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嚓一声,我的孩提时代结束了,而那也已经是发生在近二十年前的事情。漫过记忆的河堤,浅浅荡漾着的,仿佛一幅写意的油画,背景是那种诱人的青葱翠绿,隐约在广阔的重峦叠嶂间,飘忽着一群孩子轻烟似的痕迹。画面或单调,却婉约着几许丰腴,或明快,又浸润着一些伤感。
    自打记事起,我就不再是单纯意义上的孩子,因为那时的我已经顺理成章地拥有了自己的“事业”除了要把牧牛打草作为额定的任务,我还有很多编外的事情要干:拾掇柴禾以减轻父母农活以外的工作量;趁雨后水浑时下河塘抓鱼虾以丰富餐桌;上山采集蘑菇或药材以补贴家用。干这些事情的时候,多与村里的同伴相约而行,因为毕竟是孩子,与其说人多胆大,还不如说是为了自由自在地聚会游耍而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春天,山里还没有东西可供解谗,我们就挖甘笋;或砸出一种苦树皮的浆液猎鱼。夏天,先是在小河潭里赤裸嬉戏,然后便诡秘地潜入繁茂如林的玉米地,偷了不知谁家的,还没有完全成熟的玉米,逃到另外的山凹里烤了吃。莽苍的山野最善解人意的季节还是秋天。那时,各种山果应有尽有,栗子裂口了,只需摇晃树干就能掉下来;山葡萄睁着黑黝黝的大眼睛;最甜的是一种香蕉形的瓜,开着小口,味比哈密瓜还浓呢。而卸除了拘束,玩得最尽兴的时节是在冬日里。山已经褪去繁华,不用再在挥霍时间的时候惦记着去找药材,不用再在寻牛的路上留意山菜,因为藉可换钱的各种植物已枯萎隐迹,再则,即使还有零星的吃食,也已落入鸟雀野兽的腹中,我们能做的便是,在炽热的灰烬中爆炒从家中偷偷带来的玉米或黄豆,然后半天半天地玩扑克,而今念及,就算不用在漫山遍野的疯跑中享受时光,哪怕一幅残缺不全的扑克牌,却也能带给我们无以复加的快乐。
    感激大山,它不仅毫无保留地了满足了孩子们好玩的天性,还为食不果腹的我们无偿提供了天然的盛宴。最难能可贵的是,在无形中还让我们得以尽一个孩子应尽的责任:家里的柴垛每天都在长高,爸爸卖鱼片、药材换回的钱里有一份我的功劳这份责任对于外人或许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对于一个生于山野,出身寒门的孩子来说,却是庄严而神圣的,何况玩耍让劳动变得轻松,劳动又为玩耍增添了意义。更主要的,还是镶嵌在天真童年的艰辛,为一颗懵懂无知的童心埋下了不能屈服于现状的种子。
    作为一个孩子,在成长中承担一份帮扶家庭的责任,有时候也并不好玩。我最要好的儿时玩伴就是在一次采药时,不慎掉下悬崖摔死了,而另一位女孩则在打猪草时,被马蜂活活蛰死了。我也遭蛇咬而遇过险,但是毕竟顺利地长大了。尤为幸运的是,在小学毕业、大多数伙伴都被贫困撵回了家后,我却能离开“百草园”继续走向“三味书屋”虽然,读书也是一件苦差,但是比之与大山为伍,我还是愿意忍受读书的清苦,因为我已逐渐意识到,除非在书中找到“黄金屋”、“颜如玉”我也别无出路。
    一年年花开花落,不经意间,我的孩提时代走了。回想起来,彼时的我还算是一个懂事的孩子。生于清贫人家,从小明白“一等人忠诚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的道理;苦中作乐,缺少见识,顽劣愚昧,这些共同构成了我生命最原始而真实的画卷。时间不可储藏,但记忆必有意义,当那早已烟消云散的似水流年,偶尔闪现在生命之梦的边缘时,想要触摸,又无可抓获,只淡淡地感到,儿时的岁月是开在我身体里的花,已谢,却依然清香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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