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宁铁路上的日军装甲列车里,松尾修造少佐被凄厉的战斗警报惊醒,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他忘了自己是坐在狭小的火炮车里,后脑勺正好撞上一门57毫米短管炮的炮尾,当即撞得晕厥过去。那边和贺一良上尉的反应慢了半拍,睁开眼却看到自己的顶头上司趴在地板上,后脑上鲜血淋漓,把黄色的战斗帽也染红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愣了半天才想起来招呼手下的小兵快点给松尾少佐急救,一边让传令兵打电话到前车去问发生了什么事。马上,传令兵回复说前车在路基上发现了几具尸体。
    和贺上尉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被酒精烧得晕晕乎乎的脑子经战斗警报一吓刚刚开始清醒,于是他命令停车,向四周各派出一个小队的警戒哨,然后命令机枪车和火炮车上的射手打开全部探照灯,一有可疑情况就自由射击。命令下完后,他走到正在接受包扎、仍然昏迷不醒的松尾少佐面前,这时他注意到少佐身后的57毫米短管炮的炮尾上有一摊小小的、新鲜的血迹,他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这种事在装甲列车上多了去啦,但能撞到昏迷不醒,松尾少佐还是帝国陆军中的第一人。
    “列车停稳后,把少佐抬到后面的兵员车厢去,那里比较通风,让医护兵守在少佐身边。”然后,和贺拎起电话叫通了后车上的中里良美中队长:“中里君,带两个小队,跟我到后面的路基上去看看。”
    ……
    长江在谏壁镇北被一个小岛——江心岛一分为二,北航道水浅只能走小船,南航道水深,大小船只都能通航。汪伪海军的海靖号每天巡逻走的都是南航道,今天也不例外。海靖号沿着长江拐过一个缓弯,戚佳容让手下把探照灯打向南岸的山顶,在探照灯惨白的光圈里、在戚佳容的望远镜里,耸立着一座七层的宝塔。
    这也是戚佳容的习惯,他的家乡老屋后的山边也有这样一座宝塔。想到自己和家乡和妻儿老小,戚佳容的眼眶有点湿润了。
    身边的航海官知道艇长的心情,在一边代他下达指令:“左满舵、保持航速。”舵手机械地重复着他的指令:“满舵左,航速保持。”
    江边的苇丛里,石心的耳朵已经扫描到巡逻艇引擎的动静:“下游上来一条船。”
    老江投来惊讶的目光,他侧耳倾听,又往东南方的天际线张望了几秒钟,当看到天边晃动的探照灯光柱时,他信服地点着头对石心说:“是的,皇协军的巡逻艇还是很准时的。等他们过去我们就过江。”
    王先生坐在船头,他回过头对众人说:“大家不要乱动,我们躲在芦苇丛里,就算探照灯晃一下也不会被发现的。”
    很快,巡逻艇“突突突”的引擎声就已经很近了,艇上的2只探照灯也各司其职的向左右两舷来回照射着,光柱不时从芦苇丛上掠过。海靖号上的人也明白,江边能藏人的地方就这么几个,对芦苇丛自然特别关注。不过石心他们藏在芦苇丛的深处,海靖号上的人就算靠近了也看不出里面藏了一船人。
    海靖驶到了石心他们藏身的芦苇丛的正面突然停下了,离石心他们不到一百米,连引擎声也渐渐变弱,最后干脆熄了火,那盏探照灯也不偏不倚的照在芦苇丛上,一动不动!
    “完了,我们被发现了!”老江低声说,话音中带着藏不住的沮丧。
    “不要慌,”王先生冲着大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都不要出声,他们不一定发现了我们,可能是临时停船。”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自己的心里也没有底,对方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停在了这里?难道自己真是被发现了吗?
    寒冷的江风里几个女子在瑟瑟发抖,有的是因为天冷,有的是因为紧张,有的是两者兼而有之。瓜子脸姑娘的鞋袜早已湿透,被夜风一吹冷得刺骨,她张大嘴,马上就要打一个喷嚏!
    这个喷嚏会送掉一船人的性命!
    巡逻艇一旦听到有动静,会用全部火力向芦苇丛扫射,双联装20毫米机关炮和双联装7.7毫米哈奇开斯机枪会像两把死亡镰刀般收割掉每个人的生命!
    石心眼明手快,一伸手已经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塞进了瓜子脸姑娘的鼻孔。这个姿势很不雅,但很有效。瓜子脸姑娘的喷嚏被硬生生地堵在了鼻子里!舢板上所有的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瓜子脸姑娘不知该发怒还是该感谢石心,自己又不能说话,而且鼻孔被堵着很难受。刚才石心搂着穆玉露跃上船头的潇洒动作还在她的脑海里盘旋,于是她狠狠地拧了一把石心的手背,反正天黑,别人都看不见。石心连忙缩回手去,却带出两根长长的清水鼻涕来。
    “你这人真恶心!”石心压低了声音,他哪知道这小姑娘的心思已转了好几圈。想甩手,又怕甩到旁人,一时竟僵在那里。
    一旁的穆玉露不声不响地掏出一块手帕来,替他把鼻涕擦去,又把手帕塞进他的衣襟里,还替他把衣襟掖紧,就像一个体贴的妻子。
    石心的心里也突然泛起一股温暖,那股温暖从穆玉露的指尖一直传到他心底。这一刻他的心神荡漾,只盼着能摸一摸穆玉露那柔软的小手。
    “谢谢。”他继续压低着声音,只听到穆玉露幽幽地叹了口气。他便不再说话,任那股温暖在胸腔里膨胀、盘旋,生怕一开口这股温暖会被江风吹去。
    瓜子脸姑娘在一旁看得真切,她的一声叹息却比穆玉露的还要悠长。
    这一切都落在江蓝萍的眼里,她是过来人,自然能够体会个中滋味,也跟着叹了口气。一时间,小舢板上的叹气声此起彼伏,王先生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忍不住也低声叹了口气,心里说:“小石啊小石,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美女堆里制造混乱,真是不合时宜!”
    这时,他们听到海靖号上有人嚷嚷,但江风把这些话语吹得断断续续,听得不十分真切。
    “他们在说些什么?”王先生问石心,现在大家都知道他是船上耳目最聪敏之人。
    “好像是艇长在问轮机兵,为什么要熄火?”石心果然没让大家失望,他的话也终于让大家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那轮机兵怎么回答的?”齐冰急着问。
    “好像是说齿轮箱漏油了,只能停车修理。”大家听了他的话彻底放心了,只有一个人——老江变得不安起来:“我的天,这船怎么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在我们的面前停下来。要是他们半个时辰里还不走的话,天就要亮了,到时候就算我们想走也走不掉了!”
    老江的话让大家的心又揪了起来,目光一起盯着那条该死的船。明天晚上当然可以过江,但要是鬼子发现了铁路线上的尸体的话,说不定会封锁长江再四处搜查,明天不要说过江,说不定大家都要被鬼子发现。
    ……
    日军的装甲列车滑行了很长一段路才停稳,和贺一良上尉和中里良美上尉走到车尾,又跳上车尾挂着的一辆轨道车。
    “出了什么事?”中里上尉气喘吁吁地问和贺一良。
    “路基上发现了几具尸体,瞭望哨拉响了战斗警报。”和贺没好气地回答。
    “松尾少佐呢?”中里见只有和贺一人来到感觉很奇怪。
    和贺把嘴凑到他的耳边说:“松尾少佐的后脑勺刚才撞上了57炮的炮尾,昏过去了,咱哥俩先把这事料理了再说。”
    中里很惊讶,当然,装甲列车上的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但像松尾少佐这样的老手也会撞伤是很不寻常的事,更何况他还昏迷过去了呢。
    两名士兵费劲地摇动杠杆,轨道车慢慢开动,一名士兵打着手电、照着路。两个小队的士兵沿着铁路的两侧跟在后面搜索前进。
    很快,手里的光柱照到一具尸体。这正是七十六号的特务王二麻子。他的尸体蜷缩成一种很怪异的姿势,任你是最好的瑜伽高手也摆不出来这种POSE。他的身子底下有一摊刚刚凝固的血,像是一摊机油般的毫无生气。
    手电光继续晃动,前方的路基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具尸体。
    “停车!”和贺挥了挥手。
    一伙人跳下轨道车,走到第一具尸体前,就着手电仔细查看。虽然俩人都是军人,也都在战场上杀过人、见识过死亡的恐怖,但这几具尸体的支离破碎仍让他俩肠胃不适。和贺一良更是差一点把刚才下酒的花生米全都贡献出来。
    “好像是从火车上摔下来的。”中里良美咕哝了一句。
    “不像是****的游击队,他们的衣服没这么鲜亮。也不像忠义救国军,他们的仪表没这么整洁。”和贺一良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看起来应该是汪精卫政府的人。”最后,俩人取得了一致。
    “3小队,把尸体抬在一起,搜搜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身份证明文件。4小队沿铁路线向东再搜索2公里,寻找可能存在的线索。松下,你去查一下火车时刻表,看看刚刚经过这里的有几趟列车。”和贺被晚风一吹,仅有的一点酒意也没有了,十分清醒地下达了命令。
    这时,随着脚步声响,一名医护兵跑步过来:“报告和贺参谋,大队长情况很不妙,可能是颅底骨折,会有生命危险,必须马上送医院抢救!”
    一听说自己的大队长竟然颅底骨折,会有生命危险,和贺与中里这两名上尉军官都吃了一惊:“我的天,就这么撞一下还能出人命?”
    大RB帝国的陆军军官从来都不缺决断的能力,多年前在东北、在北平、在诺门坎、在张鼓峰,他们都决断过。和贺的脑子飞快运转着,然后对着传令兵下了命令:“你去指挥车上让通信兵发电报给镇江的师团司令部,报告松尾少佐受了重伤、需要急救的情况。请他们联系一辆救护车到南京站接人,并请南京的中支派遣军总医院做好手术准备。”他把头转向中里上尉:“中里君,请你带领机车和前半列火车护送松尾少佐去南京,留后半列火车给我处理这里的事务。”
    中里和传令兵分别向他敬礼,各自领命去了。和贺目送半列装甲列车载着松尾他们离开,双手抱肩,等着自己的手下能否发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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