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药与酒
    顾笑庸醒来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嘴疼也就罢了,他之前有一段时间也老是嘴疼,可是胸疼是怎么回事?
    像是被虫子咬过一般,都有些微微发红了,碰一下都刺痛得让人龇牙咧嘴的。
    顾笑庸迷迷瞪瞪地在床上坐了许久,还没觉着哪里不对,就听见一阵敲门声。伴随着木门吱呀被打开的声音,喻雪渊推着轮椅慢慢行了进来。
    外面天色已经发亮了,即便窗户纸糊了一层又一层,顾笑庸还是能感觉到时间不早了。
    他歪着脑袋看过去,发现自家白大哥脸色好像不太好,心下一惊,瞌睡瞬间散了个大半,犹犹豫豫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喻雪渊手里拿着个白色的瓷瓶,见顾笑庸懵懵懂懂地看着他,恶劣的心情好歹好上了那么几分,微笑道:昨夜虫子有些多,身上被咬了几口。
    哎,我就说有虫子嘛!顾笑庸右手握拳,砸向左手掌心,恍然大悟道,我也被咬了,现在还疼着呢!
    喻雪渊脸色又差了下去。
    顾笑庸便道:哎呀没关系,我给你写几味药,做成药囊挂在床头,就不会有虫子来咬你了。
    他向来说风就是雨,衣服也懒得穿好,光着脚就踩到了地上,风风火火地跑到桌子旁边,拿起昨夜剩下的纸笔就开始唰唰唰写了起来。
    还没写几位药呢,手腕便被喻雪渊握住了。
    顾笑庸抬眼望去,就见自家白大哥神色淡淡地看着他,嘴角没了惯有的笑意:无碍,我已经叫人去拿药了。
    哦,这样啊。顾笑庸愣了一下,无知无觉道,那
    我过来是想问你有没有被咬。喻雪渊长身玉立的,外面的光顺着大开的房门洒了进来,在他身上晕染出一层浅浅的光晕,看起来柔和又美好,来给你送药的。
    顾笑庸把目光转向他手里的白色瓷瓶,放下了手里的毛笔,伸手就要拿过来:那好吧,谢谢你啊白大哥。
    谁知手还没有碰到药瓶,就被喻雪渊利落地躲开了,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沉了几分:你哪里被咬了,我给你涂?
    这下顾笑庸也咂摸出些许不对味儿了。
    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没有亲自给人涂药这一说法啊?在现代尚且显得奇怪,更别提风尚没有那么开放的古代了。
    而且白大哥看起来跟个皎皎明月的仙人儿似的,叫他给自己涂药,总觉得好像玷污了那天边银霜一般的明月,叫人心里不太痛快。
    想到这里,顾笑庸还是自己拿过了对方手里的药,满不在乎道:不用了,我自己涂得到。
    他想了想,又笑道:而且白大哥你这么忙,倒也不必帮我涂。如果真的有哪里涂不到的地方,我让云迟那小子进来帮
    砰!!
    巨大的砰声打断了顾笑庸还没说完的话,骇人又惊悚,一旁桌子上的酒壶连同喻雪渊手里的药瓶齐刷刷砸落在地上,还未喝完的酒连同着上好的药膏混杂了一地,又很快蔓延开来。
    破碎的酒壶碎片如烟花般乍破,剩余的清酒滴滴答答从锋利的碎片边缘滴落下来,落进地上的那滩酒水里。醉人的酒香连同药膏的苦味清香洋溢在寂静的屋子里,只听得滴答滴答的清酒砸落声。
    顾笑庸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脑袋懵了半晌,楞楞地看着喻雪渊,一时间不敢开口说话。
    巨大的声音吸引了满院子的仆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站在门外望这边张望着,觉得屋子里的气氛近乎凝实了整个空气,沉重得人喘不过气来。
    屋子里的两人分明都坐着,偏身那位长身玉立的温和公子气势骇人至极,而那个向来居于主导地位的顾少侠瞪大了眼睛,看起来无辜又懵懂,像是一只被主人呵斥的小猫,怂怂地坐在一角。
    不得了!
    真真是不得了!!
    向来宠溺顾少侠的白公子怎地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早上起来的时候不是心情还很不错么?!
    众仆人心里抓耳挠腮的,心里着急又担忧,但是又不敢进去,只得站在门口急得团团转。
    最后还是如兰过来把他们赶出了院子,又十分贴心得关上了房门,遮掩了所有人探究的目光。
    顾笑庸这才怂唧唧地开口:白大哥?
    抱歉,我没有凶你的意思。喻雪渊声音蓦然柔和下来,带着淡淡的愧疚,只是手滑了。
    他垂下眸子,掩盖了眼底疯狂涌动的情绪,看起来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好好公子。
    牵起顾笑庸沾了墨汁的手,喻雪渊放在手心细细查看着,轻声安抚道:可有伤着哪里?
    没,没有。顾笑庸也不敢把自个儿的手收回来,安静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问道,心情为什么不好?
    喻雪渊声音淡淡:因为虫子。
    真的有这么讨厌的虫子吗?顾笑庸飞远的七魂六魄终于回来了,胆子也随之大了一点,抽回自己的手,又站起身捧起喻雪渊的脸,笑嘻嘻道,让我家温柔的白大哥发这么大的火?
    嗯。喻雪渊浅声应道,闭着眼睛随着顾笑庸的动作抬头,露出自己平和的面容,太叫人生气了,可是我却不能杀。
    哎呀,没关系啦!顾笑庸也反应过来自家白大哥说的不是真正的虫子,应该是代指什么杀不了的人,自以为善解人意地开解,杀不了那就不杀,把他赶走不就行了?
    若是赶不走呢?
    额顾笑庸这下也犯了难,那该咋办啊?
    喻雪渊微微侧了侧脸,就着顾笑庸的手蹭了蹭,像是一头闭着眼睛撒娇的大型猛兽,声音恢复了温和与宠溺:笑笑,你多看看我,我就不会看到那只虫子了。
    顾笑庸虽然没有找到这二者之间的联系,却还是连声答应:好好好,看你看你。你那么帅,天下第一帅,我不看你看谁啊?
    喻雪渊终于满足了,微微勾起了唇:嗯。
    后面被叫来打扫屋子的仆人小心翼翼的,大气都不敢出。却见方才还气氛沉重得二人又恢复了温度,顾笑庸已然被喻雪渊伺候着穿好了衣服,此时正百无聊赖地盘腿坐在地上,任由喻雪渊给他扎辫子。
    扎辫子好麻烦哦。顾笑庸撑着下巴,嘟囔道,下次直接挽起来吧。
    喻雪渊笑得温和又文雅:好。
    他手指修长又漂亮,白皙的指尖温柔地穿梭在少年黑色的长发中,手法干净又利落,很快便从少年的鬓边绑了个复杂的辫子,又缓缓延伸到脑后,最后拿了个暗红色的玉冠整整齐齐地绑了起来。
    仔细一看,这玉冠同他头上花纹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有些许不同而已。
    仆人目惊口呆,迅速地扫干净一地的碎片,就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顾笑庸头一次受到院子里的人这么大的关怀和热切的包容,上给他的粥是最鲜最热乎的,还十分贴心地在他的椅子上垫了个软垫,生怕磕着碰着。
    就连平时不给他好脸色的如兰都缓和了自己的表情,站在他身侧嘘寒问暖,要去东边绝不去西边,要吃饭绝不给水。
    一个仆人还生怕他被太阳晒着,拿了把纸盘站在一旁,殷切地给他遮挡日光。
    反而是一旁的温和公子,被众人冷落了个彻底,连使唤如兰都要使唤好几次才成功。
    看起来颇有些可怜的意味。
    顾笑庸一头雾水,抓过一旁的仆人连声问怎么回事儿,那仆人给了他一个怜悯的眼神,像是个慈爱的老人家:没事儿顾少侠,我们都懂你。
    顾笑庸:?????
    他一脸懵逼地看向一旁安静的小孩儿,小孩儿便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看到他的嫣红的嘴唇又微微抿了抿唇,死活不愿意开口和他说话了。
    嘿今儿一个两个都神经错乱了是吧?
    顾笑庸心里疑惑,只好懵逼地同可怜兮兮被众人孤立的喻雪渊说话。
    殊不知他的形象在众人眼里更可怜了。
    白公子看起来是个温润如玉的,之前没有得到顾少侠的时候宠得人要星星不给月亮,生怕捧在手心摔了,含在嘴里化了。结果一夜之间得到了顾少侠的清白,第二天就翻脸不认人。
    动静闹这么大,隔壁街的人都听到了那声巨大的砸地声呢!
    可怜顾少侠,这么好的一个少年。被人平白无故惹得没了清白不说,第二天还要受对方的气,跟个可怜兮兮的小猫儿一样,叫人觉得可怜又担忧。
    后面吃完了餐点,喻雪渊在被管事的拉到一旁,管事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语重心长道:白公子,主人家的事儿我们做仆人的确实不好多嘴。
    喻雪渊温和点头。
    但是顾少侠是个好人。管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叹道,您应该好好宠着才是,万不可叫他受了一分一毫的委屈。
    喻雪渊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解释,默默背了这个锅:好,我会的。
    第四十五章 暂别离
    顾笑庸三人今日穿得都极为正式,特别是小孩儿萧云迟,被打扮得像个富家小公子一样,精细又贵气,叫人见之就不由得心生好感。
    只可惜他本人看起来并不如何开心,垂着眸子沉默地走在最后面,看起来乖顺无比。可是对他而言,沉默就代表着他对顾笑庸最大的不满了。
    至于为什么不满?
    那自然是因为顾笑庸不想要他了。
    武林大会已然结束,许多有名有姓的江湖前辈都会在这段时间里三三两两地离开,顾笑庸想要自个儿逍遥自在快活去,自然也需要在这段时间里找到一个最值得托付的前辈,把他这个烫手山芋给丢出去。
    街道上的人不似之前那般多,也没有这么拥挤。今日阳光正好,是江南少见的晴天白日,温和的光线顺着层层叠叠云层的缝隙洒落下来,就像是光和云在天空里交握亲昵。
    喻雪渊坐在轮椅上,手里摇着扇子,温润如玉地侧身与顾笑庸交谈着什么。
    推着轮椅的顾笑庸便微微俯身,仔细地聆听者,也不知喻雪渊说了什么有趣的事件儿,顾笑庸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阳光在他们身上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恣意张扬的两人身上带着独属于他们的江湖气质,一个站一个坐,一个开朗乐观,一个温润玉立。
    就好似世间没有比他们再契合的人了,分明仅仅只是普通地走在悠长的街道上,却没有其他任意一个人可以融入进去。
    他们两个的路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
    萧云迟自己却不得不在这里停止前进,走向与他们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他的路要更加艰险困难,万千险阻,鲜血淋漓。是厮杀,更是无穷无尽的恨意和报复。
    小孩儿忽地停下了步子,直直地看着身前的两人。
    他不该对顾笑庸抱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满的,他们之间确实从未下过任何约定。顾笑庸带他走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短短一个月,也足够叫他回忆一生了。
    为了不让自己身上本该浸染的血腥沾到那人一丝一毫。
    该停下了。
    确实该停下了。
    萧云迟的眼眶忽地红了,狠了狠心,蓦地闭上眼睛就要转身离开。发间的流苏顺着他的动作扬起了一抹不轻不重的弧度,决绝又利落。
    在这一瞬间,这个六七岁的小孩儿才真正踏入了江湖。
    光线从身后洒落下来,洋洋洒洒地落了他满身,而他的身前却是一片黑暗与未知。带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踌躇和无畏的勇气,就这么离开了有光的地方。
    顾笑庸正在与喻雪渊说笑,忽地觉得身后安静异常。便微微侧了侧身子向身后看去,刚好看到了小孩儿扬起的一抹发间流苏,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他眨了眨眼,疑惑道:这小子去哪?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喻雪渊神色淡淡,对着顾笑庸却仍然是一幅温和有礼的模样:大约,是去找他自己的路了吧。
    一会儿走丢了怕是要哭鼻子。顾笑庸笑了笑,摇头道,我去把他叫回来。
    腰间一紧,顾笑庸低头看去,就见自己腰上挂着的香囊不知何时被人拽住了。顺着香囊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喻雪渊微微抬头,定定地注视着他。
    怎么?顾笑庸调笑道,这么大了还想向哥哥讨糖吃?
    羞不羞啊你。
    羞。喻雪渊笑笑,却立马话锋一转,语气严肃又冷然,别去寻他了,叫他自己离开吧。
    顾笑庸愣了愣。
    阳光透过云层洒落下来,又落进了他那双干净漂亮的眸子里,就像两枚琉璃宝石,透彻清亮得不像话。
    他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小孩儿这是要做什么,急急忙忙地回过头去,对方却已然消失在人群里很久很久了。
    没有告别,没有任何预兆。就像是最开始突兀地闯进他视野那般,又这么突兀地离开了。
    这个向来把礼仪放在第一位的彬彬有礼正派小公子,离开时却显得那么无礼又决绝,也不知心中是否包含了什么无法说出口的委屈?
    又或者是他的期盼,他的温柔,独属于他的懂礼和认真。把他全部的光毫无保留地留给了顾笑庸,又怕顾笑庸不想要,所以才无声无息地丢在了对方的身后,走地无声又无息。
    萧云迟是带着满身的仇恨和血腥气离开的,从此江湖阔远,人间庞大。再度归来时,也不知他会不会为了不认识的路边小商贩,把自己丢入万丈深渊的境地。
    顾笑庸经历的离别很多,却没有一场离别像这般无声又突兀,决绝又凛然。
    他知道有些路是某个有目标的人必须自己走完的,所以他没有去追。
    他只是静默地站在原地很久很久,注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在等待着小孩儿哭着鼻子向他跑过来。只要小孩儿回来,他就给对方一个家,也不管小孩儿的敌人有多么强大,他也会亲手杀了那个屠戮小孩儿满门的仇人。
    可是他知道,那个温和有礼,认真仔细的小朋友再也不会回来了。
    河面的蓬船悠悠驶来,带着船夫吆喝的号子又悠悠远去。清风吹散了河面的涟漪,像是蓦然破碎的镜子,分割了一块又一块的苍远天际。
    喻雪渊温和的声音传来:走吧。
    顾笑庸这才怔怔然回过神,他笑了笑:行。
    江湖上的势力不少,在北方却只有两个势力比较强大,一个是极北的葬雪山庄,另一个就是地处西北荒漠的漠北城。
    漠北城说是一座城,其实更像是一个小型的国家,其间的语言和服饰传统都与中原大不相同,但它又确确实实是属于大燕境内的城池。难以管辖,先帝便直接将其归结为江湖势力,省去了许多麻烦。
    漠北城人人尚武,上至耄耋老人,下至黄发小儿,都会那么一点的武功。是帮助大燕抵御外蛮入侵的最强壁垒,再加上条件艰苦,除了世代生活在那里的漠北城人,几乎没有人愿意去那里,是以先帝对漠北城十分优待和尊敬,免去了城中人的赋税,以换取大燕长达百年的安宁。
    漠北城主姓孤,少侠江湖榜上赫赫有名的第一名孤华矢便是他的幺子,擅使箭。他还有一位长女,名为孤北橘,传闻几年前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于江南结识了一名落魄书生,死活都要嫁给对方,城主按捺不住女儿的要求,点点头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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