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宋国也能如数百年前大唐那般给他们带来利益,那么,依附大宋也不是什么问题。
    所以,这些日子,岳飞的帐篷来客络绎不绝,他们代表着各自部族,纷纷向这位年轻将军表达了对大宋的向往,希望能与大宋贸易,希望能投奔大宋麾下……
    这天,天气晴好,岳飞正在仔细地绘制地图,上边记录了草原上一些部族分部,哪家在草原的哪个方向,有多少牲口等等。
    而这时,杨再兴苦着脸走了进来:“将军……不好了。”
    “何事?”岳飞疑惑地抬头。
    “您、您还是自己回去看看吧……”杨再兴缩了缩头,“夫人不太高兴,说要悬梁自尽呢……”
    “这里哪来的梁?”岳飞无奈地摇头,放下笔,起身离开。
    他心中明白,妻子从繁华的东京城,再搬到了次一等的燕京,再去到荒凉的抚州城,再至这冰天雪地的大定府,已经到了底线,不能再接受他的行事方法了。
    她虽是将军夫人,但所期盼的,自己却给不了她,还是让她回东京城吧……
    ……
    转瞬之间,便是三月,春回大地,河北路的运河解冻,南北的贸易又兴盛起来。
    这些年,赵士程没有和黄河去争天命,而是迁徙人口,在几个容易决堤的地方让出两条泄洪区,禁止在此地耕作,从而大大降低了修筑河工的人力物力。
    朝廷也有不少反对声音,称这些都是上好良田,因为泄洪让出的土地足有数万顷,太过可惜,但在赵士程看来,在生产力不足的情况,治起河来得不偿失——金国蒙古可以说都是修河修垮的,明朝也没少出事,还是等些时候,勘察好水文,做好计划,再修一个时间能长些的河道为好。
    不过,五月时,有朝廷谏官上书,说赤峰军路承宣使岳飞,抛弃糟糠之妻,其品德不足,应当训诫,把赵士程给弄得有些疑惑。
    随后才知道,岳飞的妻子前些时候从辽东坐船回了东京城,但却和公婆起了冲突,其母做主,让她与夫君和离,并将这些年岳飞给他们的半数俸禄都给了这位前妻。
    赵士程把这事按下,这点小事,这些人也能闹上朝廷,看来真是闲得发慌。
    有这工夫,继续经营北方不行吗?
    有一件事让他十分欣喜,那便是辽东离大定府只有八百余里,且有辽河的上游经过大定府,经营大定府的成本急剧下降,辽东的粮食可以送到大定府,大定府的牲口皮毛也能送到辽东,走海路可比翻越燕山容易多了。
    辽东的东北方向,就是辽阔的松嫩平原和辽河平原,会是大宋的下一步目标。
    不过赵士程暂时不会急着吞并那里,如今才得赤峰路和辽东,需要经营两年,彻底消化之后,再开新的进度。他时间还长,再过几年,国内的人口多了,才能提去开垦东北的事情。
    -
    东京城外,城门处,车马绵延,排队有一里之长。
    东京城这些年的发展太过繁华,街道拥挤不堪,如今已经规定必须是经过登记马车才能入城,这样的马车上有显眼“号牌”,必须依照行车靠右的规矩入城。
    同时马车每月还要交一笔“清洁税”,来限制数量。
    城中还配备了不少的公用马车,用来缓解交通拥堵,一些占道经营的小贩,如今已经练成了挑着担子依然能和游缴激情追逐的本事。
    今年新任的权知开封府事李光的马车也被挤在城外,让一番烈日暴晒后,车中人受不住,已经下了马车,在路边的茶棚歇息。
    若是在普通州县,知府大人的车驾自然是有插队权的,但这里可是东京城,一砖头下去,不知能砸到多少二品三品的权贵,真要被无事也要喷几句的言官参一本,他这个知府也是当不了几天的。
    “唉,人太多了。”茶摊旁边的一名官员感慨道。
    李光一抬头,不由笑起来,居然是个熟人:“虞司谏?听你说你家长子考入国子监,还得了官家夸赞,恭喜恭喜啊!”
    虞祺摇头道:“我家允文虽有几分小聪明,但却不甚听话,让小弟不知白了多少头发。”
    两个人坐在一起,抱怨着儿子不听话,甚至还在思考起这不孝之风是从哪里刮来的,但发现这风气源头在逐渐靠近皇帝陛下后,两人默契地转移了话题,提出新的话题。
    “自从将丁税摊入地税后,这东京城的人便越来越多了,”李光对着朋友大吐苦水,“以前为避丁税,许多人都在藏于乡,隐匿户口者甚众,如今不纳丁税,许多隐户便涌入城中。东京城本就有一百五十万丁口,这两年来,更是多到了近两百万!”
    虞祺也是听得头皮发麻,也和他一起抱怨:“你有所不知,如今的乡里也是如此,先前官家颁布了法令,凡无主之地,归开垦者所有,不得征收。如今许多乡人,结伴到百里千里之外,开垦土地。别的不说,荆湖北路两年之内,便开垦了三万顷土地,几乎把几个湖泽开垦尽了。”
    “这事我也有所耳闻,巴蜀、南阳、淮南路之人,都去了荆湖北路,京东路、河北路则是渡河前去辽东开垦,福建路、广南东西两路则是下了南洋。”
    两人一起为大宋的人丁流出感觉到了焦虑,因为以前无论对哪个朝代来说,当权都是要严禁人口外流的,但如今大宋官家不但不阻止,还给了他们方便!
    “我那逆子,成天在说什么人口投资也是投资,”虞祺无奈道,“他懂什么,凡是去了海外的人丁,大多安家立业,哪里还会回乡!光是回来几百船油、糖,哪抵得过土地和田税。”
    “谁说的,那些人在大宋也得不到几分土地,不如出去找找生活,你这眼光,可差你儿子远了。”旁边一个声音插嘴声道。
    虞祺和李光同时僵住了,用不敢置信的目光转头,看向了茶棚最里边的那桌人。
    背对着他们的锦衣青年优雅起身,排出几枚茶钱,转头看他二人,他眉目极为精致,似女娲妙手天成,但他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眼神,便能让人忘记他的模样,只记得他的摄人心魄的威严。
    他旁边还跟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无奈地看着虞祺,一脸我带不动你的表情。
    赵士程让这二人跟着,顺着这长长的车队,看这京城百态。
    二人默然跟上,背上已经是湿透了。
    “每当天下承平,这天下便会子嗣繁茂,”赵士程轻声道,“总得给他们寻些出路,不能将他们困死在土地上。”
    两位属下低头称是。
    “怕什么,我在位这些年,可无人因言获罪,”赵士程无奈地摇头,“这些人丁,只能让他们自己出去。”
    李光和虞祺以前都是讲义司的,见官家温和如初的,便也恢复几分。
    虞祺更是疑惑道:“官家,若将人丁组成一支强军,征伐西域或者东北,不是一样能收容人丁么。您御下新军,远胜禁军,若有当年□□四十万大军,必能一战胜之。”
    赵士程笑了笑:“虞卿可知,新军为何战力坚韧,远胜禁军?”
    “自是兵强马壮。”这题不难。
    “错了,”赵士程摇头,在对方疑惑的眸光里,看着远方繁华,缓缓道,“因为,我给他们发足了军饷。”
    虞允文一呆:“这么简单?”
    赵士程笑了笑,摸了摸少年的头:“对啊,就这么简单。”
    而另外两名臣子恨不得把那少年拎到一边,他的父亲更是想抽他两下。
    怎么可能简单!
    全饷全恤,从古至今,就未有成者。
    说这是,天下最难的事情也不为过!
    “那官家,为何如此简单的事情,前人做不到呢?”少年更困惑了,他明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求知欲。
    “因为,做到这一点,”他的皇帝陛下如是说,“要把他们当成人。”
    第345章 言出法随
    在攻下大定府后, 大宋的北方压力便全给到了太原云中一带,因为金国的西枢密院完颜娄室在此地还有两万大军。
    如今,便是有一个难题摆在完颜娄室面前, 那就是——是继续镇守西北一带, 还是带兵返回金国的国都兴庆府。
    这个问题非常严重,他手下的两万骑兵都是需要大量民夫、粮草才能维持的,在大定府失陷后,西北草原一带, 就开始对他的命令阳奉阴违起来,他手下的骑兵并不完全是女真人,还有蒙兀、奚人、铁骊、室卫等各部的勇士。
    当女真的权威摇摇欲坠时,不能给他们带来财富与土地时,他们便会萌生退意。
    而西北最丰美的河套被西夏占据, 其它地方本就不如燕山一带的草原丰美,很难支持起他两万骑兵。
    所以,他如今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拿下萧干暂寄居后河套、西夏占据的前河套之地, 另外一个就是绕过燕山,从上京道回到的金国, 但若如此,便等于是放弃了金国耗费无数心力打下辽国一半领土, 他与他之部族,在朝廷的威望会一败涂地。
    因此, 他其实没什么选择,只能攻打下西夏与萧干治下的整个河套, 才能供养起他的大军。
    -
    八月盛夏, 各国的商队正络绎不绝地进入东京城, 他们除了带来货物商品,同时也是为了献书于大宋。
    几年前,大宋皇帝发诏,只要向大宋捐献西方未有的海外之书,便可以免市舶司一半的关税,若能带来懂得建筑、雕塑、绘画、天文的学者,不但可以领得奖赏,一旦学者被大宋录取,还另有奖励。
    而在十字军东征已经让美丽的小亚西亚陷入了无穷的战火,曾经强大塞尔柱帝国中突厥人的叛乱引起彼伏,整个中东都已经不安稳,埃及地区的绿衣大食陷入了各地总督割据、税收锐减、教派分裂、十字军入侵的凄惨境界。
    从黑海到红海,从地中海到兴都库什山,已经没有一处安宁的土地。
    璀璨的□□世界正在风雨中飘摇,这个时候,一本书籍很难比一份面包更有价值,一个工匠也能为了不被征兵,而踏上去向远方的大船。
    赵士程有空的时候,就会去外事院翻阅那些已经翻译成汉字的西方书籍,阿拉伯世界百年翻译运动的成果正在转化成王朝新的养料。
    阿拉伯世界过来的工匠也正在将石料建筑上的无数经验传播到中土。
    如今东京城正在吸引这些养料,最明显的应用,就是建筑中柱子明显减少了,西方的拱顶技术正在被使用,支撑梁柱的飞扶壁正在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各种建筑中。
    当然,与这些知识一起过来的,还有越来越多的传教士。
    不过,如今大宋本土道教和佛教还是武德充沛,有着上国心态的国民们对夷族传教兴趣真心不高。
    赵士程又重新浏览了一遍的各种翻译书籍的目录,然后惊讶地发现有许多人正在试图将中国的书籍翻译成阿拉伯、波斯文,不过大宋的各种儒道释经典占据的比例过于大了,他们的目标大多集中在古老传世的典籍里,对最近十几年出现的新学并未有多重视。
    这让他忍不住想笑,那些经史典籍中译中的版本都数不清,这些人想译完,可不知要到哪年去了。
    放下书籍,他又在待卫的引领下巡视了这外事院的教学状况。
    如今这里已经有了十几个班,老师几乎是一人一个种族,其中以藏羌的学生们进度最快,毕竟他们的文化深受中原影响,也知道自己能来此求学,是何等不易。
    赵士程看着这些年龄从十六到六十呈正态分布的学生们,目光十分柔和,勉励他们好好学习,希望他们茁壮成长,将来大宋治下,必有他们一席之地。
    对面学生们十分感动,纷纷拜谢了皇帝陛下……
    离开外事院,赵士程心情不错,又在外事院附近的一条街道上游览起来,这里的街道是新建的,商铺看着还很新,店铺种类极多,除去柴米油盐,甚至有剃胎毛、治鸡眼之类的小堂子,都是服务底层的。
    嗯,连卖油的铺子都好小,门面窄的一次只能容一个人进去。
    这样的油铺,防火搞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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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京城中的油坊里,一名俚族少女穿着普通的细麻襦裙、灰色褙子,正在飞快地打着算盘,计算今天的棕油买入支出。
    她叫阿勒,本是南边大族的冼家的侍女,族人都在给冼家种甘蔗,后来,她在东京城找到了熬糖方子,族里悄悄开垦了甘蔗地,熬出的红糖没有人舍得吃,都千里送来东京城,让她帮着卖出。
    靠着族人的蔗糖赚了些钱,她离开了冼家,如今在东京城里租了一个小作坊,贩卖南边地来的棕油。
    棕油在大宋是价格最低廉的油品,但也因着铁锅和炒菜的风靡天下,东京城是天下第一繁华的地方,自然也远胜过杭州的用油大城,很多小店舍不得用肥肉的,便都以棕油做菜,因着有货源,她这小店生意很是不错,她在后院修了个水缸,做了石盖,避免火灾。
    赚来的钱一部分用来扩大经营,剩下一部分,她都换成织机,还雇佣了工匠,族里开了一家细麻布织坊——岭南炎热,毛料使用的不多,于他们这些俚人来说,耐用又透气的麻布才是首选。
    她打着算盘,思量着让族里挑几个伶俐的人过来帮她,同时,有另外一件事,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十分忧愁。
    正在这时,有客人走进了这昏暗的小屋,轻声道:“掌柜,这里卖油么?”
    “卖得、卖得!”阿勒猛然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却觉得整个昏暗的小屋,似乎都亮堂起来。
    这位公子、这位公子未免太好看了些,那眉目,比观音庙里的童子不知好看了多少倍、
    她本能地咽了一口口水,告诫自己这里是东京城,不能把俚人抢亲的习俗弄过来,在这里抢亲是犯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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