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块晶石。
    此时其中藏匿着数百年元精元气早已经消失不见,就连上面的血痕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不过该说不说,这还算待遇不错的,总算还剩下了个可以用来继续驻存的底子。
    相比之下,和氏璧这件异宝才是当真被损毁了个彻底。
    能让他勉强辨认出那一抔粉尘并不是什么房屋中物体碎裂的残骸,而是昔日的和氏璧的,便是在这粉尘边上,曾用来补全和氏璧缺角的黄金。
    虽然现在这片黄金也像是被外力撑开而变了形。
    向雨田不由摇头苦笑。
    邪帝舍利的损毁倒不至于让他觉得有所怨怼。
    事实上这也是他在这百多年来想要促成的事情。
    但他的师兄因为吸收邪气有误异化为妖物,他自己纵然通过破译道心种魔大法的下册,利用循序提炼出的元精达成了延寿的目的,却也始终觉得自己接触到的只是邪帝舍利使用的一角而已。
    他是当真不知道应当如何将这东西给毁掉。
    现在倒是在他看中的那个潜力股手里促成了这个目的,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邪帝舍利的邪气一旦超过了那个临界点,便会促成异变。
    而和氏璧这种异宝既然能留存至今,便是此前还从未有人能做到将这东西里面的异种真气尽数吸出来。
    若这两件事同时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而她甚至还未在这两种真元冲撞中身死,即便是向雨田也不敢保证,她此时到底成了个不可遏制的邪魔,还是该当算是个无限迫近于金丹魔种境界的绝顶高手而已。
    现在唯一的问题便是,戚寻身在何处?
    塞北荒原之上的飞雪沉积了十天半月,四野望去只见一片白芒,向雨田朝着四方都追出去了一段距离都没看到有任何脚印留下,再想想此前他曾见过戚寻展现出的轻功,便知道要靠着这种寻踪索迹之法只怕是绝无可能找到对方的。
    可他却不知道,戚寻此时完全是凭借着本能在施展轻功。
    她足下一掠数丈,很快消失在了渺茫的荒原之上。
    即便是身怀外挂,她也完全无法压住和氏璧和邪帝舍利一并发作带来的狂暴真气。
    此刻这狂炽的真气完全压住了她主动运行的内功,也压住了她的主观意识,让她只觉天地苍茫,而她是其中最为浑浑噩噩的一个。
    若非明玉功始终在维持着近乎降温的作用,若非神照经在运转之中惊人的修复能力,和氏璧撞入她的怀中,紧跟着跳出了满屏的系统警告之后,便应当是她周身真气彻底走岔了路子爆体而亡。
    但或许和氏璧主动跳出来的化为己用中其实还带着一种无形的保护,吃撑归吃撑,倒是的确没到撑死。
    在她这徒步涉川过原的进程里,她虽然头脑之间一片空茫,好像连带着自己是什么人都给忘了,却也依然在消化这两种异类真元。
    只不过,这实在是一个很需要时间的过程。
    ——————————
    戚寻走出了许久。
    她不觉得饥饿也不觉得疲惫,只是在朝着前方看去这一片重复的景象中,有种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往何处的困惑。
    她思索了半天也觉得头脑里像是笼罩着一层雾气,越到后来她看向周遭的世界也觉得一片混沌,便干脆循着直觉继续往西北方走去。
    这或许也不该叫“走”。
    途径的冬牧队伍甚至看不清她的身形,只觉得像是有一道狂风过境。
    比起先前骑乘白虎的速度,她此时何止是快了十倍。
    虽然她不辨西北,不知目的,完全就是凭借着剩下的本能在行动,但好像天穹星光与她体内残存的和氏璧力量相互呼应,分明在眼前铺开了一道指引方向的线索。
    于是在一个落雪照旧的黄昏,她抵达了位于哈尔和林的突厥牙帐。
    那是突厥的王庭。
    一把火被点了起来。
    跟一个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谁的疯子实在是不必讲道理的。
    戚寻只觉得自己看到一杆长矛伴随着炽烈的火光袭来,手握长矛的家伙长得像个古铜色的石雕。
    若是她尚能保持冷静的状态下,只怕还该思考一番要克制着几乎百斤的重矛得
    用什么借力打力的巧劲,对方的炎阳奇功又能不能被她的天水神功所克制。
    但她此时冷极又热极,经络之间的烧灼让她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去考虑这种问题。
    她只是伸出了手。
    邪帝元精与和氏璧真气在无形之中造成的洗筋伐髓效果,让她此时无论是本身的力量,还是结合了武道修为的本事都要远胜从前,虽然她这一按一拽中谁看了都不觉得其中有什么技术含量,可也恰恰是这种最朴实不过的招式让来人面色一变。
    戚寻的目光里一片混沌,毕玄身为武尊,如何会看不出对方此时到底身在一个什么状态。
    只是他必须出手阻拦住对方的行动。
    可对方的实力显然已经超过了武道高手这四个字所能界定的范畴!
    他的长矛落入了敌手,同步出手的赵德言自戚寻背后袭来的归魂爪,也简直像是在给这个悟道之中的疯子挠痒痒。
    她依然一手按着月狼矛,却分出了一只手洞穿了偷袭者的胸膛。
    飞雪在无形中化作了一道支撑在她身前的屏障,将鲜血和斥骂之声都阻拦在了外面。
    毕玄根本没有这个多余的心力去关心魔相宗这位的生死,先前只是被她阻拦住戳刺进程的长矛,自另一端传来的压迫力骤然增加到了让他都难以承受的地步。
    他当机立断选择松手,又旋即抢攻出掌而来,但这支长矛从双方争夺变成落入戚寻的手中,好像丝毫也没让对方因为惯性的缘故而有所迟滞。
    毕玄掌风未到,已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断折之声。
    月狼矛在对方的手中断折作了两半,直掼而出,径直穿过了他的心口。
    戚寻这会儿不记得什么东突厥的将军,不记得天下三大宗师。
    她只是慢吞吞地把长矛的半截从毕玄的身上拔了出来,连带着另外半截一并又往另一个还在喘气的家伙身上扎了两窟窿。
    仿佛有种奇怪的吸引力,她朝着一处营帐走去,在帐篷里翻出了一卷古朴的书卷。
    她隐约觉得这样的宝贝是不应当放在身边的,容易被人抢走或者弄丢,于是这东西就消失在了她的手中,被放在了一个她虽然不记得却知道最为安全的地方。
    而后她又放了一把火。
    这把火从赵德言的营帐烧起来,在她从帐中走出的时候几乎化作了她的背景,而在她的前方,一道道弓弩已经对准了她所在的方向,更在她冒头的一瞬间化作铺天盖地的铁箭朝着她袭来。
    戚寻眼皮都没动一下。
    她从察汗淖行到哈尔和林的一路上没少玩雪,现在这周遭何止是与向雨田交手时候的三丈方圆内的飞雪,化作了为她所掌控的棋子。
    与流矢对峙的冰雪屏障,让人只觉绝非是人力所能企及的神迹。
    有的箭矢被震了回去,有的箭矢落了地,落在这一片扩散开的火光之上。
    在这一片混乱中,戚寻眼前还是笼着一层薄雾。
    也或许是因为这些人快马逃遁时候扬起的雪尘太大了点,让她觉得有点不大痛快,她便将手中的其中一支断矛朝着人群簇拥的方向甩了出去。
    这一下自然是不可能落空的。
    但戚寻没管自己扎中的人是什么身份,只是觉得这支月狼矛少了一半,从一百斤变成了五十斤后果然操纵起来舒服多了。
    她得意地拖着另一半尚带血痕的长矛,一路朝着那个最为气派的营帐而去。
    虽然当她抵达这地方的时候,人都已经跑没了。
    于是她便抱着着半根长矛坐在了营帐顶上,看着落日映照中宛若流金的天穹底下,越烧越盛的火光几乎将此地化作了一片火海。
    戚寻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自己为何要做出这
    样的举动,只是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个词,叫做封狼居胥。
    眼看着火快要烧到她坐着的地方了,她才跳了下去,像是将方才那本书册丢进自己的神秘仓库一样,把这王帐之中的财宝也用这种方式给搜刮走了,而后她依然保持着不疾不徐的步调,朝着南边走去。
    等到向雨田收到了此地的大动静赶来的时候,又已经跟戚寻错开了一步了。
    鄂尔浑河的西岸只剩下了一片被大火烧灼的痕迹。
    向雨田跟逃窜中的东突厥人打听,从对方惊惧不成语调的话中听到此地遭到了天罚的消息。
    天罚中有卷挟风雪而来刀枪不入的神灵,神灵击杀了东突厥佗钵可汗,还杀了他们东突厥最为勇武的将军毕玄。
    赵德言倒是实在是没必要说的。他如今年纪尚轻,还未混到魔帅的位置上,只是因为的确武功不低,在这突厥牙帐中有了些地位。
    尤其被这个神魂失措的目击者牢牢记住的一幕便是,佗钵可汗身死,杀人的神灵坐在王帐之上化风雪为屏,阻拦住了飞射而来的箭矢,眼看着王帐彻底烧毁方才离去。
    而后,亡命之中的突厥人将最为勇武的摄图立为沙钵略可汗后南逃,谁知道被天降半支月狼矛击杀。
    余下的东突厥王族中,阿史那庵罗与阿史那大逻便这对堂兄弟彼此互不相服,这生怕神灵天降再度逃亡的队伍便被这两人分开成了两半。
    “……?”向雨田露出了个迷茫的神情。
    从突厥人的言语描述,和转述出的赵德言死前留下的话来看,戚寻的精神状态绝对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可是,怎么会有人在疯了的状态下还能搞出这种事情的?
    向雨田都不知道应该说她这是有天赋,还是该说她这算是从骨子里都是个为清平盛世做贡献的人了。
    东突厥前后两任有本事的可汗,被毕玄那把在戚寻手中一分为二的武器相继击杀,剩下的这一对算不上什么人物的堂兄弟争斗阋墙已成定局。
    这让向雨田毫不怀疑,纵然从头到尾东突厥死了的也就只有四个人,可他们自己吓自己,在逃窜中分割的趋势只怕还会继续下去。
    佗钵可汗在世的时候,手中的突厥前所未有地强大,甚至一边手握北齐的逃将,拒绝交给北周,一边让北周册封宇文招的女儿为千金公主和亲塞外。
    这和亲的队伍原本应当在今年的二月到三月之间出发,距离此时也不过是两个月的光景。
    但现在,北周自己自顾不暇,突厥也在戚寻的这一出直捣黄龙面前混乱了起来。
    “这姑娘有本事啊……”向雨田大觉赞叹。
    但他盘算着自己还是应当把人找到再说。
    别看她这会儿在关外干出的好事,就算是头脑清醒的人也未必干得出来,造成的后续影响只怕会让突厥在短期内无力犯边。向雨田还是不敢确定,一个武力值被和氏璧和邪帝舍利推到了这个程度的炸弹,倘若被什么人利用,会在中原的乱局中会产生什么后果。
    可他一路南下打听,却始终没有打听到与戚寻形容相似的人。
    在南北朝乱世的流民里多出一个灰头土脸,披着麻布看不清身形的人又哪里会显得有多起眼呢?
    脑子的混乱让戚寻此时根本不觉得自己披着的雪色狐裘是什么好东西。
    入了关,行到一处民房外头的时候,她扯下了挂在那里跟个灰蝙蝠翅膀一样风中鼓张的麻布斗篷,而把狐裘挂了上去。
    这家人发觉的时候当即知道财不外露,将狐裘给收了起来。
    至于他们的那片麻布,则被尘灰糊了满脸的戚寻很有童心地裹着在风里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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