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江畔和江淮的关系破冰后,江畔闲来无事时偶尔会去军区看望江淮。有次江畔在会客室等待江淮时,无意间看到窗边挤满了人,一茬又一茬的士兵们正好奇地观察自己,圆圆的头像极了一颗颗土豆。
    江畔对他们招招手,明媚的笑容像是冬日暖阳,引得众人一片惊呼。还没来得及激动,背后响起寒冰般的警告,“再看眼睛就都别要了。”
    有人回头,师长面色不善地扫视他们,脸黑的跟锅底一样,毫不留情地对他们下令,“所有人,绕着兵营负重跑十圈。”他似乎想起什么,微微侧头,“周北延,你看着他们,谁要敢偷懒,就都再加一圈。”
    众人顿时垂头丧气,一片哀嚎。随着周北延的一声令下,全员归队站好,集体去取沙袋了。早知道就远远地瞧一眼传说中的大小姐好了,不过值了,这女孩长得跟仙女似的,看一眼心都快化了。
    “心疼他们?”江畔握着青花瓷茶杯,正盯着姜黄的麦茶发呆,一道略带不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猛然回神,摇摇头。他人的情况与自己无关,她只是在回味这茶的香气而已。
    江淮等着她喝完最后一口茶,提出要带她去射击场。两人在路上随意地聊着,大多是江畔说,江淮默默听着,跟他相处久了,江畔早习惯了自言自语。
    她莫名想到了跟陆观棋聊天的时刻,好像大多数情况下,基本都是自己一个人在滔滔不绝,此刻忽然有些疲惫。
    妹妹忽然没了声音,江淮疑惑地低头,只看见了一张乌云密布的小脸,他停下脚步,“怎么了?”
    她摇头。“没有,只是有点累了。”江畔甚至怀疑江淮只是不好意思打断自己,阿棋是否也是这样呢,自己从没问过他们的意愿,她忽然有些厌恶自己。
    看着女孩恹恹的神色,江淮轻咳一声,江畔抬头,他移开视线,目光停留在女孩绞在一起的葱白手指上,“你以前学过开枪吗?“
    他为了自己在努力地找话题,虽然有些笨拙,但是这足以拨开江畔内心的阴郁,她低低地应声,上扬的尾音提醒江淮自己猜对了妹妹的心结。
    胸膛微微起伏,江淮不善言辞的模样在江畔眼中看来,竟有几分可爱,坚硬的侧脸线条似乎柔软了不少,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亲近。
    一路上,江淮得知妹妹在顾家生活的几年里,一直有在学习射击课,训练要求格外严苛,有段时间因为成绩不佳,江畔甚至没有饭吃。
    江淮眼底闪过一丝心疼,江畔却浑不在意,她说顾家作为培养杀手、生产军火的黑色组织,自己这点惩罚根本算不了什么。
    更何况后来她也成功通过测试了,祖父也没想过要把自己当成死士培养。
    顾家从来不缺死亡和冷漠,但是江畔时至今日仍旧保持着纯良,足见顾景初有多疼爱她。
    转眼间,两人来到射击场。副官听说师长来了,赶忙跑来向师长报告。江淮向两人简单介绍了一下对方,副官和江畔问好,和善地告诉她,“江小姐,你的枪我已经备好了,我现在就去给你取来。”
    枪?江畔疑惑地对江淮眨眨眼,江淮有些手痒,强忍住想要摸头的手,沉声解释,“我给你预备了一只防身用的枪。”
    副官把盒子交给江淮,江淮取出用布包好的小型勃朗宁,递到江畔面前,“我总有不在的时候,你要保护好自己。”
    江畔一时恍惚,小心翼翼地接过枪,冰冷的机械感逐渐唤醒了沉睡的记忆。这把枪,跟陆观棋送给她的一模一样。
    不等江淮说明,江畔已经熟练地上膛,稳稳地举起枪支对准前方的空地,随时做好射击的准备。
    她爱不释手地观察手中的枪,发自内心地向江淮表达感谢,两人来到训练场,江淮抽出腰间的毛瑟C96,饶有兴趣地问她,“要不要比一下?”
    “好啊。10发子弹,看谁射得准。”江畔感觉体内的血液隐隐沸腾,一时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当年模拟作战的时刻。
    副官被喊过来做裁判,随着哨声响起,两人比赛开始。
    前9发子弹打完后,两人的成绩不分上下。正准备打最后一发时,一阵风幽幽吹过,江淮嗅到一丝淡淡的甜香气息。
    是江畔常用的香。
    分神时刻,子弹已经射出,不出所料,偏环了。
    江畔正打算向江淮炫耀自己的射术时,对方却只是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眼底情绪翻涌,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射击场。
    原本喜悦的情绪瞬间消去大半,江畔搓搓枪管,随意地递给南尧,“收好,咱们回家。”虽然不懂江淮突然转变态度的原因,但她直觉他现在一定不想见到自己。
    那就晚上再谈吧。
    回到家后,江畔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她找到陆观棋送给自己的那把勃朗宁,银色的枪管在台灯下折射幽深的光,映在江畔眼底,那里空无一物,毫无光彩。
    这几个月里,她没收到过有关陆观棋的任何消息,寄出的信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在鹤城时,陆观棋偶尔会消失,但一定会回来。若是某天回家看到自己屋中有亮光,那就是陆观棋回来了。而现在,她只能静静等待,她相信陆观棋会照顾好自己的。
    江畔目光停留在枪上,不知过了多久才移开视线,她小心地把枪放进抽屉里,江淮送的那把她连枪带盒子一起塞进了柜子深处。
    大约亥时的时候,南尧告诉自己江淮要见她。江畔穿过整个二楼,来到尽头的卧室。她只叩了一下门,江淮就打开了门。
    速度快到江畔的手还停在半空。她收回手,江淮嘴里咬着烟,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让人看不真切。
    他吐了口烟圈,示意江畔进来,房间没有开灯,关门的一瞬间,屋内又陷入无边的黑暗。进门前她偶然看到一角沙发,摸索着坐下,空中弥漫着浓郁的苦艾味。
    猩红明灭的光随着江淮的动作隐约闪烁,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她能猜到江淮心情不好。江淮倚在桌边,他夜间视力不错,此刻正玩味地看着江畔双手托着下巴发呆,似是有些烦躁,秀气的柳眉拧在一起,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乖乖等着自己开口。
    江淮嗤笑一声,把烟头放在玉石烟灰缸里捻了又捻,鹰眼直直地扫过来,“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把你叫过来?”
    明知故问。江畔悄悄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温声回答,“因为你会告诉我。”
    看着妹妹口是心非的样子,江淮心情莫名好了些,沉闷的房间少了几分压迫,他拉开窗帘,推开半扇窗户,乳白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明暗交替间,多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他倚靠在墙边,随意地抛出问题,“你的贴身丫鬟先前是做什么的?”
    江畔心脏骤然一紧,她不解地看着江淮,见对方等着自己开口,她还是如实回答,“杀手。在我还没回到顾家前,南尧就在外祖父身边了。”  南尧只比江畔大两岁,二人初见时南尧却早就褪去稚嫩与青涩,整个人充满肃杀之气。
    难怪那天能够将自己的气息藏得如此隐蔽,若不是在自己家,恐怕就连自己也不一定能发觉她的存在。“她身手不错。”感受到妹妹强烈的视线,他微微摇头,向她保证,“放心,我不动她。”
    “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他要是敢对南尧下手,江畔就敢对他下手。她冷哼一声,别开眼睛,半响后轻轻叹了口气,“不会的。”
    没人可以质疑南尧的忠心,从她第一眼见到南尧的起,她就知道这个人会永远无条件地守护自己。只因这是外祖父的命令。
    两人都在此刻默不作声。就在江淮正欲送走江畔时,对方先一步开口,“所以,可以告诉我今天下午为什么不告而别了吗?”
    这下轮到江淮心跳加速了。他抽出打火机,却没有吸烟。一抹幽暗的蓝光在他修长的手指间反复横跳,“不知道。”他也不知道,那一刻究竟是因为自己罪恶的想法还是输掉的不甘才落荒而逃,他分不清。
    他只知道,那一刻,一定不能让江畔看到自己的狼狈。
    江畔没有继续询问他的想法,向他道晚安后就离开了。江淮抽出一支烟,随意地叼在嘴里,忽然想到女孩在楼梯间皱眉的样子,他垂眸失笑,凝眸眺望月色,清冷的唇角勾起自嘲的笑意。
    月光比刚才更加明亮,他无端地联想着,若是这月光是水,那么它早就从一切缝隙里淌进房间,把自己浸泡起来。可他终究不会溺亡,月光会干涸,但黑暗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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