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休息了一阵,萧关能下床的时间更长了,但如今情势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浪费,于是他将全身缠伤的布巾又绑得更紧了些,巧妙地用服饰掩盖,扮成了侍卫跟着流光,竟一点困难也没有的直闯后宫,此时他才知道常常被他画猪画屎开玩笑的冷面人,在宫里的官职竟然这么大,可以统御全皇宫的禁卫军。
    当他被迫站在皇后的慈宁宫门口站岗而不能进门时,那股子别扭劲就别提了。流光像是在报他前日威胁太子的老鼠冤,硬是让伤重才刚好一些的他站了两个时辰,才慢条斯理地耍着官威走过来,淡淡地道:“皇后娘娘要撤下一个柜子,你进去帮忙。”
    萧关在心里先问候他祖宗十八代,僵硬地朝他皮笑肉不笑地撇撇唇,还摇摇晃晃的险些跌倒。不过他强撑着力气和精神硬是稳住,装得唯唯诺诺的应了声“是”之后,便随着流光进了慈宁宫。
    慈宁宫比他想象的大很多,不过倒是没有太过华丽的假山流水,反而是院落里花木扶疏,还有个小池子倒映着满院红粉黛绿,和池里的锦鲤混在一块儿,在阳光的照映下粼粼生光。
    走到慈宁宫的偏厅门口,流光突然停下脚步,欲言又止地道:“知道了你的来意,皇后娘娘要你自己进去,她已撤下了所有宫女和内侍,你独自一人要注意言行,别太放肆得罪了娘娘。”
    萧关自然嘻皮笑脸地答应,内心却暗忖老子是要去救她儿子,再放肆她也不敢多放个屁啊!
    一身侍卫装束的他进了偏厅的门,一眼就见到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立在上位,那肯定是皇后。然而与母仪天下的皇后见面,他竟没有任何害怕的感觉,也没有什么紧张,见到她那保养得宜却无一丝笑容的脸庞时,反而还有一丝奇妙的亲切感,让他很想亲近她。
    摇了摇头,萧关只觉得自己大概伤势未愈又站岗太久昏头了。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瞥,竟然发现这偏厅里不只有皇后一人,还站着另外一名他想都没想到的人——毕学文。
    讶异地摘下了顶上的侍卫头盔,萧关冷笑着朝着毕学文道:“我还以为你真不管毕芳了,想不到你还藏了一手,自己来找靠山?”
    这句话说得挺无礼,但毕学文只是皱了皱眉,将眼光投向皇后。
    萧关不明白他这反应是怎么回事,本能的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皇后,却见皇后一脸震惊地望着他,一副眼泪都快掉下来的样子。
    萧关心中一动,立刻联想到自己和太子长得十分相像,皇后月约莫是触景伤情,便先举起双手表明“我不是欧阳浯。”
    “我知道”皇后只说了三个字,却说得唇瓣都在颤抖。“居然是你!居然会是你要救浯儿”
    她这模样太不寻常了,一股长久存在萧关心中的疑惑,令他拿出了一块玉佩,递到皇后面前“这块玉,是太子给我的。”
    皇后颤着手接过,一看清了玉佩,泪却是真的飙了出来“不,这不是浯儿的玉,浯儿的玉是凰,而你的是凤,我的漌儿啊”她突然一脸愤恨地转向毕学文,没头没脑地骂道:“毕卿家,本宫待你不薄,二十年前才会将漌儿托付给你,这些年来每每向你提起漌儿,你却说和奶娘失了联系,让本宫难过伤心了好些年。如今他回来了,你也没向本宫禀告,若他没有自己来找本宫,你还要瞒本宫多久?”
    毕学文表情不改地冷漠道:“说了没有好处。”
    “什么是好处?害了我的浯儿就是好处吗?”皇后显然不能接受,要不是自恃身分,她说不定早冲上去打人了。
    听了皇后说的话,一头雾水的萧关可不想被晾在一旁,他刻意加入战局,煽风点火的道:“皇后娘娘,毕丞相喔,是毕前丞相很可疑啊,五毒教徒的阴谋,是我和毕芳在悦红楼听到,转述给丞相知道,他才入宫密保皇上的。后来经过这么多事我才知道,我听的内容应该是二皇子与五毒教徒勾结要害太子,怎么经毕丞相转述皇上后,太子反成了主谋者。”
    皇后一听,凤目一睁,整个后宫之主的威势顿发,仿佛已经串连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气得涨红了脸,咬牙切齿地问毕学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毕学文仍是一脸漠然,淡淡吐出两个字“苻望。”
    萧关听得若有所思,皇后却是立刻明白,她摇了摇头,退了三大步,像是大受打击,又像是难以置信地道:“我明白了,当初我所托非人,原来你效忠的不是我,也不是太子,更不是二皇子,而是皇上。”
    毕学文沉声回道:“不,草民效忠的是朝廷。”
    皇后摇摇头,就这么几句语带玄机的话,她已然知道了一切,于是她不再理会毕学文,而是含泪走向萧关,怜爱的伸出手想摸他的脸“孩子,是本宫欠了你”萧关反应极快地退了一步,闪过她的触摸。
    有没有搞错啊?他虽然内心对他们的对话有所怀疑,也猜到七八分,但这样就想他会欣喜的迎接她的拥抱?门都没有!
    谁知这个动作却牵动了伤口,令他龇牙咧嘴地叫了声痛。
    “孩儿?你怎么了?”皇后这才注意到他的伤,玉容不禁一变“你受伤了?!哪里伤了?我立刻叫太医”
    “等等等一下!我是偷溜进来的,你真认为叫什么太医来治我会比较好?”萧关摇了摇头,等身上的痛楚淡去,他这才真正拿出欧阳浯的凰玉。“先别管我的伤了,你先告诉我,我的玉和欧阳浯的玉有什么关系?”猜测是一回事,他要听的是完完全全的事实,有凭有据。
    他问得有些挣扎,也问得相当迂回,因为不管再笨,他都猜得出自己的身世一定和皇后及欧阳浯有关系,光听皇后和毕学文打哑谜,他内心就大受打击了,他其实还没有确定自己究竟想不想知道真相
    然而皇后并没有被他的态度激怒,脸上表情反而交杂着惭愧、后悔与慈爱等复杂情绪,给了他致命一击的答案——
    “孩儿,本宫要告诉你一个惊天秘密,是有关于你的身世”
    这阵子,不知从哪儿传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一开始是由民间口耳相传,后来渐渐闹大了,也传入了宫里,听说皇帝因而震怒,要求京军统领夏邦呈必须揪出散播谣言的主犯,一时弄得京城里人心惶惶。
    这个谣言,关乎二十年前京城里发生的巫蛊之乱。皇后当年诞生龙子时,其实是生了双胞胎,但因为当时后宫巫蛊咒杀之事频传,皇后怕两个皇子都遭到毒手,皇朝将后继无人,便由当时皇上的近臣毕学文掩护,悄悄的叫奶娘将长子欧阳漌抱出宫扶养,并告诉皇帝只诞生了一个龙子欧阳浯。
    过了几个月,由于巫蛊之事害死了几个后宫嫔妃,甚至是机要大臣,皇帝因此进行了一次大改革,也剿清了一次后宫,巫蛊之乱暂时算是平息。不过由于此时皇帝宠爱的嫔妃刚产下二皇子欧阳澈,皇后怕若将真正太子流落乡野的事实告诉了皇帝,会影响她的后位及太子继位权,所以只能忍痛不发,将错就错,不再联系,仅抽空询问毕学文长子的状况。
    现在整个皇城,都因这个二十年前的秘辛沸腾起来,由于难辨真假,且事件敏感,皇后因而避居念佛,不问世事,也要求及警告所有的皇子和她一起在佛堂斋戒诵经三日,连日前继任太子声势看涨的二皇子欧阳澈也只能乖乖就范。
    这种情况的演变,最大的得益者算是毕芳,她因此得以不被二皇子逼迫,松了一大口气。
    自从谣言出现,加上二皇子身边随从的鼓动,她由民间被秘密的送入宫,藏在他的寝宫内,断了和小钱鼠的联系,又恢复看着蓝天期盼的日子。
    可这次,她不像那样有着无尽期的惶恐,因为她看见了欧阳澈日渐焦虑的模样,便猜到萧关一定已经采取行动。
    她接下来要做的只有相信他,耐心地等待。她心里唯一担心的是他的伤势,不知道复原得怎么样了?
    她甚至已经无聊到连每天什么时候会有侍卫巡逻、经过她的门前时步伐有几步等等小事都已经算得清清楚楚。然而今天特别不一样,那行走的声音及力道都不是她每天听习惯的,反而很像她脑海里一直印着的一个男人
    不,不可能,毕芳手抚着脸笑自己的痴傻,但在摸到脸上的白纱时,又一阵的心酸。不知道当那男人看到她白纱下的脸,会有什么反应
    才这么想着,房门被悄悄的推开,一个侍卫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走了进来。
    毕芳心里一动,猜想着会不会是小钱鼠又想办法混进来了?可当她看清来人的体形,对方都还没拿下头盔,她便飞也似的扑了过去,直直抱住他,泪水忍不住就这么落下来。
    “我等你好久了你怎么现在才来”毕芳很不想这么没用,但她真的无法控制笔算的感觉。这阵子所受的压迫和威胁,让她日子过得胆战心惊,没用倒下的原因,全是为了一个不知会不会实现的诺言。如今真让她等到了,那种排山倒海而来的感动及自怜,简直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
    来人是萧关,他靠着皇后娘娘的安插掩护,顺利的溜进二皇子的寝宫,打探到毕芳被囚禁的位置。他完全不怀疑为什么连头盔都还没取下,毕芳就认得出他,就如同即使眼前的女人蒙着白纱,他也能一眼就知道她是毕芳。
    “噢痛痛痛痛痛”萧关被她用力一抱,身上的伤口一口气全痛了起来,疼得他脸都扭曲了。
    “啊!你的伤!”毕芳连忙放手,还退离他一大步,脸色惊惶地道:“你的伤口痛吗?”
    “伤口再怎么痛,也没有看到你拿刀划自己的脸那么痛。”他摇了摇头,忍住痛,上前展臂一搂,以不压痛自己的力道将她轻拥入怀。只有这样和她紧紧贴合,他才能感受到她是真实的存在于他身边。“天啊,我多么害怕你出事,以后别做这种傻事了,知道吗?”
    话说着说着,他就想亲吻她,然而当她脸上的白纱造成阻碍时,他本能的伸手就要扯下。
    毕芳偏头避过他,退了好几步,眼神有着惶恐与不安。
    萧关明白她的顾忌,刻意不正经地说道:“你别忘了,就算你脸上再多几道疤痕,也不会有我身上的疤痕多,咱们老大不会笑老二,我不会在意的。”
    毕芳仍是摇着头,不发一语,眼睑却是难过地半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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