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喀的一声,黑色的桃木製大门便打开了,可迎接承天璿的是漆黑一片。
    「怎么出门都不着灯的?」傲那傢伙在搞什么?想吓坏那头笨狗吗?又不是不知道那头笨狗怕黑、早有前科,每回只要家里没有人而他们又忘了着灯外出,迎接他们的除了一片漆黑外,还有遍地呕吐物。眼梢微微抽动了下,做好了要收拾烂摊子的心理建设后,承天璿便摸上灯光开关。
    啪的一声,大厅顿时大放光明,可迎接承天璿的并不是先前所预期的一滩滩泥黄色呕吐物,而是光洁可鑑的地板,与及那名抱膝而坐、蜷缩在通往二楼的楼梯间的黑发男子和那隻躺在旁边、没精打采的玩具贵宾狗。
    瞥见这个画面,承天璿更加体验得到何谓「物似主人型」。好巧不巧,距离他不远处的一人一狗都沮丧得像隻惨遭主人遗弃的流浪狗。
    承天璿原是没察觉到那抹仿能如黑暗融为一体的存在,可对方臂间的粉红色物体实在太引人注目了,要他察觉不到这傢伙的存在,蛮难。
    对于自家弟弟的异常行径,承天璿不由得惊叹出声,压根儿没有掩饰惊讶的打算。「哗,你发生什么事?」
    对方没答腔,维持原先的动作,继续待在原处闹自闭。「……」
    得不到对方回应,承天璿显然没有放弃追问的意思,盎然挑了下眉,出言调侃:「你在搞什么?怎么像个被侵害儿童似的抱着毛娃娃蜷曲在角落处闹自闭?」
    那轻挑的调调马上唤来亲弟一记瞪视伺候。「干你屁事──」
    承天璿自然晓得对方是在迁怒了,可他非但没生气,俊顏上还掛着一抹恶质微笑,偏要往疑似是地雷的地方踩去。「态度这么恶劣……该不会是被甩了吧?」
    而弟弟的咆哮声和一记凌厉无比的瞪视引证了一点,那就是──他成功踩中地雷了。「甩你个头──」
    得悉唯一的弟弟失恋了,承天璿不但没有安抚的意思,还幸灾乐祸的强调对方已被甩的事实,毫不留情地往对方的伤口上撒盐。「那即是被人家甩啦──」
    墨色双瞳危险一瞇,承天傲咬牙切齿地搁下狠话:「小心风水轮流转。」
    耳闻亲弟的威胁,笑意跃上一双生意人的眼睛,承天璿故意在亲弟情绪低落时,炫耀自己有多幸福。「为兄跟你未来大嫂的感情稳定得很,不用你费心,你担心你自己好了。」
    瞥见兄长笑咪咪、一副欠揍的嘴脸,承天傲当下不爽到极点,可悲的是他找不出半句话来挽回劣势。不过基本的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基于他太清楚二人争辩能力的差距,故他乾脆别过首不语,不作必败的抗辩。「哼。」
    接收了亲弟凌厉的警告眼色,承天璿依然气定神间,兼且不打算放弃逗这个反应有趣的弟弟;更何况,他对那隻核突的粉红色物体很感兴趣。
    「话说回来,你怀里那隻是什么名堂?」
    承天傲冷瞟了兄长一眼,又别过首,便口气不佳地道:「花茶犬,分手礼物。」
    「……你何时爱玩毛娃娃──」承天璿止不住嘖嘖称奇,可惊讶的感言说了一半才惊觉另一个更有趣的爆点。「是分手礼物?」
    「有意见呀?」他也想不到自己会收到这个……
    他原以为一切皆尽在他掌握之内,可他赶到去学校,得到的却是子煦的一面抱歉和一隻花茶犬毛娃娃……
    连分手礼物都准备好,显然是处心积虑了很久……
    果然……
    果然是……劈腿。
    明明对方态度恶劣得很,可承天璿却乐得很,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噗一声爆笑出声。「这也太好笑了吧?哪有人甩人会送礼──」
    承天傲的眼角微微抽动,他冷凝着一张俊容,脾气不佳的回话:「你笑够了没?」
    承天璿收敛唇上笑意,可他并不是慑于亲弟与生俱来的骇人气势,而是想追问他比较在意的地方。「那是什么一回事?我上个月还见你们两小口恩爱得要命,连体婴似的分也分不开──」
    大手轻覆下半张脸,承天傲别过首,颓然溢出心里真正所想的。
    「这个,我也想知道……」
    兴味盎然的欣赏亲弟稀有的沮丧模样,承天璿非常配合的顺着对方的话问:「哦?怎说?」
    墨睫低垂,深眸斜睨着地上那隻四肢伸直、平躺在地上的玩具贵宾狗,冷声开腔:「大抵是她变了心。」
    别人在闹悲情、闹忧鬱,承天璿不出声安慰也罢,还把人家当成是搞笑剧集来看,超级不人道。「噗──看你用这种小媳妇口吻说话真是蛮好笑……」
    这回,除了眼神言语要胁外,还有……行为上的要胁。
    砰的一声,一记强而有力的拳头击到墙上去,撞出一声巨响。
    「承天璿,我看你真是欠扁──」
    笑睇着亲弟怒火焚身,承天璿稍为收敛起猖狂的笑意,忽尔正色地道:「变心的人是你,不是吗?」
    耳闻无理指控,承天傲蹙起了眉峰,锐利的黑眼瞄向不断把自己当成是笑话来看的恶劣兄长。「我何时变心?这种说法是听谁说的?」
    承天璿弯唇笑了笑,耸耸两肩,含糊带过。「没什么,我只是猜猜而已──」
    下意认为自家兄长在耍自己,承天傲忍不住咒骂一声。「狗屎!」
    原是躺在地上、颇有潜力当起神檯乳猪的玩具贵宾狗抬起小脑袋,一双无辜的黑色眼珠子含冤受屈的盯着承天傲看,并发出哀鸣。「呜呜!」二主人,我没有拉屎!
    鲜少地有读懂承小狗的想法,承天璿弯身轻抚小狗的螓首。「乖,小狗,你主人不是有心冤枉你拉屎──」
    彷彿动物是有灵性的,承小狗跑去巴承天璿的腿。「呜呜!」大主人英明,我真是冤枉的!可我今天只拉了一次,我便秘了一整天,很闭翳──
    眸光鄙夷的看着那隻明明是他捡回来,现下却巴着别的男人的玩具贵宾狗,承天傲忍不住出言嘲讽,言息间夹着酸溜溜的味儿。「连这傢伙都学会跟男人跑了──」
    「汪汪!」承小狗抗议似的吠叫两声以表丹心,二主人,我不是个gay!请别冤枉我,我是不会跟男人跑的──
    这么有趣的人狗互动,承天璿全看在眼内,线条优美的唇上隐隐勾勒出别具深意的笑弧,可心情烦躁的承天傲完全没察觉到这一点。「正所谓女死女还在,森林里头树多的是,既然人家不要你了,你也别留恋了,乾脆找个别的风流快活好过──」
    难得三八兄长终于肯说些人说的话,可承天傲却毫不领情,口气依旧恶劣得很。「不用你多管间事。」
    承天璿一点不在意,俊容上还掛着一抹如沐春风的好看笑容。
    「对了,你老哥我两星期后结婚了──」
    得知兄长的好消息,承天傲有别于一般当弟的反应,没说恭喜也罢,还呛对方一句:「你好端端结什么婚?」这傢伙是故意吧?刚刚还这么风骚大晒幸福──
    「你自己被甩是你的事,总不能要我都结不成婚──」
    「你结婚干我屁事──」
    挑了下眉,承天璿自行略过好弟弟的恶劣反应,笑言:「当然与你有关,我决定找你当伴郎,你下星期给我去试穿礼服──」
    连细想都不用,承天傲别首说拒,态度坚决。「我不去──」
    「你要是敢不去,我用人头担保我会找人拿八人大桥架你去──」
    当了二十多年兄弟,承天傲自然晓得自家兄长是那种说到做到的人,绝对不是耍耍嘴皮这么简单的人物,故他纵有万千个不愿意都不敢再说拒。「……」
    要知道无论拒绝与否,结果都不会有所不同。
    之后那些疑似是安抚的话全都是废话,他当时是这样想的。
    「去吧,我相信女家那边的姐妹团质素不错,到时随便把个当女友──要是伴娘长得不错,那就把她拐回家──」
    ※※※
    cupid。
    花边瓷碟上放了一件蓝莓奶酪冻饼,两颗圆大的蓝莓粒伴随着深紫色果酱铺在米色奶酪的表面──这是她最喜爱的甜食。
    执起银叉,季小菱分了一小角冻饼餵入口中,仔细咀嚼。「恩……」
    奶酪层并没因低温处理而变硬,入口冰凉之馀,仍能保持质感幼滑,而蓝莓果酱甜中带点酸,甜味在她的舌尖化开,填满她的口腔。
    可她嚐到的甜味很快就被涌至喉间的苦涩味所淹没……
    这明明是她最喜爱的甜食呀……为什么她现下嚐到的只有苦涩味?
    纤手轻托着腮,无神的瞳眸出神地遥望窗外,看着大马路上有点朦胧的车水马龙景致,季小菱长嗟短叹,开始展现巨蟹座常有的特质,伤春悲秋起来。
    「欸……」她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她没问清楚他的意思就下决定,会不会太那个了一点?可说出口的话等同泼出去的水……俗语有云:覆水难收。
    她连分手都说了,总不能耍赖说自己没说过,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这种蹩脚都不行的谎言……更何况,她连分手礼物都送了,总不能说她是在开玩笑……
    不过跑去问他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难堪吧,近来他的冷淡态度已够她难堪了……她还要自己难堪到哪个地步才肯罢休?他近来的行为不是表达得够清楚吗?她还跑去确认什么?何必让他有机会在她心上补上一刀?
    要是无论如何都要挨上一刀的话,这一刀,她希望是自己亲自下手。
    自己刺自己,再痛也有个限度。
    自己刺自己,她还有能力把刀拔出来……
    在季小菱正忙着浸淫在负面情绪之中,一张设计精緻的粉红色卡片推到她搁在桌面上的手肘。有点茫然的眼眸下意往下瞟,浅粉色卡片的左半边是精緻的蔓藤花纹,而右手边则是白色的英文潦草……基于是她最害怕的英语,故她没细看下去,直接抬头询问对面那位把卡片推给她的人,那就是既是cupid老闆娘又是她姊妹淘的──唐恬。
    「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粉红炸弹吧!?虽然她英语不好,可她有看懂左边某两隻比较大的英文字「ourwedding」──
    几乎是在下一瞬,季小菱得到对方的确认。「小菱,我两星期后结婚了──」
    嘴角剧烈地抽动了下,季小菱慢了一拍才自震惊中回过神来。「誒?你们终于和好了?真是奉子成婚?」之前恬恬还因为肚子里的小孩而挣扎接不接受男朋友的求婚,现下可好了,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对啊……」唐恬垂瞳,含羞带怯的道。
    「那很好啊……」季小菱虚应,察见对方脸上那个幸福笑容,她才忆起自己还未恭喜对方。「啊,我真冒失,险些忘了说这个……恭喜你啊,恬恬。」
    尾音方落,唐恬便微笑着接话:「我想找你当伴娘,赏面吗?」
    「伴娘?我?」银叉比了比自己的鼻子,季小菱一面难以置信,平日刻意装低沉的嗓音拔高了好几度,隐含着几分喜悦之情。「真的假的?我想当伴娘很久了──」
    「真的,那小菱即是愿意当我的伴娘嚕?」唐恬笑意盈盈的确认。
    「这还用问?当然是求之不得啦──」季小菱连考虑都不用便答话,可某个熟悉的朦胧脸容方自脑际弹出,兴奋的尾音便隐没于舌尖,原是兴奋雀跃的嗓音添了几分犹豫。「不过……」他会不会不高兴?
    这个想法方自脑中冒出,另一把清脆的女嗓破空而至,外加双肩同时受压。
    「小菱还有什么好不过?」转头看去,一个脸圆了点的可爱女生两手压着她的两肩,疑似企图将自个儿的重量转嫁到她的身上去。
    这名可爱女生就是既是cupid的店员又是大学生的半工读生──小纯小姐是也。「我道小菱你该不会是担心男朋友会不高兴吧?」
    「呃……」被人一语点破心事,原是打算张嘴回应些什么的季小菱瞬间哑了。
    「小菱你这个坏习惯要早点戒掉──你和那个差劲的男朋友已分开了,不用管他人高兴不高兴──」
    「是……」季小菱垂瞳虚应,原是朝气蓬勃的嗓音骤时低了好几度。对呢,她不自觉习惯了他的霸道、习惯了他的横蛮、也习惯了他的吻、他的拥抱,还有他的体温,正所为太过习惯了,所以她没法接受他的冷淡、还有他身上的疏离感。
    「欸……」想着、想着,季小菱又不住叹息,用力叹息,用力得彷彿要把囤积于肺叶里的负面情绪呼出体外。过往的习惯都在霎眼间成为了刺伤她的利器,每刺上一刀,都在提醒她那些熟悉不过的习惯已成为过去式了。
    「欸……」果然……
    果然呀……像她这种人是不适合谈恋爱的,不适合接触这种随时伤人的东西。
    眼见季小菱还是垂头丧气,了无生气的样子,不太会安慰人的唐恬纵不知要怎样安抚对方才对,不过还是试着开口:「小菱别伤心……既然都分开了,那就别再想了……人要向前望才是,也许有更好的在等着你……」
    有听懂恬恬很努力安抚自己,她也不想孕妇为自己担心,连忙扯出笑容,展露笑顏,反过来安抚对方。「恬恬多虑了,我没事啦──」
    「嗯嗯,唐姐说得对,可能会有更好的等着你的说──所以小菱千万别气馁啊!」小纯越说越兴奋,说到尾还一手倣效侦探般托着腮提出建议,另一手则用力拍打她的肩给予莫名其妙的鼓励。「依我看,乾脆去婚礼钓金龟──说不定伴郎是个超级大帅哥呢!要是长得帅又有一米八就要把他拐回家啊!炫耀给前男友看,让他知道他走宝了──」
    「呃……」长得帅又一米八……他也是呢,她要怎样炫耀才是?
    季小菱还未把道出疑惑,小纯又说话了,这回的谈话对象是坐在她对面的唐恬。「对了,唐姐,那个伴郎长得帅不帅的?有没有一米八?我不是要跟小菱争啊──纯粹是出于观赏心态啊──」
    被点名了,唐恬一面困惑的眨眨眼,语带抱歉的道:「帅不帅这个嘛……其实我也不清楚……」
    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充满遐想空间的答案,小纯的反应很是激动。「誒?怎可能──」
    见同是帅哥控的季小菱竟在这个时候闹出神,小纯猛摇晃对方的两肩,唤回对方的魂魄。「小菱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
    这回,焦点来到婚礼女主角身上,只见唐恬又眨了眨眼,表情无辜。「这……不是我负责找人,所以我也不清楚……」
    唐恬的话再次换来小纯一声不高不低的惊叫声。「那是男家负责找人吗?」
    「是这样没错……」唐恬点点头,浅浅一笑。
    「原来如此……」消化了这种有点奇怪的做法,焦点重回那名少看一会儿就会魂游太虚的季小菱身上。「不过大帅哥找的人都不会难看得去哪啦!正所谓物以类聚,帅哥自然会跟帅哥作堆啊──依照推论,伴郎应该也是帅哥一名,所以小菱要好好把握,总之没事装跌倒扑到他的身上去──」
    「……这样子会不会太好?」为什么要装跌倒?这样子很奇怪……
    「小菱还有什么好担心?我记得你先前说过你的男友是醋罈子,很爱呷醋的……可现下都分手了,你已经恢復自由身了,不用鸟他高不高兴──」
    原来小纯以为她还在担心这个……
    「也是呢……」对呢,她现下恢復自由身,不知有多自在……
    不知有多自在……不知有多……不知道他现下过得怎么样呢?
    没有她这个碍事的存在,他现在应该过得很自在吧……
    ※※※
    仰首,从玻璃帷幕看去,晴空万里无云,蔚蓝天际澄清如湖,美得教人难以移开目光。
    吱──吱──忽感裙袋里那支手机剧烈震动着,季小菱施施然掏出手机,她没看来电显示便接电话,手机方凑近耳边,激动非常的女嗓便自彼端传来,险些震穿她那层薄薄的耳膜。「小菱!你怎么不听电话?!」
    季小菱愣了下才辨认到彼端的女生是谁,那是唐恬。虽然她们素来有聊电话交流一下闺房秘史,不过多数是在傍晚至晚上这个时段……而恬恬为人比她还要被动,很少会主动打电话给她,大多数情况都是她主动拨电话。「恬恬,真罕有呢,你怎会在这个时间打给我的?」
    彼端的人顿了下,才开腔,言息间尽是急切和担忧。「这……我才想问你现下在哪,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可对方的关心听得季小菱一面茫然。「意外?我好端端的在学校呀……」
    季小菱无辜的回应换来一声颇为响亮的抽气声,可她还没理出个所以来,彼端的唐恬便追问,那口吻像是在质问她为何太阳会由西边升起似的。「学、学校?小菱,你怎会在学校的?」
    听得她一头雾水,儼如置身云雾间,不过她还是有老实回答。
    「就上课呀……我刚刚才下课……」为什么?怎么恬恬问的问题这么奇怪?
    答毕,率先回应她的又是一声极之响亮的抽气声。「上课?小菱,你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呃!这种问法真像那些试探老公有否记住结婚纪念日的老婆……不过她还是试着作出多番揣测。「今天是什么日子?是恬恬你的生日吗?还是小纯的生日?」不过要是真是恬恬生日的话,小纯不可能不事先通知她……反之,亦然。
    这一回,回应她的不是抽气声,而是一声很清晰的叹息声。
    而对方没再卖关子,主动揭盅。「今天我结婚……」
    「结婚啊……那恭喜你啊──赫!结、结婚?!」恬恬结婚!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际,季小菱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立在原地。惨了,她怎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她说好了今天要去当恬恬的伴娘,也跟恬恬约好了在她娘家化妆那些……「呃呃呃──」
    随着零碎的记忆逐片逐块拼砌,娃娃脸上的血色逐点逐滴的褪去。
    「小菱,你还在吗?」
    虽然很抱歉,不过此时此刻还是得坦白:「不好意思,我忘了……」
    此话一出,紧接而来的是一刻冗长的静默。
    深明自己犯下了弥天大错,季小菱慌忙道歉,另小心翼翼地探对方的口风。「对不起,恬恬,我现下赶来应该还赶得及吧……」
    彼端的人迟疑了下才道:「应该可以的……我本身预留了一点时间,应该赶得及的……」
    听罢,季小菱才稍为松了口气,开始拔腿往学校大堂奔去。「那就好了,我现下就赶来──麻烦你告诉我地址──」
    唐恬马上把地址告知,季小菱有用心的听着,正因为有用心,所以她才发现有一个更大的难题等着她……纵然她不好意思再带麻烦给恬恬,可她还是得开口问:「呃,不好意思……我要坐什么交通工具才是?」
    她也是逼不得已的,谁叫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路痴……
    而回应她的是沉默。「……」
    她心里毛毛的,连忙提出另一个解决方案,深怕彼此友谊一再受损。「我坐计程车好了……」
    原以为对方会赞成她的提议,岂料对方竟……「小菱,你现下在学校吧?」
    「是……」
    提出另一个她不曾联想、也不敢妄想的方案来。
    「你先找个地方坐着,我找人来接你──」
    誒?这无疑是目前最佳的解决方案,可同时亦是让她感到最愧疚不已的方案。不过身为大路痴的她根本没资格提出异议,唯能做到的恐怕就只有战战兢兢地答谢。
    「那麻烦你了,恬恬……不好意思。」
    而理应生气的那位非但没有生气,还反过来安慰她这个帮倒忙的大麻烦。「不打紧,最紧要是确认你安全,就怕你出了什么意外而已。」
    对方的宽宏豁达令季小菱感到更加内疚,忍不住又道歉了。
    「对不起呀……」她真是没想过她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好了,别再说对不起啦,小菱你也不是故意的──」
    「可是……」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她答应了当伴娘,非但没减轻新娘子的负担,还变相的拖人后腿,怎样说都是于理不合呀──
    人家还要不怪她,这样子让她更加羞愧……
    担心再说下去会没完没了,唐恬匆匆把话交代清楚便切线。「好了,就这样子说定,小菱你先找个地方待在,来接你的人到了,我再打电话通知你,掰掰──」
    听着电话彼端的嘟嘟声,季小菱了无生气的作出她迟来的回应。「好……」
    此时,一阵沁凉的冷风拂至,吹过她的长发、她的脸,与及她坦露在外的肌肤。
    「啊……」季小菱也不管自己身上穿着短裙,就这样大剌剌的蹲下来,挫败的呻吟出声,那沮丧的模样像极了漫画里头那些躲在一角画圈圈的角色。
    平时冒失也罢,她怎会冒失到连恬恬的婚礼都忘掉?真是的……「欸……」
    蹲着、蹲着,她开始感到有点睏,也开始感到眼皮越来越重……自从提出分手后,她几乎每晚都是半睡半醒,纵然她有多么想睡,纵然她的大脑多么想休息……她还是没法好好的睡。
    提出分手的人是她,的确是她没错……可事实上,最不希望分手的人是她自己。
    不希望,但还是开口提出分手,皆因她没有其他选项。
    要是她不先开口,他早晚会开口……到时,她只会伤得更重。
    现在,她只是将受伤程度减至最低。
    在她正放任自己被蔓天负面情绪所淹没之际,两股截然不同的力度分别袭向她的两臂,拉她拉起来,左边那股蛮劲颇大,绝对可媲美男生。是他吗?
    心一凛,季小菱直觉望向左边,可灵目方抬便对上一张冷绝的……娃娃脸。
    那是一名表情冷绝的女生。女生的一头黑发盘成公主发髻,脸上的妆点是以冷色为主调,绢质的深蓝色抹胸连身裙突显出其穠纤合度的美好身段,性感得来有着教人自动弹远三尺的冷艳气质。这是……
    季小菱还未搞清楚发生何事,右边便传来一把娇滴滴的童嗓。「季小菱,逮、捕、成、功!」
    「下?」循声看去,是另一张经过妆点后的娃娃脸,不过是甜美可人版,粉色的眼影、唇蜜上抹有点点金粉,让原是清甜的脸更加亮丽,对方留着整齐的瀏海,梳着花苞式发髻,发上顶着银色曲纹发箍,穿着粉色细肩吊带连身泡泡裙,用着甜甜的嗓,说着童言童语,浑身上下都流露出可爱甜美的气息。「嗨嗨,小菱──」
    同样都是娃娃脸,怎么气质差这么地远?
    而站在长相甜美小姐背后的是另一个同样是穿着礼服,但妆扮不太起眼的女生。她认出其中两位女生是谁,却对表情冷绝这位没半点认识。
    「小漩?美丽?还有这位是谁?」
    洛小漩侧了侧首,轻点着涂了唇蜜的唇,娇滴滴地进行解说:「小菱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呢──这位是欣欣姐啦,欣欣姐人很厉害的啊,高中时期可是校园大姐头来的说,方圆百里的混混没有人没听过欣欣姐的大名──」
    下?校园大姐头?季小菱还没把洛小漩的话消化完毕,那位绰号欣欣姐的冷艳女生就冷声下令:「废话少说,时间无多了──」
    下?同样地,季小菱连用作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二人架着走,不过方向并不是学校大门,而是学校的更里面。「你们要拉我去哪?!」
    两臂分别被两名绝对和「手无缚鸡之力」六隻大字沾不上边际的女生箝制着,颇有自知之名的季小菱知道反抗无用,乾脆放松身体任由二人拖着行走。不过她还是有一尽人质的责任追问对方现下带她往哪啦──「你们要拉我去哪?!」
    而回答她的是小漩口中的欣欣姐──欧阳欣欣是也。
    「废话,当然是图书馆里的洗手间──」
    唇角一僵,季小菱忍不住问:「为什么是图书馆里的洗手间?」
    这回,热心回应她的是似乎对洗手间间格素有研究的洛小漩。「当然是因为地方又大又乾净又有桌子──而最最最最重要的是少人嚕!」
    嘴角下意抽动了下,季小菱哑在当场。「呃……」
    说时迟、那时快,四位女士已佔据图书馆地层的女洗手间。
    方踏进偌大宽敞、连半个人影都见不着的女洗手间,四位年纪相约的年轻女士开始展现女性与生俱来的三八本色,七嘴八舌的聊起来。
    「咱们运气还不错呢,现下竟然没人在!这张桌子好呀──」
    「下?」
    「我把傢伙都带来了──」欧阳欣欣还是摆着冷脸说话,那口吻果真有几分道上兄弟的江湖味儿。
    「下?」傢伙?是开山刀、铁水管那些吗?
    几乎就在下一瞬,鏗鏗鏗──欧阳欣欣便将随身包包里头的东西全部倒在那张置在一列盥洗盆旁边的木桌上,可搁在桌面上头的并不是季小菱所想的砍人工具,而是……粉底霜、遮暇膏、睫毛液、唇彩、唇蜜、眼影……
    总之,化妆需用到的全部都有,可谓应有尽有……
    小漩在不久前曾说这位欣欣姐曾是……校园大姊大,可这位前大姊大的包包里放的竟然不是武器,而是一大堆化妆品……这未免太诡异了吧?
    尚未能自震撼中回过神来,另一波震撼又来了,不知何时走出女洗手间的洛小漩高举着四张叠着的橘子色胶椅子回来。「我把外头的椅子偷进来了吶──」
    「呃──」为什么要偷椅子?
    季小菱正欲开口询问,吴美丽便抢白了,义正词严的教训那名甜美可爱的「胶椅小偷」:「你怎可以这么明目张胆?外头有闭路电视,分分鐘拍到你──」
    可「胶椅小偷」毫无悔意,边把叠着的胶椅子逐张放在地上去,边淘气的吐吐舌,装佯无辜的道:「没什么好怕吶──人家怎样看都像是个清纯无敌、表情无辜的国中生,没人会怀疑是学校里的学生做的──」
    甜美可爱的洛小漩装无辜的样子很惹人爱怜,不过吴美丽一点都不捧场,扬扬手,一面受够了的样子。「听到我有点想吐,麻烦你少来这一套──」
    「美丽你摆明是妒忌我天生丽质又可爱──誒?怎么欣欣姐这么快就把秘藏亮出来?我也要亮一下的我的秘密武器──」洛小漩嘟嚷着,还忙不迭把自身包包里头的东西倒出来──继化妆品后,这回是又一新力作……电捲发器、各式各样的发夹、发箍、橡皮圈和首饰……
    呃……混合着恐惧和好奇的眸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吴美丽提着的名店纸袋……那个纸袋放了什么来着?
    接触了她的目光,吴美丽当下如梦初醒,一个箭步上前推小菱进其中一个厕格。
    「对了,小菱,你先去换衣服和鞋子──」
    她们根本是多啦a梦吧?每个人都有个百宝袋……
    ※※※
    快将迈入中午时份,女洗手间热闹异常,可是进出女洗手间的人数无增无减,不只人数不变,就连待在里头的人都没有更动,还是那四位嘴巴一张开就霹靂啪啦说个不停的女士们。无他的,皆因某位洛姓女士在偷椅子的同时也忙不迭将写着「清洁中」的牌子搁在洗手间门外。这一队疑似是专业化妆造型团体抱持一贯边做边聊的风格,继续手在忙、口也在忙……
    「哇,小菱你昨晚去了哪间银行?」纤手掩着因惊讶而微张的嘴,洛小漩表情夸张的问。
    「好端端晚上去银行做什么?」季小菱蹙眉反问。
    「当然是打劫嚕──」洛小漩娃里娃气的回答,还要答得好一个理直气壮,教她无从反驳。
    晚上去银行一定是去打劫,这是什么逻辑来的?「我哪会去打劫?」
    「那你这两圈熊猫眼是打从哪里弄来?」洛小漩又问,还是那种怪可爱的口吻。
    原来是指这个嘛……连看来爱胡说八道的她都不住汗了一个。「呃……眼袋很深吗?」
    轻托起季小菱的下顎,洛小漩审视一番才作出结论。「也不算是太严重啦,不过你皮肤白、皮又薄,是会挺显眼就是──」
    「那怎么办才是?!」季小菱当下大惊失色,她有中度近视和散光,故她照镜子都没瞥见这个致命点,要是平日的话,她不是太介意(事实上心里还是有点在意),可今天她做伴娘呢,怎可以顶着两圈熊猫眼上场?
    「小菱不用担心!」洛小漩笑呵呵的把五指夹着化妆品的欧阳欣欣推至她身前。「有欣欣姐在,就算有黑眼圈也不用怕──」
    「呃──」怎么这句话这么像宣传口号?
    接着还唯恐她不信继续吹捧。「有欣欣姐在,就算是熊猫也能变成北极熊──」
    「呃──」熊猫变北极熊?
    接着,早已换好衣服鞋子的季小菱被制服坐在其中一张胶椅子上任人鱼肉……
    如坐针毡的度过了十五分鐘后……
    季小菱听见一把偏向低沉,近似中低音的女嗓幽幽响起。「妆,已被我解决掉。」
    什么叫作「妆,已被我解决掉」?怎么那口吻跟向老大匯报已把对头人除掉这么地像?
    接着,欧阳欣欣又开口,还轻拍了下她一方的肩。「去看看货版ok不ok──」
    「呃……」货版……季小菱马上睁开眼,欲查看自己变成什么样子。
    虽然对面的镜子反映着她自己,可在她三百度近视外加七十五度散光的眼中,镜中的景象都化开了,全身的外围还附加一圈光晕。
    在季小菱正想站起来凑近那面又大又亮的镜子,光裸的双肩马上受压,她被逼顺着那股突如其来的外力坐回椅子去。
    接着,后方传来儼如巫婆般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听得她鸡皮疙瘩掉了个一地。
    「小漩你怎么笑成这个样子?」
    洛小漩没正面回答她的提问,只是凑近她的耳边,故意压低嗓音低语:「你想逃去啦,嗯?」
    那口吻跟过往的承天傲像个十足,害她心漏跳半拍。
    不过漏跳半拍后,是心跳加速。
    不过心跳未必等于心动,她心跳不是因为有什么期待(也不可能有什么期待),而是因为对方一番令人恐惧的感言。「终于轮到我出手了!我想玩人形芭比很久了──可恨的是那边有专业造型师,害我英雄无用武之地──现下看本小姐发功──」
    人形芭比……她是人形芭比……结果,她还未有机会看看自己被化成啥模样,又被逼坐回椅子上,继续任人蹂躪……
    就是这样,季小菱又胆战心惊的度过了十五分鐘……
    终于,她有机会看看自己经过一番「玩弄」后便成啥样……
    经过一轮审视,水亮的唇一啟,就是疑似自问的呢喃。「这样子会不会很奇怪?」
    欧阳欣欣两臂环胸,还是冷着一张脸,沉着嗓安抚她:「不会奇怪,很漂亮呀……」
    闻言,洛小漩也急着奔出来附和附和。「就是啊,小菱只是还未习惯而已……」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季小菱又忍不住自问:「……是吗?」
    然后,两位肇事人开始互相吹捧对方。
    「想不到小漩的盘发技巧已去到出神入化之境──」
    「欣欣姐夸奖了──欣欣姐的妆点技巧才叫人佩服个五体投地──」
    看不过眼的吴美丽又不住给洛小漩一记栗子爆。「你这傢伙又得意忘形了──」
    不过这样的小惩罚是制止不了洛小漩的自恋自大。
    「这是当然的──在萝莉风这方面,要是我说我是老二,没人敢认是老大──」
    说着、说着,不知何为扯到正看着镜子的季小菱(正在努力习惯自己化妆后的模样)。「而且小菱很适合这种冷酷可爱风──」
    冷酷可爱?这两个形容词可以同时放在一起吗?抽回胶在镜子的眸光,季小菱讨教的问:「什么叫冷酷可爱风?」
    「就是近来流行的傲娇呀──」洛小漩答得极快。
    「呃……」微讶过后,眸光再次回到镜子里的自己,嘴巴再次道出她的由衷之言。「可我老是觉得怪怪的……」
    洛小漩两手搭着季小菱的两肩,铜铃大眼镶满星光的,神情好不激动。「不会怪啦,小菱就算你不相信你自己,也要相信我啊,我保证要是被你的前男友瞧见你现在这个模样,我包准他马上后悔自己之前出外拈花惹草──」
    吴美丽都加入战圈,忿忿不平的道:「就是啦,女朋友长得这么可爱,竟然还跑去拈花惹草──根本就没长眼睛!」
    就连老是摆冷脸的前校园大姊大都义愤填膺,浑身肃杀之气。
    「像这种没本心的花心大萝卜,我看乾脆把他的xx捏爆就是──」
    「……」
    一滴冷汗滑下颊际,季小菱无奈的看着三位为她抱打不平的女生,嚥下紧张的唾液。「那个……」她何时说他跑去拈花惹草?
    另一边厢,承家大宅。
    向来人烟稀少的大厅里有不少西装笔挺的男生正忙得晕头转向,可在这云云眾生之中,偏偏有人能够独善其身,坐在楼梯一角抱着粉红色物体托着头,冷眼看着那些在他面前踱来踱去的人,而这位人兄就是承家二少--承天傲是也。
    在这位二少爷正打算继续厚顏无耻的待在该处发着呆,什么也不做之际,有人直喊他的全名。「承天傲,你现下间得发慌是不是?」
    那人是全场唯一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
    看着那张眉宇间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承天傲一面不悦的反问:「谁说我很间?」
    蹙了下眉,承天璿朗声道:「新娘子那边刚刚打来,说伴娘忘了今天要参加婚礼──现下已派人去帮她化妆装扮──你走一趟t大帮我把人接回来。」
    语音方落,承天璿也不理会对方的意愿就直接把车匙丢给那个「自闭儿童」。
    「自闭儿童」天生运动神经不错,直觉举臂去接,方发现自己的不慎,便恼羞成怒了。「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伴郎。」承天璿微笑答话,说完还像是嫌对方不够生气似的故意补上一句,执意火上加油。「而且在这里数最间的人是你──」
    「妈的──」承天傲低咒一声,俊脸臭得很,可还是听话的走去开车接人。
    连举行婚礼时间都能忘了,这是什么见鬼伴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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