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死了,你要为一个死去的庶女杀了姜家嫡女吗?戚氏狠狠道,我和龄儿要是死在这里,家主绝对不会放过你,姜家也不会放过你,你一直以来不都是想要姜家的助力吗?若是没了姜家,你什么都不是!
    风昭然望着戚氏,僵硬的脸上慢慢扯起一个僵硬的微笑,这微笑和空虚之前看过的一模一样,不像是笑,倒像是脸上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有神魔在他的血肉之躯向世间投来一瞥。
    杀。
    风昭然只说了一个字。
    没有比这更草率的行刑,刽子手早就在一旁待命,血溅上风昭然的脸,热的,腥的。
    风昭然慢慢抬起手,指尖抹过被溅上的地方,在眼下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线,仿若泣血。
    真奇怪啊,凶手已经伏诛,他为何没有半点欣慰?
    是不是,应该自己动手?
    亲自放干凶手的每一滴血,才能让他的心活过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又僵又冷又硬,活像是有人把他的心脏拿走了,随手从路边捡了块石头搁在他的胸膛里,敷衍了事。
    事情做完了了?
    他有点茫然地问自己。
    哦,对,姜家。
    还有姜家。
    姜家花了风昭然三年的时间。
    三年后,姜家家主身死,原本的千年大族四分五裂,暂时进入蛰伏。
    谁也不知道风昭然有没有想过乘胜追击斩草除根,也许想过,但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了。
    他没有服用八珍汤,也没有患风寒,却开始了和姜宛卿一模一样的症状人越来越来消瘦,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清醒的时候他常常在喝酒。
    酒是南疆进贡的,南疆话叫摘月亮的人,风昭然将之命名为月下逢。
    此酒是用曼荼罗花浸泡,喝完能让人似醉非醉,似梦非梦,能见到心中最想见到的人。
    风昭然起初很喜欢这酒,每一次都能让他回到过去的时光,见到姜宛卿。
    有时候他们正年少,相逢在筵席之上,她的眼睛明若明辰,波光流转,抬起来悄悄地怯层地看他一眼,被他捕捉到,她的视线便会像受惊的兔子,飞快地闪进低下来的眼皮里。
    有时候他们还小,一起坐在上祀节的春风里,手里捧着一碗红豆汤,她圆圆的小脸上还蹭上不少,但笑得好甜。
    更多的是在婚后,她在东宫里给他做桂花糕,给他跳舞。在荒园里抱着他,在生病时守着他,在他受罚里陪着他她无所不在,无微不至,永远都在他身边。
    永远都在,真好啊
    醉梦中的风昭然向着天上的明月伸出手,月光上泛起阵阵涟漪,他朝思暮想的那张脸渐渐消失。
    卿卿!
    风昭然爬起来,徒劳地去追赶那道虚无飘渺的身影,卿卿,回来!朕错了,是朕错了!你回来!求求你回来!
    他一脚踏空台阶,滚落在上,昏迷两天后才醒来。
    朝臣们守在他的寝殿外,张述跪在最前面,手里抱着两大卷厚厚的画像。
    一卷是各家贵女的,一卷是宗室年少皇亲的。
    要么立后,要么立储。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朕快要死了?风昭然问。
    照规矩这时候大家应该高呼陛下万岁,但大臣们早就明白在陛下面前弄虚作假会有什么下场。
    并且他们也觉得,陛下近来的模样,确实不像是个长寿的明君。
    是以所有人都没有出声,殿前一片寂寂。
    只有张述不怕死,朗声道:陛下若再执意如此糟蹋自己的龙体,只怕离大去之日不远矣!
    风昭然陷入了长长的沉默,然后低低的笑声从帘幔后响起,好,朕的眼光不错,各位卿家皆是我大央的栋梁,有你们在,大央必能太平长安。
    他把那卷少年皇亲的画卷扔还给张述:挑一个年纪小些、性子温厚的,大局已定,需要的是一位守成之君,你们好好辅佐,轻徭薄役,百姓日子过得好,天下自然太平。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张述从风昭然嘴里听到的最像风昭然从前的话,陛下
    朕对天下的责任已尽。
    风昭然道,朕以为自己最想要的是当皇帝,其实不是张卿,朕啊,就像一个想上桌吃饭的小孩,必须把先帝和庆王拉下来,朕才有上桌的机会,可是朕忘了,朕想要的是吃饭,并非上桌
    张述没有听明白这番话,也没有机会再听明白。
    选好储君的第二天,风昭然将自己封在了东宫,为国祈福。
    众人跪地苦劝无用,张述和越先安把空虚找来:哄也好,骗也好,做法也好,画符也好,总之无论如何,要让陛下出来!
    然后空虚便被抛进了宫墙内。
    空虚头疼。
    哪怕再聪明能干的人,到了无路可走之际,都会将希望寄托于怪力乱神。
    东宫一个宫人也没有留,比任何时候都冷寂,空虚本来还在急急转念怎么能让风昭然回心转意,却在看清风昭然的第一眼里就明白了真相。
    数年时间过去,风昭然的头发已经全白,他坐在东宫深处,阶前种满绯衣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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