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刘昭准时到课,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但让他们惊讶不只这一事,当见到韩永矜默许刘昭坐在身侧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揉了揉眼睛。
    这俩真的是本人吗?怎么可能没有吵架?
    要知道当初何先生向大家介绍刘昭时,韩永矜的不屑可是溢于言表,幸好刘昭是个伶俐又好脾气的,否则不晓得还会生出多少事端呢。
    就在众人感叹之际,只见刘瑶忽地从座位起身、径自走到刘昭身旁坐下,坐定后还扯了扯刘昭的袖子,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拉近一些。
    “……”众人先是愕然,再后表情一阵柔和,纷纷感慨:果然待在刘昭身边的刘瑶最是可爱,这种很黏兄长的地方也是凸显魅力之处。
    喧哗间,何轩宇正好走入学堂,但尚未开始拿书授课,便见刘昭一站,挪步后即双膝跪地,左手按于右手之上,缓缓叩首,停留多时。
    “弟子刘昭,向何先生拜稽首礼。”为求慎重,宁昭莲将额头抵在地板上,迟迟未起。
    “……”一旁的韩永矜见状,起先略有踌躇,但还是跟着照做。“弟子韩永矜,向何先生拜稽首礼。”
    礼仪分九拜,稽首为最隆重的礼节,为毕恭毕敬之意,何轩宇何曾受过如此大礼,一时间险些也要跟着回跪,但膝盖还没弯下又猛然想起这是刘昭在带着韩永矜习礼,于是只能僵硬地点头。“请、请起。”
    “是,弟子谢谢先生。”
    宁昭莲接着演示收礼。额头稍顿而离地,至此交迭的手仍未分散,唯抬身后倾,又以脚跟触地,缓缓而起。
    见她不再动作,韩永矜便学着做了一遍。
    至此,宁昭莲才将双臂靠向胸前,在接近两到三寸的距离时松开了手。
    再后来的赐坐、就坐,以及日常的提笔研墨、课堂发问等动作,宁昭莲皆展现礼节,而韩永矜仿示着一一做遍。
    这一堂课就在何轩宇的战战兢兢与众人的疑惑之中结束了。当然,就算是宣布下课的当下,宁昭莲也非常隆重地行了告退礼。
    事毕,她总算面容松动,不卑不亢道:“你方才有两个错处。第一,目光不可直视上位者,天颜威重,需得允许才能抬眼;第二,你在收礼时双手离胸口太近,显得局促,不够大方庄重。”
    “……恩。”
    韩永矜看着收起轻浮态度的刘昭,不自觉一阵心潮汹涌。
    新鲜感、安全感、信任感……刘昭的优秀实属未知,但不过短短一日,他便明白只要继续和对方待在一起,自己的所有焦虑都能成为进步的基石、帮助自己成为更优秀的人。
    一直以来,他感佩何轩宇的学识渊博、无私授受,但未曾有一刻兴起好胜心,或是想过要取代超越……然而现在他因刘昭觉醒了危机意识,深怕追不上人的着急感几乎满溢,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沾沾自喜。
    他得承认刘昭的优秀,才不会一直陷入可望不可及的卑怯里;他得谦卑地向刘昭学习,才可以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样子。
    “那,明天见。”察觉到韩永矜闪闪发亮的眼神,宁昭莲不免有些想笑,于是赶在笑出来之前搀着夕琉快步离开。
    ……哎,小孩子果然就是心思单纯,有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不过这样也好,先一点一点培养信任,等之后真要驯服时也能快些。
    她思想不纯,哪怕没有真正笑出来,始终就近观察的夕琉还是看出来了。
    他抿唇,声调没什么起伏:“……原来你的目标是他?那他对你而言不也是个孩子吗?”他可牢牢记着她的心智年龄之说呢!
    宁昭莲不觉得这是问题。“但他十八了阿,十八之后就不适用这套说法了。”
    “……”他轻嗤一声,随后伸指掐算了起来。
    “嗯?在做什么?”
    “没什么。”他才不会告诉她,前些时候何轩宇教会了他月份进数的计法。
    一、二、三……恩,只要再过一年又三个月,他就满十八了。
    等着吧。
    *
    一转眼,由刘昭所教授的礼仪课程已经来到当初说的三日之期,韩永矜学习力强,很快就将这三天所学收为己用。少了第一天的造作与扭捏,心境改变的他仿佛将教养刻进了骨子里,可见唯有认真审视自身的不足,才能真正放下身段却不自轻。
    “这三天的礼仪课不错,接下来你还打算教我什么?”不想放过任何学习的机会,韩永矜在下课后拦住了刘昭,示意自己今后还愿意和他习礼。
    岂料他的认真完全不被当一回事,只见刘昭挠了挠脸,困扰道:“哎,先让我休息几天好不?连三天都这么早起,我身体受不住阿。”
    “……”
    “你别这样瞪我啦……你想想,最主要的君民之仪、君臣之礼都学会了,之后的再慢慢学也没关系吧?”
    韩永矜原是想再叨念一番的,但见刘昭眼下是真的泛了一圈青影,想来这段时日以来对方诸多配合,教导这事原也非义务,他应该心存感激。
    他轻咳一声。“……我记得你都傍晚才起。”
    “嗯?是呀。”
    “那入夜后换我去田舍那儿找你,方便吗?”既然对方不来,那他主动去找不就好了?
    他认为这是佳解,刘昭应该不会拒绝,谁知一直安静待在一旁的刘瑶忽地摇摇头,小声垂首道:“……不要。”
    “……”甚少听见刘瑶的声音,他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见刘昭和自己一样露出惊讶的神情,他于是定了定心神,目光转向刘瑶:“为什么?”
    似乎是无法适应他的注视,刘瑶连忙躲到刘昭身后,一副将人拒之在外的模样。
    “……好妹妹?”夕琉的反应让宁昭莲有点意外,她轻拍他的手作为安抚,想了想之后才对韩永矜说:“田舍那儿对舍妹来说是相对能放松的空间,可能因为这样所以不希望有人打扰,并不是不欢迎你来,别往心里去。”
    刘瑶怕羞,会介意居处有客人到访很正常,韩永矜点头表示理解。但礼仪之事缓不得,他总感觉自己仍有许多地方要向刘昭学习,巴不得与对方朝夕相处,将所有知识都学来才好。
    提案被驳,他又再提:“或者今后我也随你住进学堂,这样下课后你随时能来找我。”
    宁昭莲笑他:“这样也不是不行,但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我们关系极好,届时议论起来,将我俩姓名并提,你岂不是要不高兴。”
    韩永矜忽地将眼神别到一边去,半晌才支支吾吾道:“……是你的话……没关系……”
    “啊?”她蹙眉,偏头凑近。“你说什么?太小声了,我没听清楚?”
    “你……!”这种煽情话光是说出口就很难为情,韩永矜断不可能再说一次,但当他将目光重新落于刘昭脸上,一见那张连女人都自叹不如的精致面容,他的声音便渐渐弱了下去:“我是说……我不介意被别人说我们感情好……”
    傲娇的人害羞起来当真会让人爱不释手,看他隐露羞态,宁昭莲不由得心情大悦,险些就要上手去抬他的下巴,幸好手才刚伸出去就猛地想起来时机问题,硬生生地改成搭在他肩膀上。
    “我也不介意。”她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对他眨了下眼睛。“你聪明又努力,令我好生钦佩,我什至还希望我们的交情能更深厚呢?”
    毕竟她最开始的目的就是将三元及第的人才踩在脚下,这样的征服画面想想都让人跃跃欲试……!
    她心思不纯,可是韩永矜哪里能知晓,他被她的三言两语哄出微笑,浅浅地嗯了一声。
    ……此时此刻,他其实有点欣慰。
    虽然自己没有出生在温馨富裕的家庭,但良师益友难寻,有些人一生碌碌、散尽万金也不得其一,而他年纪轻轻竟可兼得,看来上天果真对他多有眷顾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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