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靖号上,戚佳容艇长下令:“抛艇首锚,各瞭望焇注意观察江面情况。”
    海靖号的探照灯不是手动的——英国船厂早已设计出电动的探照灯旋转系统来。所以主机熄火后,电动的探照灯旋转系统第一个停止了运行,但艇上的一组蓄电池仍然继续为探照灯提供着电力,因此左舷的探照灯光柱正好落在了石心他们藏身的芦苇丛上。
    但随后为了节省宝贵的电能,戚佳容又命令关掉了探照灯,这下石心他们算是彻底放心了。艇上的瞭望哨都受过RB教官的专门训练,可以在漆黑的夜里分辨出舰艇航行时泛起的波浪或是在昏暗的背景中识别出舰艇的侧影来。这方面RB海军是有绝对优势的,在太平洋战争的初期和中期,RB海军的夜战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的肉眼甚至胜过了盟国海军的SC型对海警戒雷达,所以在爪哇海战、前两次瓜岛海战中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直到后来美国人研制出了更先进的SG对海警戒雷达并改进了战术后,夜战的优势才转移到盟国一边。
    但是,今天晚上的长江上没有敌人的舰艇,只有一艘躲在芦苇丛中的小舢板。
    海靖号的主机是三台由一战时飞机上使用的“土地神”汽油发动机发展而来的直列式九缸航空发动机,单台功率1500千瓦,驱动三个四叶螺旋桨可以将海靖号加速到45节。但这是新船的指标,交付使用的二十年里,海靖号已经数易其主,保养大修是不用指望了,艇体和机件的情况也是每况愈下。鱼雷发射装置早就报了废,航速也只能保持在20节左右,这还是顺风顺水机器又正常时才能达到的指标。
    海靖号的发动机转速为每分钟五千六百转,而螺旋桨的转速则设定为每分钟三百转。这就需要一个齿轮减速器,来把发动机的高转速输出降下来,再传递到螺旋桨的轴上。作为一艘老船,海靖号齿轮箱的密封性能越来越差,漏油是常有的事,齿轮箱里的油要是漏完了,那齿轮箱也就烧废了,海靖号就只能靠艇上的几把桨划回去——这事不是没出现过,今年年初就烧过一回齿轮箱。戚佳容在电台里叫了半天也没人理他,只能让手下的水兵用划桨把艇划回下游的大港。还好海靖号吨位小,又是顺水,才平安到了大港。自那以后,艇上的轮机兵对齿轮箱是格外呵护,一有反常就马上熄火检修,生怕再当一次桨手。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钟头,戚佳容在舰桥上是再也待不住了,他脱下外套就钻进了狭小、燥热的轮机舱。轮机舱里,轮机官和他手的两个兄弟正在挥汗苦干。
    “什么时候能修好?”戚佳容没好气地问,“是不是又准备划一次船?我可告诉你沈雅勤,要是修不好的话,老子划船回去,你们三个给我下水游回去!”
    轮机官沈雅勤抬起满是油污的脸,他的脸上是硬挤出来的笑容:“报告艇长,是齿轮箱的密封圈坏了,已经修好了,灌上机油就行。”
    戚佳容一脚踢在沈雅勤的屁股上:“快点、快点!回去给我好好保养保养,不要再发生这种半路上掉链子的事。”
    沈雅勤一个趔趄,脑袋差点撞上机器,他满脸的苦笑:“艇长,这么老的船,想让它不漏也难呢。”
    小舢板上的老江则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都快四更了,再下去就天亮了!”
    王先生和石心也焦急地看着手表:“凌晨三点……”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东方,还好,东方的水天线仍然是乌黑的。
    这时,江面上传来突突突的引擎声,石心甚至可以看到一股黑烟从海靖号船舷边的排烟口里冒了出来。海靖号收起了主锚,重新点亮了探照灯,调转船头继续往上游的南京方向驶去。
    小舢板上的七个人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总算可以过江了。
    等海靖号转过谏壁江面的那个弯后,老江立刻跳下水去用力要将舢板推到荒芦苇丛外。可是舢板上坐了六个人,他几乎推不动。
    石心二话不说也跳下了水,双臂发力,随着船底和芦苇剧烈的摩擦声,那小船已如同箭一般地冲出了芦苇丛!
    “真神人也!”舢板上的四名女子一起鼓掌。
    最受刺激的莫过于船夫老江了,他本来是在推舢板,结果却猝不及防地被舢板拖出了芦苇丛,差点栽倒在水里!还濺起大片的水花把他全身都浇透了。
    石心轻盈地跳上舢板,一只手把老江从水里拉了上来,另一只手已经操起了船尾的橹。
    “哎哎哎,不要乱动,那是橹!”老江忙不迭地制止他。
    “知道,我会耍的,你告诉我往哪摇就行了。”说着,石心站在船尾,左手捏橹绳、右手拿橹,两手一推一扳间小舢板已经直窜了出去!
    “你会耍?你行吗?”老江低声咕哝了一句,但当他看到石心那标准的姿势、娴熟的技艺立刻把怀疑又咽了回去:“原来小哥也是干这行的。”
    石心稳稳地站在船尾,脚下使了个千斤坠,那小舢板的船头立刻昂了起来!他摇橹很有力、频率又极高,小小的舢板就像一艘快艇般昂首破浪、划出一道人字形的尾迹来,直向对岸驶去。
    老江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小舢板在人家的手里竟能跑得如此之快!他惊讶的大张着嘴巴,甚至忘了给石心指路,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30节的高速。
    王先生很给老江面子:“老江,你让年轻人先上去冲一冲……”其余几位女同胞则毫不掩饰她们对石心的崇敬。江蓝萍面带笑容、齐冰笑颦如花、瓜子脸姑娘呆呆地看着石心,就像是看着一个神。穆玉露疯狂地鼓着掌,把小手都拍红了。
    江面上依然一片漆黑,只有上游的天边海靖号探照灯的光柱在毫无目的地乱晃着。
    石心腰身以下的衣服本来都浸了水,但此刻他却运起内功把水化为水汽蒸发出来!在黑夜里看起来就像是整个人都裹在一团白雾之中,宛若仙人。
    所有的人都用一种无比敬仰的表情仰视着他,曾经说过要“同舟共济”的齐冰也忘了再请教众人的姓名,连老江都忘了提示石心该走哪条水道。石心对镇江段的长江水道不熟,他只知道绕开横在江心的江心洲,没注意黑咕龙东的江面下还隐藏着沙洲。江心洲的东西两头都有几个小沙洲,涨潮时隐藏在水面下,落潮时又露出水面。
    其中有一个沙洲叫做狐狸沙。
    今天的潮水刚刚涨起来,恰巧淹没了江心洲西侧的狐狸沙,而石心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摇着小舢板以30节的高速直朝狐狸沙驶去。他仍然沉浸在得意之中,任何一个男人被四个美女同时用崇敬的目光看着时都会有些飘飘然的。更何况石心根本不知道水面下还暗藏着危险。
    老江是第一个醒悟过来的人,因为他感觉到江水突然变浅,船底传来急促的波浪声。那是船身压出的浪花经江底反射后又一次敲击船底的声音。
    石心也听到了这不寻常的声音,同时还发现了前面的江水颜色突然变深。
    “小心浅滩!”老江大吼了一声,“快向左拐!”
    有浅滩?石心的心一沉,小舢板是没有舵的,全靠橹来控制方向。要转弯已经来不及了,他猛摇了几下橹,把航速提高到了40节!就在这一瞬间,船底擦过了狐狸沙,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小舢板立刻被托出了水面,在空中滑行!几乎所有的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叫:“啊……”
    石心尽量压低了重心,保持船身的稳定,一只手已操起船上的竹篙,就在船身落回水面的一刹那,他的长篙向后点出,把舢板的下落之势化为向前的冲力,以避免船身在水面的撞击下解体。竹篙点在浅滩上,被巨大的重量压成了弧形。随着“嘭嗵”一声巨响,小舢板重新落回水面,溅起大片水花,石心甚至可以听到木头龙骨因为受到冲击而发出“噶吱噶吱”的变形声,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小舢板来个粉碎性骨折。
    很幸运,船没有解体,连块船板也没有损坏,优良的木材和不用一根钉子的传统中国式榫接结构保证了船身的强度。石心重新摇起橹来,驶向未知的彼岸。老江则专心的守在他身边,为他指明航行的方向。过了狐狸沙就等于绕过了江心洲的西首,离长江北岸已经很近了。
    石心依然保持着30节的高速,小舢板就像一艘真的快艇在浪尖上跳跃着。江风掠起每一个人的头发。齐冰的长发飘起来,在风中飞舞着,她柔软的发丝拂过身后石心的脸,石心的心一动。他眼角的余光扫到她美丽的脸庞,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向右一点点,对啰,现在笔直划,马上就要到了!”老江的话音打断了石心的思绪,同时也让众人精神一振。
    石心向着北岸的一大片芦苇直划过去,各人都瞪大了眼,却只看见芦苇那洁白的苇花隐约在风中轻舞着。石心又一次感觉到船底的江水越来越浅,就要上岸了!他奋力猛摇了几下橹,那小舢板跃出水面、径直冲进了芦苇丛,震落满天的纷飞的苇花。
    四周一片寂静,有三四秒时间众人都默不作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过了长江天险。忽然,穆玉露回头问石心:“大哥,这就是芦苇的花吗?”石心没有吱声,他的耳朵扫描着每一条可疑的声波,确定着是否有危险。穆玉露接着说:“这是我第一次到江北来。”
    “我们到了!”老江经历了今天的过江惊魂也显得有些激动,他跳下水,往岸上走去。
    这时,四个女子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石心,毕竟,没有人愿意在这么冷的天气再下一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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