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快地玩了一天。傍晚回家,爷爷正在书房的密室,从里面传出他高高低低的说话声。
    岸楚就问:“你爷爷在里面干什么呢?”
    “开视频会议。”
    “会议?你爷爷做哪一行的?”付楚稍感意外地问。
    “房地产开发。”
    门这时开了,雷爷爷略显疲惫地走出来,看到他们,便问:“回来了,玩得开心吗?”
    “开心。”雷弘说。
    “都是爷爷不好,没时间带你出去好好玩玩儿。我记得上次带你去游乐园是你十岁生日那天吧。”
    “对。爷爷,你渴不渴,弘帮你倒茶。”雷弘说了几往外走。
    “好,好,好!”惊愣稍许,雷爷爷激动得连声答应。
    “丫头,你好,真好,我真是捡到宝了,阿弘竟然知道关心爷爷了,好,太好了!”雷爷爷老泪纵横。
    “没有,是他自己长大懂事了。”付楚非常理解雷爷爷的这种亲情享受的心情。
    “你不用谦虚。阿弘真的长大了,太谢谢你了,我做梦都想着这一天啊。”
    “哦,雷爷爷,这手链子我不能收,这太贵重了。”付楚忽然想到它,边说着,她把链子褪了下来。
    “孩子,你收下,这是爷爷给你的。”
    “不行,其他东西还行,可它毕竟太贵重拉,我觉得我受不起,无功不受禄。”
    “你有功,我刚才不是说了吗?长辈给的东西就该收着!你无须推辞。”
    “我不能要,你这份心意我收下便是了。”
    “你安心咒我!要是你不收下,我就会心急,急了就要生病,生病折寿,然后一命呜呼!”雷爷爷突然很不高兴的发作道。
    岸楚急忙说:“你说的不符合逻辑常理,哪有这样的事?”
    “你是安心咒我死!”
    “不是的,我没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付楚有些语无伦次。
    “那你收下,不然就是盼着我死,我就知道老头子讨人嫌!”雷爷爷摸透了付楚的吃软不吃硬的个性,才如是说。
    岸楚忙扶住摇摇欲坠的老人,只得说:“我收下,收下了,你别这样。”
    “收下了!那好,我们现在出去吃饭吧,真有些饿。”变脸速度太快,怀疑是否戴了脸谱。
    岸楚跟在雷爷爷身后,无可奈何地想:小的是混世魔王,大的是王中之王。
    晚饭一过,雷弘就跑到密室里去了,剩下付楚雷爷爷二人。
    横竖无事,付楚就和雷爷爷闲话家常。
    “雷爷爷,我可以问你,雷弘的胆子有时候为什么这么小吗?”
    “发生什么事了吗?”
    “昨天晚上他被雷声吓得哭了,他很怕打雷吗?”
    “这件事说来话长。雷弘的母亲去了后,他父亲整天意志消沉不理世事,我呢,忙得脚尖不着地,要照看公司的事,要看住两个后辈,心烦意乱之间,有些事就疏忽了。那时候李嫂还没有来,家里每天都乱糟糟的。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他父亲那么难受?”
    “如果你想说的话。”
    可能是好久没人和这孤独的老者说知心话了,心事憋在心里难受,他就说了。付楚现在成了最好的倾听人。
    “他爸爸是个独身主义者,直到四十五岁了还没成家。我只有他一个儿子,当然会极力反对他的做法。我四处奔波求媒,委托别人介绍了很多得体的姑娘,但结果却是瞎忙活,他没一个喜欢的。当时,我的心里急得跟猫抓似的,和雷弘他奶奶天天烧香拜佛,希望天降好姻缘,改变局面。可能是心诚,后来真的出现一位姑娘就是雷弘他妈妈。她是酒吧里弹钢琴的,人很温柔,精通音律,因为家道中落,才不得已出来抛头露面。他们在酒吧里认识,一见钟情,相知,相恋,还结了婚,有了孩子。按理说这日子应该越过越好的,可惜结局却恰恰相反。她从小身体就不好,有先天性心脏病,坚持生了雷弘,身体更是吃不消,熬了几年,就去了。他爸爸十分伤心难过,以至于责怪起弘儿,不管他了。”
    岸楚心中怆然。雷爷爷继续说:“有一天,我照常去公司,雷弘他爸爸照常又不在家,所以家里就只剩下四岁半的雷弘。事又凑巧,那天晚上刮起了罕见的台风,雷电交加,大雨倾盆,暴涨的洪水淹死了数十人,摧毁了数以万计的财物,让成百上千的人无家可归。气候太恶劣了,我被困在工地上,那天晚上也就没有回家。那天晚上对于雷弘有多么可怕,我们不得而知,只是第二天早上,我匆匆赶回家时,发现雷弘已经昏厥了,他爸爸在旁边象傻了一样,意识游离。从那时起,他爸爸才彻底悔悟清醒。而雷弘则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胆小、自闭。哎,也不知道那场台风是福还是祸!”雷爷爷以此叹气作结。
    “太可怜了!”付楚有些感伤地轻叹。
    “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说。其实,”雷爷爷有些犹豫是否要将事实倾囊相告“那个晚上还算不得什么,是芝麻绿豆的小事。”
    “这还是小事啊?”
    “恩,有一件事我从未跟你提过。”雷爷爷回头看看屋子,空荡荡的。他说:“阿弘曾经被人拐卖过。”
    “拐卖?”付楚支起身子,异常吃惊。
    “恩。儿媳妇过世后,展华真是痛不欲生,还想到过一死了结。我苦口婆心劝他看在雷弘的面上好好地活下去,以慰儿媳妇的在天之灵,这才勉强打消他的念头。但他从此也一蹶不振,是个活死人了。生出这个痴情种真让我操碎了心。他呢,没日夜地往那个酒吧跑,醉生梦死,我呢,只知道赚钱养家,两个大人极不负责任地把小孩一个人扔在家,让一个小保姆照顾。我想阿秀既然是远房亲戚介绍来的,应当靠得住,也就放心把阿弘交给她。谁知道我认人不准,保姆竟是个黑心肠子,她趁我们都不在时,联络她的姘夫李勇,把我们家只有四岁半的弘儿给带走了!我急得心肝俱碎,拉这展华就是一阵好打。他不敢还手,也不遮掩,只是一味地哭丧。那时,我是真想把他捶扁喽,但这样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呀。我们立即报警,然后联系上亲戚,求他帮忙找寻,又张贴巨额悬赏广告,又登寻人启示,能想到的都付诸实践了,但我的弘儿还是音信全无。过了一个星期,事情终于有转机了。”
    “太好了。”
    “有人称见到过阿秀,他们在他那儿租过房子。警察迅速行动,顺藤摸瓜,抓住了阿秀,但是没有弘儿的影子。我求她呢,求她告诉我弘儿的下落,她要什么都行,要多少钱多少东西都可以,就是我这条老命也可以。但是晚了。阿秀交代说,开始他们只是想向我勒索一笔钱的,不过后来我报了警,把他们就吓得不敢露面的。(早知道就不要报警了)雷弘一直哭闹,又生病,他们拿他没办法,(我弘儿真聪明,那样小就知道耍手段呢)保姆不耐烦,又害怕,就想不做了,干脆把孩子给送回来。李勇却坚决不干,说是一个子儿都没拿到,不可能不忙活一场。”
    岸楚忍不住插嘴说:“不就是钱吗,给他们呀!”
    “我当然是想哟。不过李勇早把弘儿带走了,上哪儿给去?要找到他谈何容易,无疑是大海捞针!后来又传来消息说,李勇半路和人打架,被杀死了!我简直是听到了晴天的霹雳!最后一条线索也没了。
    “我们非常泄气,有些沮丧,但我们从来没想到过放弃,我们坚信阿弘总有一天会健健康康回到我们的身边。我思念雷弘过度,神经衰弱,犯了疑心病,只要见到四五岁的小男孩,就觉得他是雷弘。有一次,马路边有个男孩儿在玩耍,我真是看他就是雷弘,我激动地跑过去,抱起他就走。没料到男孩却哭了,他妈妈赶来,把我臭骂了一顿好的,差点没闹到警察局去。小男孩跟他妈妈走了,我只有眼睁睁地瞧着,老泪成横啊!雷弘不见已有三个月了,他在哪里呀?他会不会冻着饿着,会不会挨打挨骂?我什么时候才能接他回来呀?还有一回,我听说警察查获了一个犯罪团伙,解救了几个孩子,我想都没想,就跑了几千里去认领。我和一个家长争得面红耳赤,硬说其中一个小孩就是雷弘。不得已,还做了亲子鉴定,结果他不是雷弘。
    “老天终于开眼,苦苦找寻了三个月零,头发白了一大半,雷弘有下落了。原来李勇在卖孩子的时候因为价钱问题和人发生争执,被误杀死了,当地警方在犯罪现场发现了雷弘。警察让我们去河北把他接了回来。多谢神明,他居然安然无恙。真好。我很感谢警察,还让雷弘认做干爹。”
    “听起来棒极了!”付楚双掌一拍。
    “也许是这场意外,让雷弘受到过度的刺激,原先活泼可爱的小雷弘变得十分内向怕生,还差点失语!但是,这哪算什么呀,他毕竟是回来了。我们可以慢满开导调养他的。没事!”
    “你说雷弘现在这么孝顺,我能不感激你吗?”
    “恩。真想不到还有这种事。”
    老人没力气说了,他许久都不再说话,眯着眼睛靠在沙发上。
    “恩。现在很晚了,我也累了,我去休息了,你早点睡。”说了许久不曾回忆的往事,雷爷爷心中有些堵得慌,他打了声招呼就上楼静养去了。
    雷弘还没出来,付楚就走进密室。雷弘正在观看自制的三维图象。他微驼着背,穿着一件白背心,衬衣斜斜地挂在椅背上,他神情专注,一动不动。付楚内心的震动持续了一阵,她含泪站着。那天日子不知他受了多大的常人无法理解的恐惧啊,他才那么小。换做是我,我不定成傻成痴了,哪还能又蹦又跳。现在他能快乐简单地活着,说不定也是一种福泽吧。
    她轻轻唤道:“阿弘,快去睡了,挺晚了,明天还要上课呢。”
    “我再玩会儿。”
    “别玩了,回去睡。早睡早起,要养成好习惯。”付楚将他推出去。
    房间里静悄悄的,楚到那边去了,小清约会去了,兰象是排舞去了。打开门,屋内黑漆漆一片,一个人影也没有,拉开灯,坐下,翻开书看,但看不进去,心中总觉有一件事未了,余光落处,是电脑。哦,对了,是它。
    和往常一样,秦雅打开电脑。她打开它,有点迫不及待,她想早点看到想看的信息。她天生是个克制的人,不急进,不温吞,做任何事都是不急不徐,处乱不惊的。为此,付楚总说她就是火烧了眉毛也见不着她哼一哼。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自己也未弄明白,只是,自懂事以来碰上的大小事件,她的确是以不温不火的态度去处理的,她确实是不惯于喜怒形于色。不过,既然,旁人认定她是某类的人了,那就姑且算是吧,深究人性,是哲学家思想家心理家干的事,她又不是,何苦来?
    秦雅自嘲地笑笑,要是付楚他们看见她这副猴急样,有可能会磕掉大牙那。她取出随身精巧的小花镜,仔细寻觅有无不受约束的头发。头顶上确有几根细丝弯出了道,她看见连忙用木梳理了理。对镜左右审视,一如既往的大眼睛、长卷睫毛、娇翘粉鼻、樱桃小口、红白适中的小脸蛋儿,配上乌黑油亮的披肩长发,恩,勉强算是及格了。做完了这些,她这才静下心来看邮件。信箱里有好几封未读邮件!她心情高昂了许多,拖动滚动条,定睛一看,竟全是些兜售彩色隐形眼镜的垃圾广告,她有些气闷地哼了声:这些人真讨厌,删都删不掉!
    没有想要的东西!她的心低落了,大脑一片空白,她把身体放进椅中,喘了一口气。她的视线对准电脑屏幕,分辨出电流通过时一闪一灭的光线。摹地,一行小字跃进眼里,电光石火间被神经识别出来:你有一封新邮件。
    她望着这几个字起码有三分钟,心里在挣扎到底要不要进去看看,她怕又是一片空欢快。最后,她想,看看吧,也不吃亏。她向前移动身体,够到鼠标,食指微动,不抱希望又盼望地打开了它。
    惊喜!里面有一封信,几分钟前发来的信,来自美国的信,来自美国杨志的信。秦雅哆哆嗦嗦找到光标,打开它。
    dear雅,(以前他断不会这样称呼的,秦雅有点害羞,她向下读)
    来信已收到,十分感念你还没忘记这个老友。
    美国这几天的天气也很热。这几天我都闷在房里吹冷气,哪里都没去成。天气不好,食欲欠佳,我晚餐只吃了一点干面包,其他的就吃不下了。现在真想念家乡的开胃小菜啊!学校和国内的没甚差别,就是人们的皮肤五颜六色的,他们好象都是本国的菁英,多少让我这个天之轿子显得平凡了,再不奋勇直追,就要落人千里了。惭愧至极!
    杨志
    秦雅看完,会心一笑,她马上回信。
    杨志:你好。你还在吗?我今天去公园玩了一天现在才回来,心情也很愉快!
    秦雅
    她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只能写这几个字,她按下发送键。
    时间过了半个世纪,(其实只几分钟)她接到回信了。
    雅:你回来了吗?真难得,这上我们俩第一次在线上碰到!你有视频吗?
    秦雅说有。于是,两人打开视频。(秦雅在视频打开的前一刻再次检查了仪容)看着近在咫尺远在天涯熟悉的脸,两人一时间不适应,无语。
    耳麦里响起磁性的声音“听得到吗?”
    秦雅缓过神儿,结巴地叹:“听,听得到。”
    “嗨,美女,你越来越美丽喽!”杨志此刻的心情十分开朗,面对她,他的情绪总是很好。来美几个月了,除了思念家人,他最常想到的就是她了。他很清楚自己不善言辞沉默的脾性,但每次于她,他好象就要变得口若悬河起来,连他自己也感到惊奇。
    秦雅只以红脸为对。美国的民风真是热辣,连杨志这号冰块都被融化了,以前的他可不是这样,油腔滑调。秦雅怪异地想。
    “你说你们去公园玩了,心情很好,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找到金子了?”
    “遇到个大帅哥,行不行?”秦雅赌气说。
    “会有人比我帅?”
    “比你好多了。”
    “我心碎。听到了它破裂的声音吗?”
    听到他的玩笑话,秦雅忍不住笑了,杨志也笑。
    “你走后,我们家族添了新成员。”
    “谁?女生?”
    “男生。一个是小清的男友。另一个是雷弘,小我们一届,是付楚的弟弟,他天天跟着楚,是个大男孩,挺招人喜欢的,就是有点内向。”
    “弟弟?付楚的弟弟不是挺小的吗?”
    “不小拉,读高二了。雷弘不是亲弟弟”秦雅同他说了事情的始末。
    “难以想象。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们外人是无法理解的,就象你从来没让我搞懂过一样。你最近过得好吗?”
    “我?”突然转移话题,让秦雅有些不知所措,她说:“我还好,老样子,没什么变化。”
    “应该有吧。怕是身边多了个人。”杨志略带试探地问。他记起部里的几个兄弟有些欣赏她的事。
    “你在说什么?”秦雅想起付楚说过的话,耳朵一热,脑里混混沌沌的。
    “没什么。你们几个都是成双成对了,是不是?可怜我孤家寡人!”
    “什么孤,什么寡!不是还有我”秦雅一时漏嘴。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惊得咬住自己的下唇!秦雅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切掉。他这种八面来风喜欢的该是八面玲珑的人,才不是象她这样羞怯冒失的。要是我有楚的大胆就好了。都是楚,她那样说我,搞得我都分不清对错,忘记什么是体面,什么是矜持了,真不害臊!他听了这话,可不知道要怎么想了,他还以为我是个放荡不知耻的人了,他肯定会看不起我的!我该怎么办?秦雅羞愤得想找个地缝钻。
    耳里传来他略显惊诧的呼声,秦雅听了更是难过得想哭,却哭不出来!秦雅太敏感了,一点风吹草动都禁不住,其实杨志声音很正常,甚至是喜悦。她心中惶恐,脚无意识地抖动,身体弓在那儿,窘迫地想怎样才能快速地结果这场骇人的谈话。然后她要藏匿起来谁也不见谁也不想。
    “啊!吧什么呀!讨厌!”无巧不成书,这时,隔壁房间里传出尖叫,由近及远的撞门声此起彼伏,走廊里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透进屋里,杨志的脸已经隐去了。原来是四楼的保险丝烧坏了。
    秦雅坐在黑暗中,呆若木鸡。门开了,小清和兰走进来,打开手电见到她,惨白惨白的,都吓了一跳。她们齐声叫道:“雅,你干什么!”
    小清扶平心口,说:“乌漆抹黑的,你坐在那里扮鬼吓人拉,别逗了。”
    秦雅便拿眼看她们,既而竟嚎啕大哭起来。说得夸张一点,她比那哭到长城的孟姜女还得劲,而且大有青出于蓝之势。这比她扮鬼吓人还来得让人意外,大家有目共睹,平时的她可是个稳重的人呢。小清和兰面面相觑,走过来,轻轻拿言语来安慰开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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