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若愣在原处,眨巴两下眼睛,又揉了揉眼、搓搓耳朵,甚至暗自掐了下腿,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阿青前几日还与我通信呢。」她扯扯嘴角,感觉荒谬至极,便笑了起来。只想这哪里可能,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巧的事?
    出声要反驳,她一面还往房里找证据,要翻出前些日子与燕青飞鸽通信的物件来:「师丈是不是消息错了?燕家军都姓得燕,或许是他师兄,还是别的?他前几日、也就……也就十日前,还有书信来与我说捷报,怎么可能是他……」
    瞧她这般,裴水月不由得叹了口气,便上前轻轻捉住了她的手。
    「太原有难,逆贼突袭,燕家军派小阿青去援,你师丈去驰援燕家军,去时正见着他们报丧。」话声顿了顿,她见自家徒弟不敢置信的模样,哀然伸手拍拍她肩头,「小若,师父知道你与他有情……节哀顺变,莫要太伤心。」
    裴水月与她报完丧便离了去,杨若看着她垂首哀伤的背影,只觉得荒唐。那可是燕青啊,几次生生死死都能救她活下来的幸运傻子,哪里可能死得这样轻易,中于埋伏而死──
    不可能。
    脑筋一片混沌,又莫名生出股执着坚定来,她当即收拾好行囊,踏步便往外走,与尚未走远的裴水月擦身时都叫人愣了一愣,忙要拉住她阻止。
    「徒儿!你去哪儿?外头现在还到处找着你消息……」
    「我要去太原。」杨若转过头看她,目光如炬,明明自己早心乱如麻,却又强扯出一个要人放心的笑来,「师父,我想定是弄错了的,我去太原弄弄清楚,去去就回。」
    「小若!」
    脑子里嗡嗡的,根本进不得别的念头,杨若抓着一身行当,也不管裴水月拽她如何使劲,只执拗地挣开了她,足尖一点,便以轻功疾步离开,落地后一路骑马奔腾往北。
    她幼时失去了母亲,如今失去了父亲、弟弟,世上再无亲人。可那时他都在,他说若母亲亡故时他也在,他会救她,她本是当作笑话的,可他当真来了……心口里又堵又闷,她愈想便愈急,愈急愈气,愈气又愈怕。
    ──急他真的出事,又觉着肯定是谣言。燕青分明说过让她等他回来的,怎么可能死得那样轻易。气他骗她说要回来,却又更怕他当真遭遇不测。
    戴上面纱,她暂隐了面容,一路向北疾行问去,却竟都说燕家军守将当真灭在太原。说为首领军的小将军叫燕青,年不过二十,一剑穿心,重伤身亡。路经帝都时,甚至有人在哀歌悼念,说国之将亡,燕家军为国捐躯,是国之烈士,要敬重惦怀……
    直到远远望见太原城掛上的掛了丧旗,她停在尚未受得战火波及的晋中,也未进城,只过去随手抓起一个守城门的将领,气势汹汹的,只问他两军对峙,太原守将是谁。
    「是……是一名叫燕青的小将军,雁门燕家守将,只领一千兵马抗逆贼五万,小将军遭到埋伏,重伤不治……」
    战事紧张,守城的侍卫原来还想同她要通关符呢,哪想被她一把揪住领子提起来,又瞅她身上有剑,当即认出是习武之人,也不知这姑娘哪儿来的力气,竟挣扎不得,紧张得直冒汗。
    「女侠,如今此处战事紧张,小的一直守在晋中,对太原如今情况知晓的也不多啊……只知道都说那燕小将军阵亡,太原无首,便闭城不出掛丧,正与逆贼对峙呢……」
    杨若松开了侍卫,思绪一瞬空白、失魂落魄的,转身便走了,也未入城,瞧得后头侍卫云里雾里,倒也不敢追问。
    可她来得着急,哪有什么通关符,此番前来只是想确认他生死……
    指节一紧,她瞧着远处满城丧旗,眼底闪过杀意。
    那燕王是个什么狗屁东西,也敢动她的人。
    并未回幽篁阁,杨若潜行至太原周边,一找着对峙城外敌军偏营,然后彷彿疯了一样,自树梢一跃而下,拔剑出鞘,见着燕王部将就杀。刚学了一半的剑术此时派上用场,刀刀致命往敌军脖子划,不要命地往里砍,脸上沾满敌兵喷洒出的鲜血,像地府来的女罗煞。
    「来人!有突袭、有突袭!」
    偏营的守将原来便比主营要少得多,又没接获通报,哪儿知晓会突然杀来一人,好几个护在营口的守卫被她杀得措手不及,身首异处。其他逃窜的,定睛一看才发现竟还是个姑娘,招招狠戾,直取性命而来,直叫人诧异。
    杨若杀疯了眼,轻剑握在手中,眼里只有敌军的露出兵甲外的颈子,一招一式、剑起之处,皆似有风起。以内力注于掌心、再自剑柄处引剑而出,她挥剑之时,剑气所捲之处,又喝退不少人。
    她本就是习武天赋不错的,便是幼时经常偷懒,悟性也常叫阁中长老讚叹,如今学起剑术来,虽没有长年学剑的萧瑒燕青那般厉害,却胜在幽篁阁轻功体术本就轻盈非常。
    可她现在心里却乱成一团麻,心里只有恨意,恨不得要亲自直取燕王首级,让他这个罪魁祸首替自己身边的人偿命。
    她的弟弟,叶轩,尹晞,燕青。死于非命的尹兆,叶天行,还有她该死的爹……就因为该死的燕王想得天下,闹得她身边的人不得安寧,疯的疯、死的死,把她真弄成了孤儿,就此孤身。
    她没有亲人了,燕青也没有。他死的时候,身边有没有师兄师姊陪着?……
    杨若像得了失心疯,抵御的兵将提剑划破她衣衫见血,她也像感受不得疼痛一般,回头便杀。可她一开始还杀得敌营里的人措手不及、皆以为不知道哪儿来的小姑娘隻身而入,还以为有埋伏,但没过片刻,便发现她当真只一人,身后再无人来援,立刻便整军召人将她围困在中央。
    后头弓兵于此时又射来一箭,她堪堪挥剑避过,还是被擦过肩头。终归还是会瘦得疼痛,她动作慢了一步,又被一剑刺来刺伤手臂,疼得她不由得皱起眉。
    既然被困,她也只能暂时停了动作。
    「哪里来的小姑娘,一个人就敢来闯我军?」
    为首的偏营领将瞧她孤立无援,一下子笑得轻蔑起来,长枪直指她头颅,「倒还有些身手,竟还能折了我们的人。报上名号来,虽然只是个姑娘,但若愿投入我军麾下,本将或可饶你一命。」
    杨若四顾见自己被围困,却一点儿没怕,反倒扬唇同人放声大笑了起来,「我是谁?我是你们放火屠灭满门的杨氏遗孤、幽篁阁杨若。」说此话时也摘下沾染血跡的面纱,她歪歪脑袋,笑意冰冷:「你们那妄图得天下的狗贼姜坤──不是便想取我的命,封我的嘴么?」
    愈说便笑得愈发大声,她提剑反指敌首颈项,一点儿畏惧的意思也没有。她来时便没想过还要活,能杀多少是多少,燕青既是被他们害死的,她便要多杀几个给他偿命……
    而见她竟敢直呼燕王大名、态度嚣张得很,为首的人勾一边唇角笑笑,听得她名号,目光更阴毒起来。「好啊,幽篁阁护你,殿下的人进不去,你反倒来自投罗网。」
    他们没人知晓杨家密道内藏了些什么密信证据,那些几乎全给杨若带走了,可杨氏知道太多,暗屠杨氏满门之事又不可洩漏──那些若落人口实,燕王取天下便名不正言不顺,这些年的脏事也断不可洩漏……她这遗孤,自也断不能留。
    「来人!就地诛杀,不留活口!」
    随将领一声令下,弓兵即刻整军列阵,包围的刀兵后退,她即刻便成了活生生的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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