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就自己跑走了。”
    车夫一边说一边回忆,脸上还微微的笑着,好像是很中意这个小佣人。虞定尧听他这样说,心里便愈发的不好受,小麻子得了吃的,第一个就惦记着自己,可自己偏偏还骂他,现在人不见了,自己是要负主要责任的。
    “那你最后一次见他呢?
    “最后一次见他……哦,那时候我刚好准备出门接先生去,看见他在门口坐着,我叫他,他也不搭理,我着急走,就也没怎么问他。”
    车夫说完,微微的探了脑袋,低声问道,“怎么了,好像我今天晚上也一直都没看见他呀。”
    沈延生对他摆摆手,说了句没什么就把人打法走了。回头看虞定尧,这小子坐在椅子上,竟是有两行眼泪齐齐的从脸上往下滑,眼泪珠子抛沙似的落下来,他也不擦一下,红着两只眼睛抬头看向沈延生,态度坚定的说道:“我得去找他!”
    沈延生说:“这么晚了你上哪里找去?真要是他没有找回来,你也不见了,我还怎么跟你叔叔交代?”
    虞定尧嘴角一垂,哭得更厉害,沈延生上去摸了他的头,缓声道:“等到明天天亮吧,等天亮了我就要他们出去找,一定给你找回来。”
    虞定尧不住的吸着鼻子,除了悔恨也没有别的办法,他一个在外面,小麻子是唯一一个从家里带出来的,这下人不见了,他一是觉得自己有责任,二也是有些孤单。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一直在府里闷死算了,还不用跟现在一样担惊受怕。
    沈延生带着哭哭啼啼的虞少爷上了二楼客房里,说了好一阵安慰人的话才把人哄睡下。然而等他回了自己的卧室里去把事情从头到尾的想了一遍,又觉得这事情实在是有点蹊跷。小麻子即是如此的听从虞定尧的命令,怎么会擅自出走呢,如果不是出走,那一定是让什么人给带走了。
    谁会带走他,带走他又有什么用?
    想着想着,沈延生心里忽然冒出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念头。这念头过于恐怖而残忍,让他当场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土匪送口信从来都是要见血的,跺个指头砍个手臂,非得有一样信物才有威胁性。然而对付虞棠海那样的老顽固,这些远远不够。想要他上心,一定要人头落地的程度。虞定尧伤不得,可小麻子却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沈延生喉咙里一阵发紧,整个头皮都麻透了。
    要事情真跟他想的一样,这不是他白白的害了人家的性命么?
    浑身发抖的坐了一会儿,他慢慢的躺了回去,竭力的闭起眼睛回避脑中那些漩涡似的罪恶感,他还有些不大相信。然而这不大相信只是侥幸,若要他当面的去问赵宝栓,他也是不敢。
    惴惴不安的时候,沈延生含住了拇指上的指甲,他那指甲刚修过,咬不出什么东西来,所以只能带着肉的咬,一口一口不知道咬了多久,最后昏昏沉沉的终于睡了过去。
    95第九十一章
    这一夜从黑过度到白,并没有花去比往日更多的时间,只是许多人睡了醒,醒了睡,刚从这个梦中走出来,又一脚踏进另一番思潮中去。心里盼着天光的提早光临,真在窗户边见了白昼的影子,却又莫名的恐慌。心里既是恍惚也是害怕,好像不擅行舟的忽然上了一条颠簸的破船,满腔子翻江倒海的难受着,却不能停止乘风破浪的前程。
    这一天的开始,沈延生起的很早,因为活动的事情他还有些不放心,好多规矩和吩咐仿佛隔了一道长夜,就会被人暗中改动一样,在所有的计划开始之前,他一定要再作一次确认。
    自进了罗云以来,沈延生的生活一直是悠闲自在的,吃了一次哑巴亏,他也不再高看自己。外面世道乱,乱到顶天,他也认为同自己毫无关系。自扫门前一片雪,毋管他人瓦上霜。这两句话他时常在心里叨念,有想法的时候就拿出来告诫几遍,任那些想法在肠子里自生自灭。然而当真到了这样的时候,想法却一一的变成了无可奈何的现实,枪口刀尖的架在面前,他还是发现自己其实心软,软得快化成一腔古道热肠。
    仇报国差点害了自己的性命,这事他该牢记一辈子,如今冒着这样的危险帮他,该算是以德报怨。然而他心里还是忐忑,毕竟这一招围魏救赵的险棋要坏了他同赵宝栓的和气。况且仇报国又是个软脚无用的,即便是这次救了他,以后也一样会有各样的麻烦持续出现。到时候自己怎么办,还是站在他这边继续帮他么?能帮得到几时去!
    矛盾与决心在他心中拧成两股劲,左翻右转的摆弄着他的意志,一时之间得不出什么结论,他心里似是一股乱麻散了把。横七竖八的生出各样奇怪的想法,简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毫无头绪的时候,他心下一横也不打算再做他想了,计划总是赶不及变化快,先照着他同仇报国商议的步骤来吧。
    自治会的洋楼坐落在一处开阔的大道上,往前去,是商铺聚集的镇中心。大道的道头各有两个岔路口,沿途的人流和车马就从这岔路口上汇聚进入。因为口宽内窄,所以一到了热闹非凡的时候,由岔路口向道口过渡的地方总要堵得密不透风,好像两股潮水同时的涌灌而来,浪涛集结的时候,难免酿出一两样棘手麻烦的祸事。
    虞棠海在岔路口分别设了哨卡,对那些来路不明的生面孔进行搜身检查。沈延生用小车在路上接了刘为姜,刘为姜已经打扮成了车夫的样子。因着自治会的通行证,沈延生又是会长,所以哨卡的人基本没做什么确认,直接放他们进了道口。
    沈延生来的比较早,这时候刚过七点,大道向内的商铺基本上还没有开门营业,不过他们今天上午也无需开门做生意了,昨天夜里虞棠海发了一则通告,要镇内的所有商户停业半天。说是庆祝自治会成立,暂时的让那些终日忙碌的伙计掌柜们放个假。
    这听起来是个体贴的好通告,可实际上的目的却也很明确。少了那些七七八八的铺子,自然人流也会变得简单而易于控制。
    虞棠海这老狐狸见了那恐吓信,一定是万分不得已的,然而他又怎么能为了自己一条老命,就狠心的舍弃虞定尧呢?他宝贝死了这独苗似的侄子,手托口含都不为过,只是出席个揭牌仪式而已,有什么要紧。
    及至进了洋楼内,沈延生还是没见几个当天任职的干事。带着刘为姜直接进到自己的办公室,把门一关,刘为姜颇为警惕的,检查了隔扇窗外的情况。
    办公室对面是一排差不多高度的洋楼,正对着二楼的房间,全都严严实实的拉着窗帘,因而也看不出屋内的情况。
    刘为姜观察了一阵,走到沈延生所在的办公桌前,开始转述赵宝栓那边来的计划与部署。一旦仇报国和启东贸易有所行动,沈延生就要主动的对虞棠海进行避难引导,中途赵宝栓的人会接上来把虞棠海转移到事先准备好的地方,然后引着仇报国去。等仇报国一到,赵宝栓就会带人把他们连锅端起,冠上个通敌卖国的罪名,一网打尽。
    刘为姜的叙述平直而毫无感情,沈延生却听得心里砰砰直跳。不断的用舌尖舔着略显干涸的嘴唇,他知道自己这是紧张。因为既有的计划是这样,却又不是这样。他只想赵宝栓绑了虞棠海之后,再由仇报国来行一次救人的义举,这样虞棠海就会暂时的怜惜这个受人所制的旧部下,仇报国的立场也就不会这样凶险。
    竭力的在刘为姜面前表现出镇定的样子,沈延生一句挑一句的同他说着话,字字都是小心谨慎的。说了一会儿,他忽然的想起万长河来,想跟人打听两句,又觉得这场合有点不大适合。因而断断续续的说了些别的事情,等那些任职的干事和职员陆续的进了自治会来,时间又过去了许久。沈延生带着刘为姜各处做着确认的工作,人都当刘是他的新随从,手忙脚乱的时候多个人总比少个人要好,因而也没有人上来询问二三。
    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楼下摆起两排西洋器乐队,由花篮和彩绸围绕堆砌的活动场地也逐渐的开始露出端倪,应邀而来的各路商人和大小官员接二连三的进到洋楼内,很快就把二楼暂时充作休息室的几间办公室给填满了。
    生人熟人见了面,不管有没有交情,都是由人介绍着相互攀谈。沈延生也在这样的气氛与身份下先后的见了几位商会的同僚,心中的紧张感也因此获得了些许平复。脚底下渐渐的有了根基,他走起路也不浮了,昂首阔步的,一身平整的长袍加马褂。另从暗红的衣襟里露出一小截银色的表链,熠熠的闪着傲气的光。这光恰到好处,应起他脸上自信温和的微笑,外添上一副浓秀的好眉目,愈发显出他是个漂亮大方的好青年来。
    办公室中央,如约而至的虞棠海正和几个镇内的老资格说着话,看见沈延生过去,当然就扭过身来向那几位介绍了两句。对于这位他亲手提拔的新会长,人前自然要赞赏有加,只是老爷子笑归笑,那凹陷的眼窝里却是浮着一层青黑的疲倦。沈延生看他强颜欢笑的样子,心中隐隐的有些不是滋味。这老家伙悄悄的在家中挖了密道,必定是嗅到了什么动向,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就想甩手而去,这世间的规则却不能轻易的就向他作出允许。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再往后,他的好日子恐怕也是要过到头了――启东贸易和赵宝栓,更不要说其他觊觎罗云的军阀势力,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
    谈话间,已经接近了仪式开始的时间,司仪前后跑着对稿子,沈延生和刘为姜也同虞棠海一道往洋楼外的场地里去。
    走到楼下,沈延生发现刘为姜手腕上搭了他的一件大衣,这大衣刚才是放在办公室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出来,护手似的遮住了青年的大半边手臂。沈延生低头看了一眼,并未作出质疑,他猜想刘为姜一定不会手无寸铁的来,所以对这大衣底下的东西是个默许的态度。
    悄无声息,他稍稍放缓了脚步,就在这个时候,他遥遥的在人堆里看见了孟小南。孟小南还是那张白里带着点红的瓜子脸,头上带着一顶时髦别致的礼帽,站在一众身材圆溜的商人中间,显得有点鹤立鸡群。对上沈延生的目光,他一双凤眼微微的弯成两道弧线,配合嘴角同样淡然的弧度,笑得十分有分寸。
    沈延生漠然的向他点了点头,便转过了目光,他想既然孟小南已经来了,那乔振霖也一定会同行。乔振霖是在自己家里见过虞定尧的,这消息要是经由他的口到了孟小南耳朵里,难免那个心窍玲珑的要看出端倪。既是如此,那这阵子就该适当的同他们保持好距离,反正他们呆在罗云只是一时,等生意上的事情结束了,也就回上海去了,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的。
    一行人走到会场单侧,开场的鞭炮已经炸起了几串,震耳欲聋的声响中,漫天的红纸碎雪似的向下落,散进四周围观的人群中,个人头上身上都星星点点的红了。沈延生有些木然的站在虞棠海旁边,只觉得自己耳边一阵轰鸣。心弦紧绷的一刻,他把视线微微的转向了头顶的蓝天。
    天是蓝的,却被鞭炮带起的灰雾蒙起了一层淡淡的薄纱。他睁着两只眼睛用力的向上看过去,只觉得那薄纱撩开一层又是一层,好像近在眼前一拂就散,又像远在天边,是和那纯净的蓝色长到了一起,怎么也分不开了。
    正是出神的时候,司仪已经说完了开场的那几句话,虞棠海拿起喇叭筒,是一副正要开讲的样子。
    沈延生用两只眼睛看向他,忽然觉得等待的这几秒间隙格外漫长。
    人群中热烈的掌声渐歇渐隐,静默过后,场地里忽然发出一阵骚动,听着有人高声叫骂,放眼过去,那前面站位置的报社记者有两个扭在一处,从小碰小撞,瞬间的变为互相厮打。
    现场任职的干事马上赶过去把俩人拉开,正要把人带下去另问缘由,不知道哪里爆出两声枪响,惊雷似的,在人群中裂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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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卷二到这里就结束了,马上开始尾声的部分,尾声正在使劲写,写完会加快更新,然后就是番外。番外就不设置v章了,开个新坑另外摆在这个系列下面,是免费章节,大概会有12章,交代一下个人的生活情况。o(n_n)o哈哈哈~
    96第九十二章
    事情的发生另所有在场的人猝不及防,扭打在一起的记者还没被保安队的人带离会场,四周又陆续的响起了枪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安稳的会场瞬间就像热粥翻了锅,尖叫声,哭嚎声,奔逃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盲目的恐惧下,人群开始不受控制的朝着所有可以逃离的方向四下裂开。
    虞棠海站在台上一只手还抬在空中,老爷子脸色发青,也是被吓得不轻,然而一手拿着喇叭筒,他还是想要抚慰一下现场混乱的情况,于是从喇叭筒里大喊了几声:“不要慌,大家不要慌。”
    这两三句话没有任何效用,极度混乱的场面中,各自逃命还来不及,谁还会来听他讲的什么。
    虞棠海喊了两声,头顶上的两盏灯就被流弹击碎了。粉碎的玻璃渣雨点般的倾泻而下,吓得他浑身一哆嗦,丢开喇叭筒,抱住脑袋蹲到了地上。在他前面摆着一只低矮的讲台,讲台上本来预备了一束鲜艳的捧花,然而连续的枪击之下,那束花早就没了先前的样子,残枝败叶零星萎靡的挂在讲台边,是个摇摇欲坠的样子。
    虞棠海躲在这讲台后面,缩手缩脚的全然不敢动弹,子弹擦着边的射过来,噼里啪啦的打在两边的地面上,瞬时凿了个千疮百孔。
    枪林弹雨的强袭打醒了那几个负责现场的干事,硬着脖子朝虞棠海那边靠过去,准备把镇长先解救出来。
    而在他们旁边,站着呆若木鸡的沈延生,他是有些被吓傻了。立在原地好几秒,身后的刘为姜忽然从他后背上扑过来,一手摁住他的脑袋往地下压,同时拉着他赶在那几个干事之前,跑到了虞棠海身边。
    沈延生紧张得嘴唇舌头一齐发抖,硬着头皮抓住虞棠海的胳膊,然后竭力的装出一副临危不惧的样子,朝着虞棠海大喊:“镇长,这里太危险!你跟我走!快跟我走!”
    一边喊着,台子上又挨了一轮射击,子弹打在一楼的砖墙上,发出急促刺耳的炸裂声。
    保安团的人因为要维护秩序,早就各自分散到下面去,一时之间,台上台下整个乱成一团,人流潮水似的向着道口涌出去,仅凭着保安团的那些人手,根本是连拦都拦不住。为了起到一时的威慑作用,又有士兵朝天开了枪,枪声一响,那些原本就心慌不已的顿时成了惊弓之鸟,哪管你拦不拦,卯足了劲的往两头的路口直冲出去,只怕自己晚走了一秒就要枉死在这枪口下做个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
    沈延生等的就是这样的时候,混乱到了一定程度,他反而稍稍的冷静下来。边上的干事见会长亲自出马,便忙不迭的趁乱逃了,保安团的一部分被人流截散在四处,另一部分也是不知所踪。尽管虞棠海事先做过准备,但这时候忽然的孤立无援,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沈延生一个。
    沈延生领着老头子慢慢的向台子一侧退,老爷子走得跌跌撞撞,有好几次几乎是直接滚倒在地上。刘为姜一边护着沈延生往后面去,一面还要随时的注意虞棠海。终于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他对着虞棠海端起了两只手,那手上盖着沈延生的大衣,即便是在如此危险的时候,他也没丢下这厚重的遮掩。
    虞棠海走在刘为姜前面,两只膝盖全挨在地上,是一点一点的在枪林弹雨中向前爬行,然而爬了几步没多远,忽然整个人一僵停在了原地。这时候沈延生刚避到一个勉强算是安全的地方,回过头去正好看见虞棠海半依着地面慢慢的向下倒过去,胸口上洞开的血窟窿,汩汩的向外淌着血红的颜色。
    沈延生只看了这一眼,便手脚冰凉的没了想法。直到虞棠海的尸体又让子弹打得浑身抖了好几抖,他才回过神来。
    虞棠海死了……虞棠海死了!
    惊恐万分的向四周看了看,他急切的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仇报国说启东的人只是想吓一吓虞棠海,没到直接害他性命的程度啊!况且就算是真的想要杀他,直接放冷枪不是更加快一点,何必还制造出这样的一场混乱出来呢!
    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想过去把虞棠海拖出来,然而一排密集的扫射炸得台上碎玻璃碎花瓣四溅乱飞,根本不能靠近。
    虽然知道虞棠海那样子一定是必死无疑,可沈延生心里还是难以接受,弓着身子贴了台子边上的一面墙快速的跑出去,他想把人拖回来,然而半道上被迎面而来的刘为姜压了个正着,两个人滚在地上翻了两翻,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砸在了贴有瓷砖的墙面上。
    碎石卷着硝烟四下飞开,沈延生抬头便对上了刘为姜毫无表情的面孔。微微的从口中喘着气,这青年的脸色和嘴唇一齐发了白,同时低声的呵斥道:“你别犯傻!”
    沈延生用力的掰开他覆在身上的肩膀,惊恐而慌乱的朝着虞棠海的方向看,然后颤抖着发出喊叫:“我得去救他!不救他他会死的!”
    这是他同仇报国说好的计划,等到把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他已经死了!”不顾他的激烈挣扎,刘为姜直接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然后硬拖着从台侧的一排椅子后面冲向了避人的角落。那地方早就蹲了几个干事,全都缩着身体挤在墙边,等待着时机好混到外面的人群中去。
    沈延生两只眼睛一齐望着前方已经变得一片狼藉的地方,始终是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一变故。不,他也不能肯定这是不是变故,因为事情脱离了他的预想,已经朝着失控的方向去了。
    虞棠海本是罗云镇内的一股平衡,虽明面上淡然处世,但背地里控制着大量的商业与地方势力。现在忽然就这么死了,这就意味着之前粉饰太平的局面都要跟着破碎。
    接下来掌握罗云的人会是谁,仇报国?赵宝栓?还是日本人?
    脑子里不停的作着各样的猜测,他愈发的陷入混乱,仿佛思维和心绪一齐乱了套,不能理出个清晰的方向。呆在原地楞了有一段时间,直到刘为姜拖着他跑到自治会的院门之外,忽的,一辆小汽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车是白车,挤在涌动的人流中愈加醒目而刺眼,刘为姜艰难的在人群中开辟出一方小空地,拉开车门把沈延生塞进去,自己又是转眼就不见了。
    沈延生东倒西歪的半躺进车肚子,耳边喧闹纷杂的人声顿时让汽车玻璃隔了老远。及至他恍恍惚惚的回过神,一眼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苍白的面孔。脸上没有血色,头发也狼狈的散着,有好几缕从额头上垂向眼睛边,愈发显出他一双瞳孔中满是惊惧。
    胸口不住的起伏呼吸,身边搂过来一条手臂。沈延生吓一跳似的回过头,看到个衣着整齐,神情镇定的赵宝栓。
    赵宝栓看着他,脸上微微的带点笑意,见他血色全无的青白着面孔,便伸出一枚指头,放在他因为紧张而干涸的嘴唇上,轻轻拨弄。
    “怎么了,吓坏了?”
    与沈延生的大惊失色不同,赵宝栓的态度完全是好整以暇的,好像他早就预见了这一切的发生,所以接受的有条不紊。
    随着车子的缓慢前行,人群中多了许多列队而成的士兵,硬在道上分出一条通道,很快的就让汽车开离了这一片道口。
    沈延生坐在汽车内,一句话也说不出,身上出了热汗又是冷汗,已经把他穿在里面的里衣给浸湿了。两只手摆在车座上止不住的颤抖,被他忍无可忍的握到了一起。十个指头包在一起相互握做一团,很快又伸来了赵宝栓的手,裹住他,连同整个大半边的身体,一起揽进怀里。
    沈延生歪歪的斜倚过去,脑袋正顶着赵宝栓的下巴,耳朵边贴着冰凉的肩章,他哑着嗓子说道:“虞棠海死了。”
    赵宝栓紧了紧揽在他身上的胳膊,轻描淡写的答道:“你不是盼着他死么,这下好了,遂了你的心愿。”
    沈延生听他这样说,已是从语气中听出了七八分猜测。只是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咽不下也吐不出,锁着眉头垂下眼睛,他低下去看了自己的一双手。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灰,五个指头上全不干净。木然的盯着,他想自己这回是真的害死了人,先是猜想中的小麻子,再是眼睁睁的就看他死在自己面前的虞棠海。回去要是见了虞定尧,他该怎么跟人家说呢。
    说你叔叔死了,说你叔叔是被我害死了?
    这样想着,他的手脚和心便一同的凉了。
    沈延生心情沉重,坐着赵宝栓的汽车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依然留在大道内的元宝却是一头冷汗的蜷在一处门脸的屋檐底下,浑身瑟瑟的发着抖。
    大约是在一个小时前,他随着人流一起到了自治会的办公楼附近,然后又在孟小南指示下,站在前排靠边角的位置看热闹。说是看热闹,他心里却没有一刻平静过,忐忑不安的在怀里揣一把手枪,他今天来是有个明确的目的――对着台子上的虞棠海放冷枪。
    元宝只是个小子,除了会下点棋,会看看人脸上的阴晴变化,几乎没有干过什么需要勇气与决心的事情,然而孟小南所谓的指路,却直勾勾的把他从平稳安静的日子中揪了出来,一下子摆到风口浪尖上去。
    捂了一手心的汗,他额头鼻尖一道冒着水光,除了寡白的面色,从内向外,他都感觉自己正被个五颜六色的大手捉在手心里肆意的摆弄着。一时黑了一时又红了,两只眼睛几乎冒起青光,他真是紧张得无法言语。
    灵魂出窍似的在边上站了一会儿,果然有人先起了动静,人群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失去控制,仓惶之间,只剩他一个还呆呆的立在原地。前后左右都是人,这些人从各个方向向他冲过来,冲得他东倒西歪,情不自禁的跟着那股奔潮似的力量去。然而向前冲了几步他又清醒过来。即便是这样临阵脱逃了,他真能逃到天涯海角去么?孟小南是什么人,他真能这么轻易的就放过自己?
    一种恐惧战胜了另一种恐惧,他也停止了脚步。费着劲的挤回去,然后趁着现场的一面混乱,一鼓作气的举起枪便朝台子上胡乱射击。他刚熟悉这东西不久,后坐力强劲,一枪就震麻了他的手。指头一松手枪也落了地,正好有一群人挤过来,挤得他两耳轰鸣不止,恍惚的随着那些纷杂的脚步向前涌去。
    腔子里一颗心砰砰乱跳,快得好像要直接的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也不知道那一枪到底打没打中。
    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元宝什么也不敢想,只记得孟小南对他的吩咐。开了枪之后他还要做一件事情,等做了这件事情之后,他就彻底自由了,真自由了。
    惨兮兮的,他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丝半点的乐子,仿佛是遥远的希望已经近到了眼前,莫名其妙的就从嘴角上露出笑容来。默无声息的笑了两声,全是气声,干涩的从喉咙里挤出来,简直有点无故叹息的意思。
    随着一阵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一队着装整齐的士兵围到了他面前,剿猎物似的端出一圈枪口对住他,立刻就把他和地上的手枪一起给困在了当地。
    97第九十三章
    沈延生和赵宝栓到达军政处的时候,仇报国和几个镇内的官员早就到了。平常,像军政处这样的地方是鲜少能见到仇旅长的,如今虞棠海在自治会的揭牌仪式上出了事,加上又是这样混乱的局面,群龙无首的时候,他这个银样j枪头也半真半假的成了真家伙。
    迅速的组织手下对事发地点的秩序进行了维护,他装模作样的在会议室里拉起了个紧急会议的派头,等的就是沈延生和赵宝栓。
    这两人甫一露面,立刻就被请到了仇报国所在的会议室。请的方式不太温柔,一人腰上顶了一支枪。
    沈延生惊魂未定,碰上这样的待遇便愈发的面色惨白,跟在赵宝栓身后往走廊里进的时候,一侧墙面上所嵌的窗户内正有明亮的阳光射进来。阳光灌进走廊,地上方一块方一块的发着白。沈延生走过那一整片阴暗交替的长廊,尽头便是敞着大门的会议室。
    会议室内,参谋处的人和保安团的人各占了一部分,还有几个生面孔是沈延生见也没见过的,一群人石雕像似的静默无声,井然有序的陈列在长形的会议桌前。见到门口的两个人,他们齐齐的转过目光来,那目光也同他们脸上的表情一致,木木然,毫无生气。
    沈延生早就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在局势的观望阶段,没有谁会过分明显的表达自己的立场,更何况镇里现在刚出了这样一件大事,正是要转风水的时候。
    会议桌前方站着仇报国,大半个月不见,他还是那副老样子,容长脸上印着略显粗犷的五官,谈不上美男子一说,却也有几分年轻人的朝气与蓬勃。
    沈延生看他一眼,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想这呆子当初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只知道哭鼻子的,却不知道这样软蛋的料也能包住一颗坏芯子。久别重逢,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仇报国,只是过分的天真与自傲蒙蔽了自己眼睛,让他一次次的看走眼罢了。
    视线笔直,他直勾勾的朝着仇报国望过去,同时在口中说道:“仇旅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仇报国冲着两个押解的卫士使了个眼色,很快,人和枪便一道撤出了会议室。举起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仇旅长容光焕发的在脸上显出一点笑意来,然而因着场合问题,他不能笑得过于外放。压抑的兴奋着,他对沈延生说道:“沈会长,你怎么也来了,你不应该在自治会那边处理今天的事情么?”
    未等人回答,他又像想到了答案似的把话锋一转,“不过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也是该来,你不来,我也会要人去请你过来。正好,赵团长也在,你们倒是感情好,既然一齐都在了,那就过来坐吧,毕竟自治会也是虞镇长一手组建起来的,沈会长也算不上外人。”
    沈延生站在当地听,听他这话里话外全是夹枪带棍的不客气,也更认清了对方虚伪的一面。原来要死要活的说着什么命不久矣,不过是做做戏,说说假话。可悲的是自己居然还一时心软,一门心思的想要救他。想来当初也是有破绽,如果启东的人真的盯他盯得死,又怎么会接二连三的还能送出消息来呢?那些消息,不过就是为了引自己上钩而已。
    思及至此,沈延生后悔莫及,因为他这一桩糊涂的决定,除了害死了虞棠海,还另外弄得另一个人从主动转为了消极的被动,全盘皆乱了。
    立在原地,沈延生也不说也不动,甚至没有脸面去看这时候的赵宝栓。然而赵宝栓似乎对此毫无介意。泰然处之的顺着仇报国的邀请向座位边上去,看沈延生站在那里不肯动,便伸手过来拽上他一起,步子从容轻松的迈出去,直接把两个人带到了椅子边。各自坐了,抬头望向仇旅长,又是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仇旅长,你一直都获着镇长的器重,现在镇上出了这种事情,你是应该第一个站出来挑担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你说什么我们就照做。我,还有沈会长,还有在座的所有人,都是一心向着你仇旅长的。”
    几句话套成个大帽子压住仇报国,赵宝栓显得很敬重他,佯装无疑的瞥了桌上的茶杯,还叫了旁边的勤务兵过来,又给仇报国换了热茶。两只手齐齐的端住杯底送到人面前,赵宝栓又催促似的,用眼睛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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