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宪实淡淡说:“你说的也没错,但也不算对。这是你一个外人看见的样子。我要和你说的是,此案关键在陛下。”
    他见周聿昭眼睛睁大看过来,笑了下:“此案是从下面送上去直达陛下桌案,是陛下下旨彻查,赵理是宗亲,庆王也是宗亲。就单单这一点,赵理就要去谢陛下不杀之恩,此案若是交给孟廷元,赵理难以脱身。所以庆王觉得不痛快是自然的,赵理若是不痛快,那就是自作自受,是他该得的。庆王彻查,是奉命办事,恪尽职守。至于怎么处置赵理,那是陛下的事情,不是庆王的决定。倘若庆王对赵理宽泛,他未必会散财自保,陛下也就未必会轻易放了他,你明白了吗?”
    周聿昭已经明白了。
    一言一行,不过都是陛下一句话而已。
    “君为天下主,若是逆着君的意思,什么下场你自己想想。”
    周聿昭起身:“谢祖父指教。我知道错在哪了。”
    周宪实笑起来:“你还年少,经历的案子太少,难免往好处想。”
    周聿昭听的汗颜。
    周宪实问:“当时闹起来了?”
    周聿昭:“那倒没有,赵善易也在。”
    “哦?”
    周聿昭叹气:“赵善易这个人,不愧是属狐狸的,他和庆王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和赵延之倒是聊得热闹,结果等人一走,说辞和您的一样,可见他从开始就知道。”
    周宪实又问:“那你知道你今日错在哪里了吗?”
    周聿昭:“操之过急。”
    周宪实摇头:“不,你错在自视甚高。庆王是陛下胞弟,赵延之是醇亲王世子,按照位分,都比你高。你来做这个中人,不够格。这个中人非宗亲中的长辈不可做。”
    周聿昭如醍醐灌顶,一下明白了。
    周宪实点点他:“赵善易能做都统总督,不是因为宗亲,也不是因为廉亲王。是因为他聪明。就比如今日,他就明白他做不得这个中人。你更不行,所以他愿意陪客,但不会说话。很多人,很多事情,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变故,就会让你变得很被动。所以你切不可急躁。”
    周聿昭诚恳说:“我记下了。萧老大人怕是熬不了多久了,您进内阁的事,可以提上去了吗?”
    周宪实摆摆手:“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记住了,任命没有到手里,就都是变数,庆王被那个驳回的任命,当真是内阁驳回的吗?”
    周宪实太了解陛下了,庆王被他用来晃内阁的眼,推了山东籍的张克定上位。将马廷庸一众江南臣打了个措手不及。
    陛下这是要整顿江南了。
    他暂时是不去凑这个热闹,马廷庸比他更急。
    第70章 收到一车药材
    ◎但是没有只言片语◎
    赵善易也是无聊, 这种事又不好乱说,裴岘也不在,他也没个伴儿, 只能回家和方氏说。
    “你没看见他眼里恨不得滴血, 和庆王撕打一场,硬是僵着脖子谢恩。”
    方氏见他不在意,撇他一眼:“你这样早晚会被人报复。要是当场打起来, 你能落了好吗?”
    赵善易:“你这就不懂了,若是没有我在场, 说不定真的会打起来。你以为周聿昭能压得住?”
    方氏也有些无语:“好端端的,怎么又突然来这一套?本就是渎职查办, 这样倒好, 弄的好像他家受了多大委屈。要说庆王也是冤枉。”
    赵善易现在可不敢小瞧了庆王, 更不敢和他站得太近, 毕竟庆王现在不是从前那个不争不抢的王爷了。而且他有小心思了。
    赵善易撇嘴:“都是奉命办事,又不是他私下寻衅报复, 何必讲那套人情。裴岘办案这么多年,经他手查处的人,死了多少?有谁抱怨过他下死手?人不能得陇望蜀。”
    他的话点到为止, 方氏也明白。只是唏嘘。毕竟当年成婚的时候, 庆王和裴岘一同陪着赵善易,当年他们三个确实很要好。
    说起了裴岘,赵善易立刻说:“不行,我要这事和裴岘说说,让他也乐乐。”
    方氏才不管他, 只见他乐呵呵去书房写信去了。
    裴岘此刻也在写信, 他快马行军已经到了广宁卫, 这里比京中还要冷一些,向南就是海,这里有从关外来的行商人,一同随行的人里面有人懂药材,见关外的贩子带来大批关外的药材,这是建奴的贡品。
    这些想必是盗采的。
    裴岘原本没在意,听见裴慎门外嘱咐几人,大概是买一些寄回家中去。他这才知道了,打发裴慎将那贩子手里的全买下了。
    上好的参,除了给家中,剩下的都给了赵幼澄。
    他原本想写信,后又作罢。
    “让人送回去。”
    裴慎也知道那位公主和其他人不同,悄声出去安排了。
    裴岘看着舆图,心里却在想但愿她听话些,在城外好好养身体,莫要被京中的人卷进去,细细瘦瘦,经不住他一掌。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气性。
    结果没两日,赵善易的信也到了,赵善易的信就比较精彩,将最近京中的事情说得很精彩,包括庆王的困惑。
    他面无表情看完信,回头问裴慎:“那些药材还有吗?”
    前几日那些药材补品都是裴慎打理的,他挠挠头:“已经没了,上好的都送回京了,剩下的就给他们分了。”
    裴慎见他皱眉,以为京中漏了谁,立刻说:“我这就去再买一些。”
    裴岘也只是点点头,没说话。
    没几日赵善易收到裴岘的回信,裴岘的信和他的不同,写得非常克制,而且话少,他一贯就是如此。
    但随信一起回来的还有半车药草。
    辽东的参,关苍术、龙胆草、林蛙油……
    赵善易看了东西乐呵呵和方氏说:“我就说了,蕴玉不会忘了我。”
    方氏见他得意,看了眼盒子里的东西,惊讶道:“这参有些年份了。”
    赵善易了然:“他有好东西,可从来不会忘了我。更何况他又没成家,也用不了这些,自然就送我了。”
    方氏见他乐呵呵,只是笑他无聊。
    赵幼澄没想到会收到一车名贵药材,章嬷嬷看着行李,好半天才说:“这是……”
    上好的人参,林芝,天麻……
    赵幼澄心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打劫了药贩子。
    其实和打劫也差不多了,毕竟全买了。
    可默不作声的让人送回来一车药,都吝啬于只言片语。
    她想了想,还是给他回了信。
    周聿昭那日回去后,思量了几日,才又去了赵延之常去的花楼,醇亲王府虽然元气大伤,但赵延之有些经商之道,并不穷,所以依旧豪奢。
    周聿昭进去,见他靠在楼上听曲,看着兴致并不高,他笑问:“几日不见你,还生气呢?”
    赵延之无所谓的笑:“怎么会,我能为这点小事怄气。”
    周聿昭坐下后,挥挥手让人都出去了。
    推心置腹说:“这事是我考虑不周,庆王年轻气盛,必然不忿。你也是,寻庆王晦气也没用。无非是两败俱伤,反而落了下乘。”
    赵延之冷笑:“我不是寻他晦气,我是见不得他落井下石。扭头还冲我摆脸色。”
    其实就像赵善易说的,就像裴岘,办差杀人,哪一个都不曾手软。
    但没人敢说他一个错字,因为他从不与那些人讲交情,更不去施恩。
    分明两立的处境,互不相干,才是最好的态度。
    一个人怎么可能既冷面杀人,又笑面讲情分。
    周聿昭笑着说:“你这就是意气之争,说破天也是他占着理。”
    赵延之听着就要争辩,他伸手示意他听着。
    “行了我知道你不痛快,王爷怎么样了?”
    赵延之提起来就心烦,父亲因为被撤职查办丢尽了脸面,又加上在大理寺受了罪,如今在家中日日酗酒,祖母整日寻衅滋事,他院子里的女人多,成日里没完没了的吵……
    提起来就心烦意乱,虽然他不成器,但也知道孝道,是个孝顺儿子,看见自家老子成这样,被庆王压在狱中,申斥训诫,最后还受了刑,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还能怎么样?身体也不好,整日酗酒。”
    周聿昭安抚他:“放宽心就是,陛下不追究此事也就过去了。等风头过去,未必不能起复,切不可自暴自弃。”
    赵延之听的一脸丧气。
    周聿昭给他倒了酒,继续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屈,但你这样想,无非是结一场私怨,于庆王结仇,与你有什么好处?再说王爷这事,是被捅到陛下眼前了,端看陛下怎么处理,庆王查的再详细,最后陛下不也没追究嘛。”
    赵延之愤愤道:“陛下岂是那等小人能比的?”
    “所以说,这事已经过去了,陛下不追究就没事了。你若再闹大,难保陛下不会护着庆王,觉得你不服气。话说回来,这事也不能怪庆王,他为立功,自然竭尽全力。你为保全家人,是为孝道,这不冲突。他表功给陛下看,你就不能吗?”
    赵延之闷了口久酒,久久没有说话。
    周聿昭见他不再骂骂咧咧,就知道他听进去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再闹大了,他也心烦。
    既然两相和气,那就谁也别沾谁。
    若再这么僵持仇恨,到时候醇亲王府的老王妃必然会去和太后娘娘那里哭诉,说来说去最后还是给他惹麻烦。
    姻亲故旧是左膀右臂,但有时有也要被拖后腿。
    “我领你的情,不再与他寻衅。从此以后我醇亲王府和庆王再无往来,他日就算他加封亲王也好,入阁执宰也罢,都与我不相干。但他日他若落到我手里,我必然不会放他。”
    周聿昭听着他的意气之言,笑着应承:“这是自然。”
    两人喝了一下午后才各自散去。
    方氏得了赵善易的提醒,果真第二天出城去看西面庄,顺道就去看了离庄子不远的赵幼澄。
    赵幼澄在最西面的山脚下,别院大概是买人家的庄园,修建的十分豪华。让方氏都忍不住想在这儿修一座别院了。
    天气大热,赵幼澄在别院中,十分随意。她整日在书房里修稿练字,显得很自在,见方氏来看她十分欢喜。
    “表嫂怎么会来?”
    方氏见她满身书墨味,笑着说:“和你一比,我这等俗人,都不好意思上门了。”
    赵幼澄失笑:“这是哪里的话,我在城外打发时间而已,表嫂快进来。”
    方氏看了眼,心里称奇,无怪乎赵善易总说她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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