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兄妹的出现使学堂营运的困顿迎刃而解,何轩宇对此铭感五内,但他着实没想到他们的存在会影响学生们的专注力,不免有些困扰。
    他们入住学堂至今已逾一周,刘昭一次都没有在课堂上出现过,只有日落后才能偶尔见他出门打水洗漱,就算难得早起,也只是为了到市集采买食物,乍看之下和学生们的互动并不多,却出乎意料地极受欢迎。
    原因无他,正是刘瑶。
    除了刘昭本人亲和好相处之外,冲着想认识刘瑶而与之攀谈的学生不在少数。
    当初考量到刘瑶怕生又患有眼疾,他便将她安排在讲桌旁的位置,以便减少同窗干扰以及让她就近听清楚内容,岂料这般保护竟成了反效果,尤其学堂本就未有女性学员加入的前例,刘瑶相貌又恬静娇美,可惜怯生难近,学生们不免好奇心更胜,一到下课便远远观之,目光总绕着她转。
    他们想多认识她,和她交谈、问问家里事,但她只会低头不语,也从不看向旁人,唯有刘昭在时,她才会与之附耳轻语几句,呈现出另一种乖巧可爱。
    那些学生也不是傻子,既然刘瑶难近,那就从好亲近的刘昭下手。
    虽然评人长相不太好,但不得不说,刘昭确实是他见过数一数二的好皮相。聪俊灵秀、笑意悉堆眉眼,贵气内莹、英气外宣,虽然本人自介说来自平凡的家庭,从仪态反应之中却隐隐透出见过世面的聪颖乖觉,所以即使言谈举止略显轻浮,却无人真正轻视半分。
    该说是直觉吧,就算学生们对观人之术懵懵懂懂,也知道藏敛锋芒的人有厉害之处,不可妄待。
    不过无论刘氏兄妹出身为何、又何故远迁南境,他都不打算过问,只想着要做好师长的本分。尤其隔年初春韩永矜就要参与殿试,为了确保通过、授官定职,更是一刻都不能松懈。
    显然韩永矜也是这么想的。回到学堂后,他求知若渴、格外认真,不再仗着天资只被动地吸收学问,而是更积极地接收各方面的知识。
    这是很好的转变,为人师长必然甚感欣慰,只是乍看下心无旁鹜,但刘氏兄妹或多或少还是会让他受到影响。他不在意旁人对他不再追捧,却会在意刘瑶被围观骚扰、在意刘昭一现身而导致的各种喧闹。
    这种情况天天都会发生,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师妹,方才的课你都听懂了吗?需不需要我们陪你一同复习?”
    “……”
    “师妹可是会怕我们吗?我们只是想与你好好相处。”
    “……”
    “师妹──”
    “哼,就你们这样还想教人,既有那些闲工夫,倒不如把之前没背熟的地方温习一遍。”
    有些话由韩永矜说出来效果特别好,本来还吵嚷着的学生们纷纷安静下来,直盯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其实这些人原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大家出身差不多,皆思想单纯、认为可以翻转人生的读书考试是最要紧的事,所以就算韩永矜素来高傲难近,对他们的态度总是颐指气使,他们仍然钦佩韩永矜的学识,将他视为憧憬。
    一下子就将场面控制下来,韩永矜轻哼一声,手上的书页翻过一面,但才没读几句就闻门唰一下地被人拉开,接着是一道充满朝气的声音传来──
    “大家好啊,我来接我的好妹妹下课啦!”
    “……”他眼角一抽,狠狠瞪向来人。
    “咦?现在是下课时间对吧?怎么今儿个这么安静?”宁昭莲走了进来,视线在欲言又止的学生与一脸愠意的韩永矜来回,立即心领神会。“读个书还读到心浮气躁,看来还是没有达到与书融合的境界……韩师兄,你可要多加把劲阿。”
    韩永矜最讨厌他这种好似过来人的语气,不悦道:“要接人就快点接走,你又不是这里的学生,别总待在这……!”
    “那你是这里的学生,不就更应该展现有学问之人的涵养吗?我才刚来你就要赶我走,也不请我喝杯水,真是太不懂待客之道了。”
    “你──”
    在廊下将对话听了个大半,何轩宇知道自己是时候该入内劝和了,否则接下来又会吵个没完。“好了,大家都散了吧,到家后记得复习,明儿个为师会在课堂上抽考……”
    一如往常,他一出面,学生们便作鸟兽散,然后刘瑶会趁此时走到刘昭身边。
    “晚点再麻烦先生到田舍那儿为舍妹加强补习,多谢。”
    “刘公子客气,在下会准时前往。”
    简单寒暄后,宁昭莲话锋一转,说出来此的另一个目的:“听先生说明年韩师兄就要前往京城参加殿试,我认为以他的实力一定能考取状元,只是我担心他……”她眼神一瞥,欲言又止。
    看出她的顾虑,何轩宇招来韩永矜同听,客气询问:“刘公子担心何事?但说无妨,永矜会虚心受教。”
    韩永矜不以为然,但碍于何轩宇的颜面,还是示意了个『你且说,我且听』的眼神。
    宁昭莲拱手。“何先生请恕我多事,我只是觉得韩师兄内外兼备,既有涵养又一表人才,既已占得优势,何不再了解一下应对礼仪,若能在御前得皇上青眼,更有望官拜高职。”
    听罢,不仅何轩宇讶然,就连韩永矜都是一顿,沉默不言。
    宁昭莲早早想到他们会是这种反应,毕竟师徒俩一心深耕学问,以为得了状元就能一帆风顺,却未想皆是平民出身的他们何曾习过宫中礼仪,这要是在御前失仪,可非贻笑大方就能了事的,或许还会遭受黜落,一切又得重新来过。
    重考不难,再等个三年也不难,但韩永矜能吗?他的心理素质太弱,怕是一经挫败就跌入谷底,无法东山再起了。
    这就是她最担心的一点,所以才特意提出来让他们警觉。
    懂得念书考试又如何,唯有懂人情世故才能成为晋升的台阶。韩永矜仗着文采无人能敌而得吹捧赞扬,但到了京城,有这样待遇的人可多了,从古至今能得三元及第的天才也不只他一位。
    他要想孤芳自赏、不屑与人同流合污也就罢了,怕的是为官后与其余官员格格不入,然而朝堂之事诡谲多变,被孤立者往往都是第一个被推出去顶罪的。
    文人相轻,官场亦是,谁不是为了爬高而将旁人当作垫脚石?
    她想收他为奴宠,必不能让他成为被牺牲的旗子。所以她得帮他,为他将前方的死路辟为活路。
    “若两位认为我说的有道理,我必定倾囊相授,就当是对何先生处处照拂舍妹的报答。”
    这话说的不卑不亢,既对何轩宇再次表达感恩之情,又没下了韩永矜的颜面,但后者听了一脸嫌弃,显然不情愿。“……就你平常那种表现,我如何能信任你?还让你当我的礼仪指导先生?”
    其实吧,韩永矜不是不晓得刘昭对他们有所隐瞒,也知道对方不是池中之物。可是刘昭呈现出来的形象实在太不可靠了,他无法信任。
    “韩师兄所言有理,说起来我也只是从前有幸结识一些游闲公子,从他们那儿学了点皮毛罢了。”宁昭莲语带保留,为了不让他们追问下去,接着就道:“不如这样吧,先试试三天,如果你觉得没有帮助,这事就算了。”
    “就算只有三日,也够看清你的本事了。”至此,韩永矜总算勉为其难地点了头。“那你打算何时开始?”
    宁昭莲一笑。“就明日吧。咱俩明天一同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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