的高喊引来了外头成百上千人的欢呼,一时间天地似乎都沸腾了。
    瘦弱的吴光耀握着拳头,回头踮起脚去搜寻人群中的自家婆娘,入眼是一张笑容灿烂而又无比骄傲的黄脸,老怀宽慰地呢喃道:“要的,真是要的,吵翻天打破脸,什么都值了,呵呵,值了,值了”
    视线朦胧的马昆挥舞着胳膊,小孩一样蹦得老高,冲着空气一套组合拳,大鞋底揣在墙上留下好几个脚印,他恨不得父亲就在眼前,那样就能无比自豪地告诉他,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自己的决定没有错,错的是他老人家食古不化的偏执“看看吧,我赢了,工作组赢了,郭助理赢了!”
    多愁善感的吴涧经不住如此戏剧化的大悲大喜,用力抓着身旁吴汉山的胳膊拼命地摇晃,咿咿呀呀想要说什么,却是早已泣不成声,而石化的吴汉山脑子里翻来覆去就一个念头“能干,这事儿能干,跟着郭文,我这辈子肯定能干出让人刮目相看的事业来,去他娘的白吃白拿吧,去他娘的小**吧,将来我会连本带利地把吃你们的、拿你们的,统统还给你们,你们等着,我吴汉山不是个杂碎!”
    马万里,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边嘶声狂笑,一边死命地揉着眼眶,他顾不得众目睽睽,拦腰将阿鸿抱了起来,囔囔道:“起死回生,起死回生啊,老天爷没有夺走我们最后的这一点点希望!太好了,太好了,郭文真是神了,神了他娘的呀!”
    狠劲在马万里肩膀上掐了一把,梨花带泪的阿鸿捶打着他的胸口,娇羞恼怒地骂着:“放我下来,你这个大瓜子,好意思在这傻笑,还不赶紧去追,郭文都走了,赶紧去把他追回来,刚才你骂得那么痛快,现在后悔了吧,郭文肯定气炸了肺,他要是撒手不管我们,看大家怎么把你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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