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松的手指在扶手上慢慢敲着:那你应该对皇陵中每个墓穴都清楚。我问你,本王有个小皇叔名为姬锋,他的棺椁在何处?
    石大胆闻言愣了片刻,似乎姬松的问题问住了他。过了好一阵之后,他终于想起来了:回禀容王爷,如果小人没记错的话,先皇叔的棺椁应该在另外的墓室中。
    姬松唇角微微勾起:带我们过去看。
    石大胆要去的墓室需要穿过长长的甬道,甬道中的长明灯缺少香油早就灭了,台阶上落着厚厚的灰,墙壁上也挂着厚厚的蛛网。走在其中冷风一吹,颜惜宁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轻声问姬松:我们要去什么地方?怎么如此荒凉?
    甬道很长,走了足足两盏茶后,石大胆才停下了脚步。此时周围漆黑一片,石大胆在周围的长明灯中倒上香油,颜惜宁等人才看清了周围。
    这边的墓室格局同他们之前去的墓室不一样,先前的墓室中,最中间放着的是帝王和王后的棺椁,四周才会放上妃嫔们的棺椁。而这间墓室里面的棺材密密麻麻镶嵌在山体中,无论是棺椁的大小还是制式都远不如之前墓室。
    姬松扫了一圈后目光落在了一张落满了灰尘的牌位上,他眉头微微皱起:石大胆,你确定姬锋皇叔的棺椁在这间墓室?
    石大胆噗通一声又跪下了,他连连叩头,脑门上都是灰:王爷,小人就算有十个胆也不敢欺骗您啊!
    颜惜宁低声问道:怎么了?这间墓室有什么问题吗?
    姬松抿了抿唇:楚辽每一朝每一代都会有一两个王子皇孙意图造反。然后就会被迅速压下,造反的后果很严重,往往皇子们不得善终,连他们的家人也会跟着遭殃。
    这些不得善终的皇子们因为出生在皇室,皇室不会让他们曝尸荒野,于是也会按照该有的规格下葬他们。眼前这间墓室,正是用来存放因为造反或者犯了重罪的皇子王孙的棺椁的。
    *
    姬松指了指最近的那张牌位,牌位上刻着姬公平山之灵位:这就是玉娘爷爷的灵位。
    颜惜宁讶然:啊?玉娘的爷爷?
    他记得玉娘是定国公府的遗孤,定国公姬平山二十多年前起兵谋反,后来被平远帝快速镇压,阖府上下杀得只剩下了一个玉娘。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看到姬平山的棺椁,真是太意外了。
    那问题来了,如果这里是存放犯了重罪的皇子王孙的棺椁的墓室,那只有八岁的姬锋为什么会被放在这里?
    此时石大胆颤巍巍的指了指姬平山旁边的一张棺椁:王爷您请看,这就是您要找的小皇叔的棺椁。
    严柯上前擦拭掉棺椁前牌位上的灰尘,只见牌位上写着姬锋之位。在姬锋两个字之上红黑色的漆盖住了两个字,依稀可以看出那两个字的轮廓爱子。看来这张牌位是先皇为姬锋立的,听说姬锋离世后没多久,先皇大病一场就离世了。
    姬松看了严柯一眼,严柯心领神会,他对石大胆道:你去墓室外等着。说着从严柯身后走出两个侍卫,他们跟着石大胆走出了门外。
    等石大胆出门后,姬松对着墙上的棺椁拱拱手:列祖列宗在上,容川为求证而来,如有冒犯,请列祖列宗见谅。
    叶林峯唇角抽抽,他啧了一声:还挺上道。
    侍卫们将姬锋的棺椁从墙壁中抽了出来,棺椁落地激起一层灰尘,颜惜宁呛得后退了两步。姬松从袖中掏出一张帕子递给颜惜宁:一会儿要开馆,要不你先出去?
    二十多年的棺椁打开,里面肯定不好看,姬松怕吓到了阿宁。哪知道颜惜宁摇摇头:不用,我就在这里守着。
    叶林峯扯了一张纱巾遮住了口鼻,随着两个侍卫启开了小皇子棺椁上的封钉,尘封了二十多年的棺椁终于打开了。一阵腐朽的味道散开后,叶林峯弯下腰看向棺椁中的尸骸。二十多年过去,姬锋的身躯已经变成了骸骨。
    叶林峯掀开骸骨上的衣衫一看,只见姬锋腰腹间的骨头颜色发黑。姬锋明显死于毒杀,根本不是死于体弱!
    叶林峯面色一凝,他取出银刀在发黑的骸骨上刮下了一些骨粉。将骨粉浸泡到随身携带的那些瓶瓶罐罐中没多久,叶林峯面色变得非常难看:是十日醉。
    十日醉是叶林峯调配出来的毒药,服用了这种药的人身体会虚弱然后悄无声息的死去。姬松有两个皇伯就是死于十日醉,而叶林峯只将十日醉给过姬铎。叶林峯一直以为只有两个皇子死在了十日醉下,没想到现在出现了第三个受害者。
    叶林峯笑得比哭都难看:红梅被冤枉了,害死小皇子的人分明是姬铎,她背了锅。
    在来皇陵之前,姬松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今天发现什么,他都不会激动了。此时他心头还是盘桓着那个问题:小皇子做了什么?为什么父皇要毒死他,还要将他放到这间墓室中。
    叶林峯将小皇子的遗骸细细翻了一遍,可是无论他怎么翻找,得出的结论都没变过。姬松心情有些灰暗,皇陵之行没有解开他的疑惑,反而让他的疑惑更深。
    严柯他们将棺椁复位重新塞回山体中,众人面色都不太好,忙活到现在无功而返的感觉很难受。姬松双眼暗淡,他抿着唇指间在扶手上不紧不慢的敲着。
    突然之间墓室中响起啪的一声,定国公的牌位掉到了地上。不小心碰倒定国公牌位的侍卫对着定国公的棺椁行了个礼:抱歉。随后他捡起地上的牌位,小心将牌位放到了棺椁前。
    这时候侍卫眼尖的看到定国公的棺盖上有东西,他将手伸到了棺盖上摸了摸:奇怪
    姬松抬起了头:什么奇怪?
    侍卫比划了一下:定国公的棺盖上有这么大的一个钉子。
    姬松本不想多事,定国公棺椁上的钉子同他此行没有什么关系。然而颜惜宁此时却叹了一声:定国公当时不谋反该多好,那玉娘现在就是公主,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二十多年哪,玉娘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姬松脑海中闪过了一道灵光,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定国公谋反是什么时候的事?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就在他出生的那一年,母妃被烧死,小皇子被毒死,先帝病逝,定国公谋反被判满门抄斩时间跨度不到半年,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姬松思忖片刻后对严柯他们说道:把定国公的棺椁取下来看看。来都来了,看一眼又能怎样?
    姬平山的棺盖上按照北斗星的位置钉了七根又大又粗的铁钉,铁钉用红色的漆涂抹,时隔这么多年,铁钉的颜色隔着厚厚的灰尘依然清晰可见。
    叶林峯眉头皱起:多大的仇啊
    楚辽的棺盖一般是不用钉子的,人死入棺后,亲人会用绳索将棺盖和棺材捆扎起来。若是谁家的棺盖上出现了钉子,会对子孙不利,也会影响死者转世投胎。钉七颗钉子,无疑是希望定国公永世不得超生啊。
    定国公的棺椁分外难开,除了棺盖上的七颗钉子之外,棺椁边缘还有数十枚长钉将棺盖和棺材紧紧的钉在一起。严柯他们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棺盖打开,棺盖一开,内里污浊的气息过了好久才散开。
    叶林峯探头一看就惊讶了:这定国公是被人活着钉到棺椁里面的啊!
    人死之后身体僵直,放入棺椁中后尸身笔挺。然而定国公的尸骸却呈现侧卧的样子,棺椁两侧满是划痕,上面刻着数十个恨字。
    再看定国公的右手,已经成白骨的右手中握着一枚断裂的玉佩,想必棺材板上的字就是由这一枚断裂的玉佩刻上的。
    看到这样的惨状,在场的人汗毛倒竖,后心发凉。
    姬松久久回不过神来:为什么?姬平山不是起兵谋反了吗?最后不是被判在菜市口斩首吗?为什么他会被活活塞进棺材中?
    此时颜惜宁注意到翻到在一边的棺材盖,他努力抬起棺盖将它翻了个面。棺盖背面刻满了字,应该是定国公死前留下的。颜惜宁招呼姬松:容川你快看,棺盖背面有字。
    楚辽的官话有些晦涩难懂,他看得不是很明白。不过他看出棺盖上似乎是一封信,因为信件开头的四个字是:素馨吾爱。
    姬松和叶林峯急忙站到了棺盖旁边,两人细细看着棺盖上的字。他们面色严肃,生怕漏掉一个字。
    等两人看完后,姬松瞳孔震动:原来如此。而叶林峯却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一般站都站不稳了:红梅冤啊
    这是定国公死前留下的遗书,是他写给心爱的女人的话。定国公姬平山虽然和平远帝同辈,但是他比平远帝大了十几岁。他有个深爱的女人入了宫嫁给了先皇为妃,他深爱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太后。
    太后入宫多年,一直与姬平山有往来,她甚至为姬平山生下了孩子。没错,姬锋就是他们两的爱情结晶。然而纸包不住火,梅贵妃为姬锋调养身体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秘密,并且告诉了平远帝。
    平远帝怎么能容许皇室爆出这样的丑闻?于是他果断毒死了小皇子,默许了太后对梅贵妃的复仇,并且逼着姬平山钻到他早就设好的圈套中去。
    姬平山的遗言字字泣血,他没想到平远帝心思这么歹毒特意留着他的命,并且将他活生生钉死在棺椁中。他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于是留下这些话在棺椁中,希望有后来者能知晓他的死因。
    颜惜宁见姬松和叶林峯都沉默了,他有些着急:容川?这上面写了什么?
    姬松想笑,可是抽了抽嘴角之后他却连一丝笑都挤不出来:素馨是太后闺名,姬锋是太后和定国公的孩子。我的母妃给姬锋调养身体的时候知道了这件事
    然后就有了品梅园的大火,有了神策门被屠戮一空,有了定国公府满门抄斩。平远帝出手疾如风快如电,他在半年之内将这几件事做得天衣无缝。若不是他心太狠,为了报复姬平山将他活着钉进棺材让他有时间写下这些东西,姬松一辈子都不会得知这件事的真相。
    姬松的脑袋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他的神魂飘乎乎的飞到了身躯之外。他仿佛置身空中,看着棺椁中的白骨,他只觉得可笑。
    他的母妃何其无辜,只是因为发现了太后私通的罪证,就被太后和她的枕边人下了杀手。
    平远帝在他心中的慈父形象彻底崩塌,到了此刻,姬松已经不想去计较了。不管平远帝是真心喜欢他还是出于愧疚对他好,这一切加起来都不如王位和王室威严在平远帝心中来得重要。
    姬松的眼神渐渐变得寒冷,这就是平远帝的帝王心术。这样的心术,他一辈子都学不来。
    第九十章
    叫花鸡
    等姬松等人从墓穴中出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一出墓室,叶林峯就向着石大胆走了过去,他捏住了石大胆的下颚,眼疾手快往他吼间投了一粒丹药。石大胆只觉得吼间一凉,有什么已经顺着他的喉咙滑了下去。
    正当石大胆捂着脖子咳嗽时,叶林峯阴恻恻的说道:方才让你吃的是我独门秘药,一年后若是得不到解药,你会肠穿肚烂而亡。想要活下去,就得听我的。
    石大胆面色铁青,他战战兢兢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高,高人
    叶林峯压低声音:从今往后若是有人问你今日之事,你只要告诉他们,容王殿下来皇陵给梅贵妃上了香。其他的一句都不许透露,你明白了吗?
    石大胆身体抖成了筛糠,他吞了吞口水:是,是。
    叶林峯咧着嘴笑道:你若是听话,每年的这个季节,我都会给你解药。若是你不听呵呵。两声呵呵下去,石大胆心都凉了,他连连磕头:小人一定听话,一定听话!
    姬松他们来了墓室的事不能被平远帝知道,其实保险起见,应该除了石大胆以绝后患。但是石大胆何其无辜?若是他们这么做,同杀害无辜之人灭口的平远帝又有什么区别?再说了,若是在姬松他们来访时皇陵中突然死了一个人,岂不是更令人猜忌?
    从墓室中出来后,姬松一言不发,他像是被抽走了神魂,整个人只剩下了躯壳。给梅贵妃上完香后,众人便离开了皇陵。此时月上中天,想要赶回镇子同其他人汇合有些困难。于是严柯他们在王陵附近的镇上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只有休息好了,才能更好的赶路。
    入了客栈没多久,店小二就端来了简单的晚餐。颜惜宁看了看坐在窗边双目放空的姬松心中万分不是滋味,一边是自己的母亲,一边是自己的父亲,若是平远帝对姬松的态度不好也就罢了,偏偏这些年他对姬松很好。若他是姬松,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虽然心里难受,可是饭还是要吃的。若是姬松为了这事拖垮了身体,那就不值得了。今天为了赶路,他们没有吃午饭和晚饭,颜惜宁早就饥肠辘辘了。只是他们在皇陵中查到的真相太过沉重,精神上的压力盖过了身体上的疲惫。
    颜惜宁缓步走到姬松面前,他放低声音,唯恐惊扰了姬松:容川,先吃点饭吧。人是铁饭是钢,饿坏了身体就糟糕了。
    姬松眼底雾沉沉,他嘴唇上起了一层干皮,胸口压抑得厉害。颜惜宁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来,他抬起头过了好久才看清了阿宁的脸。
    见姬松没抗拒自己,颜惜宁小心推着姬松来到了桌边。店家送来的晚餐中有一份鸡蛋汤,颜惜宁端起汤放在姬松面前:喝点汤吧。
    看着金灿灿的鸡蛋花浸在汤中,姬松嘴唇翕动。颜惜宁低下头才听清姬松在说什么,姬松说:他对我真的很好。
    听到这话,颜惜宁心头一痛。是啊,从他嫁到王府开始,平远帝对姬松的关爱就摆在了明面上。只要内务府得了什么好东西,别的皇子那边没有的,容王府必定会有一份。若是姬松同其他人有了争执,平远帝也必定会站在姬松这一边。
    除了姬檀之外,姬松是第二个享受了平远帝父爱的皇子。
    现在他该怎么面对平远帝?平远帝杀了自己的母亲是真,对自己的好也做不了假。姬松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他嗓子沙哑得可怕:他若不是我的父亲该多好
    他可以对着敌人挥刀,可是对着平远帝,他下不了手。
    颜惜宁抿了抿唇,情绪也跟着低落了下来。他弯下腰抱住了姬松,此时他多希望姬松能痛快哭一场,能将心中的委屈和痛苦都宣泄出来:松松,想哭就哭吧。
    姬松扭过身抱住了颜惜宁的腰身,他的脸贴在颜惜宁腰上,声音闷闷的:幼时我生病,父皇会整宿整宿的守在我身边。只要我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在我心里,他虽然不是个好皇帝,却是个好父亲。无论我双腿是不是残废,他从没想过放弃我
    颜惜宁感觉自己腰间又热又湿,他心疼的摸着姬松的后背,感受着姬松身体传来的轻颤。姬松声音哽咽,整个人像是要碎了一般:我在炽翎军中被害,昏昏沉沉时听到他抱着我哭,从来不信神佛的他对着漫天神佛祈祷,愿意折损寿命换我活下来。
    我清醒过来之后,他只要得空就往王府上跑。怕我闷,怕我难受,他那么小心翼翼
    为什么是他?他对我的那些好,都是装出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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