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若原来还挥剑去挡,以轻功试图规避,可箭太多,还是有几个抵挡不及的生生刺入肩头、或小腿,疼得她倒吸口气,步伐也不稳起来。
    好疼。
    可她忍不住想,燕青受埋伏的时候是怎样的,是不是更疼?这些箭矢刀枪是怎样伤他的,他那么能打的人,是怎么无声无息死在这儿的?
    知晓他死讯后的悲愤迟了许久,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涌上,绝望得像要把人逼疯。杨若只想杀人,只有杀了这些「兇手」能让她心里好受些,可又随即伴随更多的痛。
    她恍然想,自己已经很久未曾感受过这样的后怕和痛苦。原来自己那么怕他死,会心痛、会难过,会想起他说等他时的模样,想起他每回总是挡在自己身前……
    母亲死后,便从来没人再那样不顾一切挡在她身前的。
    可他是骗子,他说会回来,却没有回来。
    哀莫大于心死,大抵悲愤能使人忘却疼痛,她亲自折去身上箭矢,好不阻挡行动,再提剑去迎,她出剑招式已愈发凌乱、逐渐没了章法,却也愈发地疯了。
    分明受伤不轻,她此间竟还杀了几个离得近的刀兵,穿心而过,再踹人替她挡箭,回身又以剑锋划破身后突袭者的脖颈,可自己背上又挨得一刀,疼得她终于呕出鲜血来。
    她纵然再有天赋,一人之力,哪里能抵挡千军万马。
    初时她速度还快得叫人捉不住,如今强弩之末,又伤痕累累,每动一下都要挨一刀,很快便再支撑不住,最后气喘吁吁地半跪于地。浑身剧痛难行,她手里的剑也给人打飞到了远处去。敌将见状,便摆摆手下令,弓兵又整整齐齐拉整弓箭,准备最后将她万箭穿心……
    杨若突然就有些后悔,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想自己确实是来送死。她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更认真习武……真窝囊。若是武林至尊,说不准真能以一敌千万兵马,可她什么也不是,连报仇雪恨也做不到……
    眼一闭,她做足了准备,要迎来将临的死亡,却竟听得不远处有马蹄声疾驰而来,与一道熟悉的唤声同时叫唤而出:
    「──阿若!」
    她猛地睁开眼,回过头,看身着鎧甲的小将军提剑领兵而来,赶至她身前,下马后握住她的腰,将人一把轻功带离原处。
    「你不要命了么?一个人跑来这儿送死!」
    杨若怔怔地睁着眼看这个飞身赶来护她的人。
    这样貌她熟悉得很,剑眉星目、俊秀早熟的少年郎,着急的口吻也耳熟得过分。来人一面垂头低骂,一面又拧着眉头,像是心疼地打量了一眼她浑身伤处,手起刀落,又将回神要杀来的敌兵一个不落地夺命。
    是燕青。
    她有些恍惚起来。是她被乱箭射死了正回光返照见着了幻觉,还是他真的没死?
    其馀赶来的援军及时将射来的箭矢提盾挡去,而方才还笑得得意洋洋的敌将自然未想她有援军,本便因得小瞧她只一人、又想自己提她的脑袋回去领赏记功,便挡了求援的传信兵,未想如今真被人领兵来袭,一时被杀得措手不及,竟真无力可还。
    他忙要隻身逃跑,但被人拦住──燕青护着杨若一路杀过去,一剑于他身后穿入腰腹,再俐落拔出,当场毙命,随即再领杨若上马,大声喝道:「撤退!」
    这儿的人见着了他,自是一个都不能留。但好在她先叫敌人轻了敌,一时之间,此处应当不会有人来援,及时撤退即可──杀了个小小偏营,一时应当不会叫他真实行踪洩漏。
    杨若被他轻功带上马,坐在他身前,一双眼睛还死死盯着他,好像深怕眼前的人下一秒就要消失。
    「阿青。」张了张嘴,她轻声问,「……你当真没死?」
    燕青本还想骂她两句,想骂她鲁莽送命,可一低头便见她目光怔怔地盯着自己,眼眶发红,好像要哭的样子,与平时嚣张跋扈的模样相去甚远,一时之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真要命,她这副表情简直犯规,他哪儿还忍心下口。
    「此处不宜久留,你先随我回营疗伤。」
    她身上大大小小外伤不少,浑身上下全是血,也不知哪些是她的,更不知有没有什么致命伤。燕青无奈,终归是担心她更多,只得揽着她坐稳后低声叹道:「等回去,我再与你细说。你也要同我说说,是怎么来的这里?」
    杨若頷首以应。
    ◆
    燕青所领的援军就驻在太原城墙边,从偏门城郊处隐密来回,只领五十人出来救,总算将人平安带回。
    杨若身上全是些大大小小的刀伤箭伤,多的是伤在腰背私密处的,燕青营里本无女大夫,好在有些丹溪谷的弟子来援,方好替她治伤。上过药、包扎好伤处,再换了身简单衣裳,她安静地坐在帐中,看在外头等候多时的燕青立刻便走了进来。
    「杨姑娘外伤不少,需得休息几日,不可用武。」见人走来,女医者正收拾好药箱,顺势起身叮嘱,「虽都未伤及要害,但仍不可怠之。一会我将药方写给将军,外敷内用俱行一月,伤口便可大好。」
    燕青頷首,郑重与人作揖,「好,多谢你。」
    他来后,帐内帮着上药的医者侍女尽皆静默退出帐去,留给两个少年人独处时光。燕青上前一步,看了看她透出颈肩外的纱布,叹然坐到她身前。
    「你怎么会独自跑来这儿?」
    问起这事仍觉得后怕,他那时尚在帐中养伤,却听得敌营偏帐有一女子孤身杀入其中,身手不凡,像是江湖人士,正被围困。他彼时还未想会是她,正犹豫如何去救,又听探子来消息,形容了她穿着样貌,方才知晓正是杨若,登时一惊,忙动身去救她回来。
    ……若是再晚上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他知道她疯,没想能疯得这样不要命。
    「师丈前来驰援太原战事,得了消息,说你战死沙场不治。」杨若直勾勾抬头看他,平静地出声答,「我不信,便亲自来看看。可一路问上来,都说你死了……我便想,他们杀了你,自然要给你偿命。」静静瞧他半晌,她伸出手,指尖触上他的脸轻抚。
    恍恍惚惚不敢相信,如今碰得他的脸感受到温度,她才真实感觉他活生生的,还在她眼前……她笑了笑,微微侧过头,忽然使劲朝他脸上狠狠一掐。
    燕青被她掐得吃痛叫出声,一把捉住她作乱的手:「你干嘛?」
    杨若乐得扬唇笑起来,「看看是不是作梦啊?」话音落下,她笑吟吟地隔着他指尖拍了拍他的脸,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下来,「看来不是梦,你没死就好了。」
    燕青听她这话,则一时噎了声,顺着她抚上来的手轻覆上,只得又叹气。
    「我来时遭埋伏是真事,受了些伤,正在心口处,但好在运气好,并未伤得心脉,养了些日子,便未及给你书信。」
    他本想她远在江南,又隔绝于幽篁阁避祸,应当没那么快得到消息,自己又确实养伤躺了几日……倒是漏了不少武林人士也来帮忙,竟然害她如此担心,他又怕又喜:怕她出事,又忍不住高兴她竟对自己这般上心。
    「燕王筹谋许久,自是有备而来,雁门军备根本不足与他对抗。我只带了一千兵马护太原城,他却有数十万兵将分头在各处袭击,光此处便有五万──既要以少敌多,我便乾脆将计就计,任谣言散播,说我已战死,让大军掛上白旗,闭城不出,好让他相信,放松警惕。」
    张口与她细细解释,想来还有些自责,燕青目光沉沉地看她。虽然上好了药,可她毕竟亏了气血,浑身几乎都被纱布包扎,脸色还有些苍白着……还恍恍惚惚的,总让人瞧着心疼。
    「对不住,想不到消息传得这样快,我应该及时告知你的。」再低叹了一口,他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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