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风不止。
    太师府虽已宣判,对谢政玄掉爵位和官位一事魏锃却仍然不满足。
    就算他儿子干出的是大逆不道的事,杀县主,其罪当夷三族,不是他们魏家家世大,他现在也得命丧黄泉。
    剥夺谢政玄爵位,已是非常严重的惩罚,可以这个惩罚是他们魏家施压出来的。
    可魏锃却仍然不满足,认为天子包庇,觉得只有谢政玄四才可以。
    午夜梦回,魏锃每每想起谢政玄杀了他儿就恨得牙痒痒,无法安寝。
    看的出他心中的恨,旁边人还止不住煽风点火,亲随们一个接一个在他耳边跟念经一样,开口就是谢政玄不死天理难容。
    说是让人断子绝孙犹如挖人祖坟,谢政玄不死,朝中大臣背地里不一定怎么耻笑魏家。
    说是往上数上千年,像魏家这般有权有势的哪儿有不报血仇的道理。
    魏锃中年得子,膝下就魏高这么一个男丁,宝贝的不得了,如今被人斩了首,他已经快要到发疯的地步,倒不如说,他现在跟疯了没两样。
    连续几日坐在亲儿子房中,昏昏沉沉,知道判决后更是一气之下砸了房中所有东西。
    他头脑不及魏光和魏左,魏绰虽然心中也有怨恨,可他比自己的儿子想的长远,计划着只要让谢佑登上帝位,就不怕这仇报不了。
    魏锃哪儿考虑这么多,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只想让谢政玄死。
    在亲随的煽风点火下,魏锃也渐渐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今西戎和大亓必有一战,既然谢家不秉公执法让谢政玄杀人偿命,他何不撺掇魏光一起联合西戎剿灭大亓,到时天下一分为二,他魏家入坐中原,还怕有仇报不了吗。
    黑夜中,魏锃暗自下了决定,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到徽州。
    平日惧怕魏绰的他此刻一心要颠覆谢氏的王朝,断然不顾他这位久经官场的老爹的劝阻。
    谋逆是大罪,暴露就是诛九族的下场。
    魏锃想,他们家有三十万兵权,大亓绝大多数兵力都在他们手上。
    各路亲王和都督手里的兵力加起来都才能和他们持平。
    可他算漏了一件事,远在大亓边疆的司寇氏现在可以集结起来的兵力,已经足以超过他们魏氏。
    一直扮演旁观者的司寇自商正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原本他需要魏家来吸引天子的注意,他们暗中好可以顺风顺水发展,待时机成熟,他就可以与紧挨上河道的古羌族嘉让勒部落联手,瓜分大亓天下,光复狄穆猎氏的荣耀。
    魏锃当然是不知道这些的,自大亓开国,为了节制各路都督拥兵自重,他们麾下的兵力都受着严格管控,三方监控,但是他们没想到司寇自商这边早就把监管的两位大臣策反。
    利益驱使下,难保清明之心。
    如今,魏锃只觉得优势在我,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而且天子想要拔除他们家族势力的心思昭然若揭,世事难料,等到被人清算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
    远在边疆的魏光接到书信先是惶恐了半天,随即差人叫来还在温香软玉中的魏左。
    就算是干出故意耽误军情这种事的二人,此刻也被吓的连喝几壶酒才逐渐回神。
    为了使这二人更好听信于自己,魏锃模仿的是魏绰的口吻和私印,平日里他们的书信往来也都是魏锃执笔,这二人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家中的惨事他们也已听说,心中虽然愤懑不平,但也不会就此起兵造反,师出无名,天下人也不会追随他们。
    魏左道:“长兄,你说阿耶到底作何想法?”
    魏光摸了摸胡须,“自古以来当权臣都没有好下场,无论你想不想夺位,看看那霍光就知道,阿耶在朝中恐怕也是感受到了危机感。”
    “谋逆一事重大,你我要不要先回去与阿耶当面商议?”
    “眼下战事吃紧,你我突然返回皇都恐怕会引人怀疑,别说你我都回去,就算是其中一人回去都不可。”
    “那要如何,阿耶信中说让确定好早日给他答复,魏家的未来就在一息之间,时间紧凑,迫在眉睫,我们现在该怎么选?”
    即便两人征战沙场多年,他们一时也拿捏不了注意,谋反哪有那么容易。
    储副的位置面临更换,一直与家中保持通信的魏家兄弟二人也知道这件事,前面的家书中魏绰就表露过对魏家的担忧,要是谢佑上不了位,他们魏家后辈命运何去何从就很难说。
    他们该是算到的,谢佑一进宫就给了皇后抚养,起初他们还以为这是荣耀,名义上送皇后一个子嗣,好将来继承大统。
    没想到,那个时候太后就计划着要废除他们魏家权势的想法,看后面这一系列动作,他们想扶持的人明明就是谢晋。
    谢佑当不了太子继承不了皇位,那他们魏家的以后说不定就落得跟霍氏一个下场。
    “做出这种抉择,果然是谢佑上不了位了吗。”魏光扶额道。
    “长兄……”鲜少见自家兄长这般颓败,魏左话一出口也觉得无从说起。
    魏光思索再三,深觉此事重大,抬手,“叫阿崇进来。”
    边疆夜晚寒冷,已经当上副将宇文崇正在按照惯例巡逻。
    他这个位置显然已经不用再做这些,可他依旧会跟着士兵一起巡视,丝毫没有架子。
    “将军。”
    “何事?”
    “大将军有请。”
    宇文崇抬眼瞥向魏光所在的方向,略作思忖,英武走向营内。
    魏光很少半夜叫他,自从调回陇北,他花了不少力气和心思进入到魏家兄弟眼中,在鬼门关走了两次才获得他们信任。
    后来魏左的女儿看中他,他也毫不犹豫答应迎娶,自此成了魏家的上门女婿,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到了营外,侍从朝里面禀报,“大将军,宇文崇将军到了。”
    “让他进来。”
    “是。”
    闻声,宇文崇进入营内,见只有魏氏兄弟二人在场,行礼道:“叔叔,阿耶。”
    见他身着甲胄,估摸着他又去巡逻了,魏左颇有些不满,“你怎的又不在家陪婉儿,她胆小,我不是给你说过好多次。”
    “阿耶教训的是,崇谨遵教诲。”
    “好了,”魏光开口,“今日叫你来不是兴师问罪的,你现在也算我魏家人,还记得你入魏家前说过的话吗?”
    宇文崇意识到这后面肯定还有话,目光瞥见桌上的书信,“当然记得,我宇文崇与魏家此生定当生死与共,荣辱一体,至死方休。”
    魏光抬眸扫视了他一眼,宇文崇的真心他们已经验过,而且他已是魏家的上门女婿,属于自己人。
    魏婉腹中还有他的骨肉,他们可以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现在整个北衙军中他的威望也高,骁勇善战,他前途无量,他们也脸上有光。
    “那好,我要你带着我的回信速速赶回皇都,此事事关紧急,不要交与他人手中,只有见到太师才可以交付。”
    “何事这么着急?”宇文崇道。
    “不该多问的别问,事后会告知你。”魏左不满回答。
    宇文崇深觉此事不简单,他看着魏光将拆封了的书信放入秘匣中,不多会儿,又将拟好的书信递给他。
    魏光叮嘱:“切记,一定要亲手交给太师。”
    “是,末将遵命。”
    待宇文崇走后,魏左疑问,“长兄为何派他送信?”
    “其余人我信不过,但阿崇救过我两次命,他的忠心我看的见,谋反之事事关重大,得找一个可靠的人。”
    魏光对宇文崇从原来的打压到后面的赏识器重,都是宇文崇一步步拼出来的。
    走到这一步,宇文崇只想着屠戮魏氏全族,以慰肃炎天卫的在天之灵。
    秉着灵敏的处事嗅觉,宇文崇很快叫来一直跟随着他的暗卫,此暗卫是谢政玄派到他身边辅佐他的。
    这个时候拿出来用刚好,他要知道那个秘匣中装的信件里面写了什么,竟然让魏光如此着急派他送信。
    暗卫的技巧果然不负他所愿,拿出了信封原件,看到“谢氏气数已尽,我族当取而代之。”等字眼时,他终觉报仇最佳时机来临。
    看完信后,他又将信件放回原处。
    徽州距离皇都遥远,需日夜兼程数十日。
    在这个节骨眼上,像来身体还算英朗的魏绰突然病倒。
    宇文崇送信到达太师府根本没见到魏绰人,就被魏锃挡了下来。
    魏锃听说是魏光让他送的信,心中已经了然。
    宇文崇不好糊弄,知道应该是魏锃的手段,魏绰到底是病的不能见人还是其他原因,就不得而知。
    但这根本不是他关心的,他要做的就是坐实魏家谋反的罪名。
    魏锃的回信很快来到他手上,并叮嘱,“郎君一定要告诉二位兄长,就说阿耶身体大不如前,魏家以后全靠他们了。”
    他这么说,无非是怕魏绰病好了察觉出来猫腻,阻止他策划谋反的事。
    西戎的眼线不是没找过他,那时他没想过谋反,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没得选。
    血仇在前,他一定要报。
    只休息了不到一天的宇文崇就快马加鞭往回赶。
    大街上。
    谢政玄正陪着晏枎虞购买胭脂,听到熟悉的马蹄声响起,他回头望去,宇文崇的马正朝这边赶来。
    没有言语,没有任何交流。
    宇文崇扫视了一眼他后疾驰前去。
    对于故人忽然到访皇都,谢政玄并不惊讶,他知道他回来是干什么的。
    信鸽比宇文崇要早到皇都城几日,魏家谋反之事他已知晓,长久以来,天子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剥夺魏家的兵权,眼下这不就是最好的契机。
    而且如今宇文崇军内威望高涨,魏氏兄弟早不得军心,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好的机会。
    早知道杀了他儿子魏家就会失心疯,那他还不如杀早点。
    就为了一个机会,折腾这么久。
    “临郎在看什么?”晏枎虞凑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宇文崇的背影已经渐行渐远。
    “那匹马不错,改天我让薛策弄一匹回来养着,以后我们出去游猎可以骑。”他自然揽上她的肩。
    “好啊。”
    她盈盈一笑,表面不动声色。
    那个人,她怎么感觉像宇文崇?
    谋反之心一起,这把叛乱之火只会越烧越旺。
    魏锃私下和西戎人接触了几次,对方同意他的条件,中原以外的六个道,他们分走其中一半,剩下的归谢家所有。
    微赚不赔的买卖,魏锃当然会做。
    西戎人更是好一顿夸赞魏家,这让向来听多了赞美之言的魏锃更是胸有成竹。
    魏光得到回信后,久久难以入眠。
    在确定何时放西戎人直接北下的前一天夜晚,他问站在身边的宇文崇:“你说,这天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吗?”
    宇文崇答:“知道不知道都不重要,只要本身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足以。”
    半月后。
    宇文崇已布置好所有事情,魏光也把自己的计划传达了下去,而且负责的人除了魏左外还有宇文崇。
    走到这一步,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不反,他们魏家就没活路了。
    信中已经说的很清楚,天子疑心已起,杀伐就在一念之间,魏家不能赌,也不可做鱼肉。
    徽州大雨滂沱,魏光和魏左兄弟二人站在城门上。
    “报!”
    忽然一封加急的书信被士兵带到二位面前。
    “说。”魏左侧首。
    “太师府急信,说是太师病危,让二位将军立即回家。”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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