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后,杜春生的身后事才最终结束。
    礼成人散,偏僻的村祠门口只剩下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跪坐着。天色阴沉,十六的月亮躲在云层后面,清亮冷辉的月光也没有一丝一缕,天地间昏暗一片,只有村祠里的长明灯灯芯摇曳,凝一豆暖光陪着她,照亮她黑漆漆的心。
    “如果再来一遍,我还是会喂他喝下那瓶药水。”杜家媳妇儿仿佛是对着空气幽幽说道。
    好一会儿后,空气里传来一声叹息。“嗯。做那样的决定,你是最不易的,为难你了。”
    阿篱从树后现身,跪坐在杜家媳妇儿身边,把一件薄外衫递给她披上。
    太多的事不能为旁人道,单枪匹马的坚持总会陷入自我否定和后悔的漩涡里,这个没有月光的夜晚,还能有一个人能对她说这番话,杜家媳妇儿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畅快地痛哭一场,然后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迎接明天的太阳。
    勉强撑到半夜后,缠绵如丝的细雨再度飘洒起来,沙沙的微弱声音,像是情人落在耳边的诺诺低语,沈青池在雨声里辗转反侧不得好寐。
    “这雨,要下也下得爽快一些啊,这么牛毛似的细密软绵,何时才能停歇?你没有觉得这床榻上的被褥都有些发潮吗?”
    沈青池越说越觉得身下的被褥潮得很,心情越发的糟糕,偏偏抱怨了半天也没见小狐狸给个反应,于是抬手就把人给扒拉个个儿,朝向自己这边。
    “你”阿篱满脸泪水的模样让沈青池当下愣住。
    “不不要看我,让我哭一会儿就好了,心里好难受不要笑话我”阿篱在沈青池意外的目光中伸出手掌捂住自己的脸。他知道,自己作为男孩子的确还哭了一点,因为这个常常被人取笑,他已经很努力地学着坚强了,但是今晚真的忍不住。
    沈青池从来没有这种心情体会的经历。小狐狸捂着脸眼泪淌得越汹涌,他心里就觉得越是酸楚,闷闷的难以纾解,好像从他眼睛里淌出来的那些水都流到了自己心里,泡得一颗心又酸又潮。
    伸出手臂把人带到自己怀里,手掌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哭吧,把眼泪都哭出来就好了,反正这屋里就我们俩,我又不会笑话你。”
    阿青的声音明明一点都不凶,还难得这么温和,阿篱却觉得心里更酸胀,眼睛里的水冒得更大流了。
    可惜啊,就算是狐狸精,身体里的水分还是有限的,马力全开两道闸门大敞地哭了近两刻钟后,水源终于枯竭了。
    眼部放水太投入太用力,小狐狸体力消耗有点大,眼睛红彤彤水润润的,打着轻嗝猫在沈青池胸前,又乖巧又软弱,让人想要疼惜的同时,更想狠狠地揉捏两下。
    “阿青,我想回家了。”阿篱闷闷地开口,他突然很想念那处开满夕颜花能看到美丽夕阳的断崖,他想回去,带着阿青一起去看看。
    阿青的怀抱和爹爹不一样,他很高,很壮,身上也没有夕颜花的气息,但是却同样温暖,同样让他觉得安全。越珍惜眷恋,越心生不安。这让他不禁想起那晚和桃夭所说的话。
    “阿青,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阿篱伸出手臂抱紧沈青池的腰身,将自己更紧地靠在他的怀里,“你若要离开了,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千万不要说走就走,好吗?”
    他想,他无法再次面对突然而至的离别,如很多很多年前的那次一样。
    “放心,你不说要陪我渡天劫的吗,那得是很久以后呢!”沈青池有节奏地拍着阿篱的小后背,“而且,我答应你,就算是离开了也会早早告诉你,让你给我做一桌丰盛的送别宴!”
    “真的?真的会在天劫前一直和我在一起?”
    沈青池低头看着小狐狸兔子一样红彤彤水润润的大眼睛,心下一阵畅快,索性反抱住他用力地勒了勒,“一定!”
    “诚不欺我?”
    “不欺!不过,你得对我好才行”
    “嗯,自然,我会对你最好的!”
    一句话,一个不难做到的承诺而已,就能让前一刻还泪眼朦胧情绪低落的他此刻沉稳安静地睡在自己的怀里。如此轻易而有效地操控一个人的情绪,这成就感让沈青池满心胀满了快意。他喜欢看小狐狸依赖他的模样,这让他体会到了从未尝过的愉悦。
    在这个飘着细雨的午夜,沈青池轻易地许下了一个诺言,他丝毫没有觉得有何压力。但就是这个他完全有把我的承诺,他都没有守护住。在日后漫长的等待时光里,今夜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如一把钝刀,慢慢割裂着他的心。
    下坎村的蒙蒙细雨下了足足五天才停了下来。扬花期的冬小麦饱饱地喝了水,秧苗变得更加壮实,风和而雨细,最让人担心的麦花也没有被风雨打落,虽然之前的干旱势必会影响收成,但眼下看来,歉收两成是最多的了,这让下坎村的农户们可以睡上安稳觉了。
    素然他们在下坎村停驻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杜家媳妇儿忧心过度,肚子里的胎儿脉象有些不稳,素然略通歧黄之术,就多留了写日子,待稳妥了之后才启程。
    作为报答,老村长和村民们商议后,将村里公中储备的桃花稻分出了一半卖给了素然,并签下了特供外优先供给素膳斋的契约。
    马车一路前行,将送别的人群远远甩在后面,最后消失在天与地的交汇处。坝上如今已是一片绿意,枝叶在风中沙沙而动,不时就有指甲盖大小的小桃子露出来。
    “这些毛桃再长大一些,摘下来可以腌渍成果脯,又可以酿青桃酒,都是很有名的。在这里,村民们都很勤劳,只要风调雨顺,日子就不难过。往后,他们会好过很长一段时间了”
    马车离开堤坝驶上更加宽敞平坦的官道,素然掀开马车后面的帘布,看着渐行渐远的小清河,有感而发。
    事事无圆满,再好的结局也会有遗憾的存在。这是在告诫我们要时时懂得珍惜。
    作者有话要说:天杀的,昨天下午居然开始停电啊!
    这是要亡我的节奏吗?
    一大早起来码字,
    终于发上来了!
    上帝与我同在啊!
    42第41章 倒v章节,慎买
    小坛莼菜、玉兰片、桃花稻是此番南下采办的重点,如今任务基本上完成,素然一行人就随意了很多。
    这次出来素然打算用一整年的时间来带着阿篱见识一下南地的食材和风土人情,能赶在大年前回去就行了。
    五六月,时值南地物产最为富饶的时候,各色地方时蔬和湖产水产琳琅满目应接不暇。素然带着阿篱一路南下,秦州的豆干、万州的荸荠、望县的青梅酒、开县的莲蓬莲藕、大凌府的大辣椒、岷县的木姜子、济河的菱角
    沿着京煌运河,跨过里洛河、沁河、川江、济河,然后在十月初的时候就到了凉江流域最大的青米之乡――信源县。
    对信源县蒲元村的农民来说,今年的念头并不好,上一季的水稻插秧后遭遇了严重的倒春寒,折了将近三成的产量,如今这一季就更让人担心,秧苗下水后赶上大热,生生烤死了快一成的秧苗,好在育苗的时候剩下的还够补苗用,但酷暑影响下,稻苗根须恢复时间比往常长了近半旬,大大影响了后来的生长。
    素然跟着蒲元村的夏村长在田间走了一会儿,果然,稻苗分叉少,苗株也矮了许多,即使收割前天气良好,这收成也会大打折扣。更何况,眼下看来天公并不作美。
    素然的忧虑在第二天清晨得到确定。推开门,院子里草叶上的薄薄白霜把整个村子里的人困入了愁城。
    这一季的稻米最少还要再等半个月才成熟,眼下温度低得居然下起了薄霜,这很容易让青稻的谷粒变苦涩,收割上来,不仅产量要降低,因为口感变差,恐怕要被米商狠狠地压低价钱。
    天势不可违,人力徒辛劳。面对无法改变的天气,村里人只好拿出许多年不曾用过几乎要淘汰掉的“指刀”,老老少少到田里把看着成熟的稻穗先割下来。
    所谓指刀收割,其实就是在指尖捏着一片薄薄的刀片把稻穗直接割下来,稻杆则先不动。能保住一分是一分,总不能让辛劳了半年的伺候出来的田地都打了水漂。
    素然在信源县认识一位很有名的天术士,在天文气象上的造诣颇深,和夏村长打过招呼安排好阿篱和沈青池两人后,便和老刘驱车前去拜访了。
    整个蒲元村的人都在忙碌着,阿篱在北地长大,从未接触过“指刀”,所以就只能干干力所能及的活计,比如帮忙运送个稻穗篮子什么的。而沈青池这次也相当给面子,提着大水壶和装碗的篮子漫田跑给人送水。
    一天下来,体力消耗不是最重要的,要命的是,沈青池被稻子叶划得手臂上都是割伤印子,还有些过敏,整条手臂的皮肤通红发烫,有些发浮肿的趋势。
    阿篱用淘米水把他的两只胳膊仔细洗了两遍,然后摘了z草的叶子,剥去表面透明的外皮,把带着汁液的一面敷在胳膊上,一片一片,像鳞片一样贴满了两条手臂,然后用薄布条细细缠好。
    “怎么样,好些了吗?”阿篱换了盆干净的水拧了条新布巾,给阿青擦干净脸和脖子。
    “嗯,两只手臂倏倏冒凉风,没那么又痒又疼了,挺管用!”沈青池很配合地抬头伸脖子,方便阿篱帮他擦脸。
    顶着“伤号”的名头,沈青池是毫不客气地享受了一把“大老爷”待遇。因为胳膊上敷着“鳞片”不方便活动,晚饭是阿篱喂到嘴边的,洗脚水是阿篱给端的,就连上床睡觉前,衣服也是阿篱给脱的。
    想到给自己脱衣服时小狐狸红得发烫的脸颊,沈青池就觉得心里蓦然冒上一股冲动,想要张开嘴用力地啃两下,能在那上面印上自己的牙印子最好不过了。
    当然,这股冲动还是被成功压制了下来。他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狐狸的脾气是见长了。以前在自己面前,话不多说脸不多看,自己说什么是什么从来不会有微词,简直比天帝身边的貔侍卫还要恭顺。当然,欺负这样乖乖模样的小狐狸很好玩,但是渐渐地,他发现偶尔会顶嘴、坚持自己的想法并希望得到他认可的小狐狸揉捏起来更有成就感。
    实际上,从下坎村出来后,他就开始动了念头,等返回上九天的时候,要不要把这只小狐狸也一起带走呢?
    沈青池支棱着两只胳膊躺在床上兀自想了一会儿,然后就受不了了,这姿势,施行起来不是那么舒服。
    “这东西什么时候能扒拉下来?你不是要让我糊上一整晚吧?”
    极难得见到这样耍性子的阿青,阿篱侧过身偷偷笑了两下,然后走到榻前扶着他靠坐起来,“说了让你靠着坐嘛,你非要躺着。再等半个时辰就可以拿下来了,你千万不要用手碰啊!”
    沈青池不悦地瞪了小狐狸两眼,哼,当他没看到他在偷笑吗?
    “你在缝什么呢?”沈上仙脸臭声音也跟着低沉下来。
    “是袖套。我把那件夏天穿的旧薄衣拆了,给你缝两只袖套戴在胳膊上,这样就不怕碰上稻子叶了。那那薄衣虽然旧,可是我洗的很干净才放起来的。”怕沈青池嫌弃,阿篱忙主动解释。
    “哼,我又没说什么,你心虚干嘛!”沈青池伸长脖子看向地下木桌上的布料,叹了口气,“我说,与其费劲缝袖套,劝我说明天开始不用下田不是更省事吗?”
    你这是在逃避劳动!
    小狐狸黑润明亮的大眼睛里赤啊裸啊裸的表示出这个意思。
    “不不能不去干活!”这一次阿篱是铁了心的要拉着他,“吃住在夏村长家,现在村子里有难事,置身事外会受良心谴责的!所以,必须去!”
    翻天了,这小狐狸,居然敢和他说“必须”了!再说了,他堂堂一个战神将军,要那么多良心干嘛,不知道会很累吗?
    一颗好心随处泛滥,这样的小狐狸,他觉得帮他修仙还得在好好谨慎考虑一下。还是只狐狸精就这么忙了,要真有一天修成了狐狸仙,那还不得比天帝还忙啊?!
    作者有话要说:码字果然是要靠榜单来抽打的,这不,原来一上午我也可以冲击五千的!
    但是希望还是不要再临时停电了,真真会玩死我的
    下章开始,本文就要v了,感谢一直以来包容我碎节操拖文的菇凉汉纸们,希望大家继续疼爱呢!【( ̄_ ̄|||) 这语气,为毛会瞬间想起某心的娘受音
    然后,真诚地感谢用火箭炮轰我的抖森用地雷炸我的土亢!
    43第42章 陌生悸动
    第二天一早醒来,沈青池摸着自己不痛不痒只剩下几道浅浅痕迹的胳膊猛叹气,得,不下田的借口是没了。
    套袖的两头束着有弹性的牛筋带,在田里走来走去的时候稻子叶再也钻不到衣袖里了,袖筒本身是薄衫缝的,透气又舒服。沈青池很高调地挥着胳膊在田里溜了两圈,成功赚到赞扬声一片,心情顿时大好,就跑去帮阿篱往地头拎装满稻子穗的竹篮子。
    挑出来先割下的稻穗虽不够沉甸,但胜在成熟了,颜色金黄,一层层铺在篮子里,看着也挺赏心悦目的。看着另一条田埂上小狐狸左一趟右一趟忙得热火朝天,像一只忙着储备过冬粮的小田鼠,沈青池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起来。
    好不容易有个亲民又勤劳的机会,可惜还没持续一个时辰,就被一帮煞风景的人给搅乱了。
    蒲元村的地,除了人均一亩的公摊田,余下的大部分都是佃来的,此时找上低头来的正是从镇上赶过来的冯地主几个人。
    人间界的气本来就污浊,这么大热的天,一堆人挤在一起就更糟糕了,沈青池绝对不会靠近,小狐狸看夏村长一众人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就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没了监工的,沈上仙极度没有自觉性地寻了处树荫坐下来,一边端着茶碗一边看热闹。田那边的气氛看起来不太好,为首的那人肥头大耳,脸上的肉量太多,挤得眼睛只剩下细细的两条小缝,透着一股子的算计,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老夏啊,这还有大半月才到二茬收,可眼下竟然下了白霜,看来情况不大好啊!”身材饱满的冯地主看了眼地里还青着的稻杆,面带忧色。
    夏村长与冯家打交道多年,上任家主冯老先生是个真真的大善人,他当家的时候,村里也碰上过两次灾年,冯家不仅自己免了当年的租子,还劝着其他的大户跟着一同减免,此行此举在那两年里不知救了多少村民百姓。可是,自从这任冯老爷执家后,办事的性情着实不同
    “冯老爷,这两天忙着抢收,实在是没空闲,我还想着过两天上门和您仔细说一下呢,没想到您竟然亲自过来了,这田里日光烈,还是移步到我家去说吧。”
    听夏村长这么说,冯地主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到隔壁的关杨村收菽租,顺便就过来了,正好也和你说说二茬稻租子的事。今年年头不好啊,我们镇上几家靠地吃饭的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租子就降到一亩地一石稻米,折成银钱的话,就九钱。你告诉大家,不用太着急,最晚小年前交上来就行。”
    围过来的人群脸色顿时青白,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的小声议论起来,夏村长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犹豫地开口,“冯老爷,这茬稻,产量恐怕得折了一半多,每亩地一石的租子,是不是”
    “老夏啊,这是几家商量的结果,我们也都是单单靠田租过活的人家,如果冯家还是我爹在时的模样,我也不至于看其他几家的脸色”
    冯地主一脸为难,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租子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送走冯地主一行人,夏村长跟一众村里人愁眉苦脸地接着割稻穗,阿篱跟在人群后面,耷拉着耳朵直奔阴凉下的沈青池。
    “阿青,你怎么都不问问我怎么了?”
    带着忧郁的小眼神儿巴巴地盯着阿青好一会儿,阿篱才不欢喜地撅着嘴抱怨。
    沈青池一撇嘴,“还用问吗?一看就知道是老实人被欺负,你在发善心。如果嘟哝一下能好受的话,我好心把耳朵借你一会儿吧。”
    实际上啊,这么说很大一部分是客套成分,但能听出画外音的就不是小狐狸了。况且,沈青池本来话就不多,阿篱又天生信任感丰富,自然是人家说什么他就当是什么了。
    于是,接下来的将近一个时辰里,阿篱就喋喋不休地描述了刚刚的情形,并对前景充分地表明了自己的担忧
    青米的产量较其他粳米来说略高,但即使是风调雨顺之年,每亩也不过出三石,租子是一石二钧。碰上今年的早霜灾害,一亩地恐怕最多产一石三钧,一整石做了租子,剩下的还不到三钧。而且,按现下的行情,一石上等青米是九钱五分,中等的九钱二分,下等的八钱三分,今年的青米没熟透就得收上来,能卖得下等价就不错了,用银钱抵租子赔的更多。这租子,可是比常年的还要重啊!
    阿篱从产量说到行情,越说心情越沉重。沈青池一手拎着一个竹篮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上一缕卷翘起来的头发,听着他嫩嫩的清脆的声音,心想:要倾诉的话,是不是一心一意的好啊?这么一边干活一边说,让听的人不由得感到同理心方面打了很大的折扣。
    “冯地主他们不是好人,这么盘剥种田的乡亲们,太坏了!”把篮子里的麦穗倒到牛车的围栏里,阿篱总结道。
    沈青池挑高眉梢,“难得啊,你的认识里居然也有坏人!”
    阿篱黑润润的大眼睛盯着阿青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哼了一声,撅着嘴扭头就往田里走,留给人一个头发支楞起一缕的倔强小身板背影。
    这是――生气了?
    沈青池看着眼前后背撑得倍儿直的某狐狸差点大笑出声。
    素然从镇上赶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但是夏村长家还是挤满了人。可惜,等来的消息并不好,天术士观测研究得出的结论是,今年的寒期会比预期的还要早,还要快。
    院子里的气氛沉寂得让人压抑,素然带回来的消息让他们断了最后一丝希望,回温,是没有可能了。
    “罢了,明天上午把地里熟了的稻穗再过一遍,下晌就开始割地吧”夏村长把手里的烟袋锅往地上磕了磕,然后起身说道。作为一村之长,他是全村老少的主心骨,决定再难做,他也得出头。
    这个晚上反常得闷热。大热大冷极容易产生霜冻,看来大规模的早霜不远了。阿篱用艾草棒把房间熏了一遍,然后抱着爹爹留下来的手札蹲在门口翻看。
    “就这么一本手札,你怎么还没翻完啊?!”沈青池也坐在门口,晃着手里的扇子往阿篱身边凑了又凑。
    “那是因为看得很仔细啊,我是一个字一个字记到心里的,当然会慢一点”阿篱委委屈屈地看了沈青池一眼,然后撅着嘴继续翻看。
    撅嘴,又撅嘴!你说说这两天都撅了多少次嘴了?!这只小狐狸,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爱耍小性子了?沈青池在脑子里苦苦搜索,觉得应该是从下坎村出来后才这样的沈青池沉浸在回忆的世界里太投入,所以没看到阿篱偷偷抬头瞟了他一眼。
    “阿青没有不高兴。”阿篱迅速收回视线,抿着嘴偷偷拍胸口。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自从下坎村那晚阿青抱着他睡觉后,他就觉得每当看到阿青,心里就胀得满满的。开心的时候就笑,不开心的时候就一股脑儿地说给阿青听,委屈的时候就冲他苦着脸撅嘴巴明明告诫自己好几次了,不可以这么不懂事,不可以惹阿青不高兴,可就是忍不住一犯再犯
    阿篱翻着手札,越想越想不通,不知不觉的,嘴巴又习惯性地撅了起来。沈青池正好这个时候看过来,鬼使神差的,手一伸就扭了上去。
    “哼,这嘴巴撅得都能挂上两个油瓶子了!”
    “唔唔唔”嘴巴突然被干燥温暖的手指揪住,阿篱摇头晃脑地挣扎着想要摆脱,可惜扑棱了好一会儿,人家的手指仍然牢牢地“长在”自己的嘴巴上。
    死心放弃了挣扎,阿篱委屈满满地看着阿青毫不掩饰的笑意外露的眼睛,眸底渐渐涌上水光。
    眼看着就要把小狐狸惹哭了,沈青池见好就收,松开手指的同时,手掌安抚地摸摸脸蛋,拍拍头顶,语气也不自觉地轻缓,“好啦好啦,我不是故意的,很疼吗?”
    阿篱忽闪着睫毛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成功把眼底的水汽憋了回去,然后在沈青池拍拍捏捏摸摸的碰触下,脸颊红扑扑地低下头接着翻看手札。
    沈青池玩够了,就接着坐在小狐狸身边摇蒲扇,看星星。
    眼前的手札很厚,还没认字前,阿篱想他爹爹的时候就拿出来翻翻,最近这些年进了学堂和牛夫子学字后,他才从头开始看。实际上,与其说是看,不如说背下来更恰当。故而进度十分缓慢。
    爹爹留下来的这本手札,记载了游历期间所接触到的农桑稼穑之事,他刚刚就发现了关于绵水草覆盖保鲜莼菜的方法,原来这个并不是他最先发现的,白海那边的席罗国老早就在使用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要找什么信息,阿篱还是决定先将整本手札翻看一遍,碰到有关稻米的就重点留意一下。
    坐在门口偶尔还能感到几丝风,烛火外套着白色的灯罩,不用担心风吹,但是光亮却招来了不少蚊虫,阿篱在灯下燃了只艾草棒,虽然味道刺激了一些,但驱蚊虫的效果很好。
    沈青池两只手交换着摇蒲扇,就当是锻炼了。视线在缀满繁星黑丝绒一般的天空和小狐狸认真的小脸之间往返,明明什么都没做,明明该觉得很无聊的,但沈青池此刻却觉得心里很平静,很满足,这举动,这反应,咦,怎么这么像太上老君那老头守着宝贝炼丹炉的傻模样啊
    沈上仙打着蒲扇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思绪在风中有些凌乱
    作者有话要说:尽管很碎节操地拖文,但是因为有菇凉和汉纸们的关爱,此坑还是v了,某十二感激涕零,
    奋起码字的同时,再次呼喊一声,此坑必定会填满,而且,这是个he啊he!
    (实际上,这句话是说给看文的,也是嚎给自己的!)
    44第43章 许你相随
    “阿然,怎么阿青看起来也呆呆的了?”对面的东厢房里,肖肖嘴里咬着素然从镇上买给他的枣花糕,趴在窗户上看着对面门口的两个人纳闷地冲一旁的人问道。
    素然顺着肖肖的视线看了一眼,然后见怪不怪地一边吃着肖肖吃过的没有啥味道的枣花糕一边看新得来的符图,淡淡地说,“没什么,被传染了而已。”
    把手里最后一口枣花糕塞进嘴里,素然轻哼了一声,哼,实际上被传染的人可不止一个,从来过晚不食的他,现在大黑天的不也正顶着星星吃枣花糕呢吗?!
    “阿然,你在干什么?咦――,画得好难看,好像鬼画符哦!”把最后一块枣花糕的味道吃光光,肖肖蹦到素然身边,把手里的东西塞到他手里,然后品评桌上素大公子刚完成的大作。结果很显然,呃,肖肖鬼有些嫌弃。
    魂淡,好好看看,这哪里是鬼画符,明明画给鬼的符好吧!
    素然额头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但看着对面这个细胳膊细腿儿自己一口气吹过去都能震飞的弱鬼,忍了又忍,最后只能拿手里刚被塞进来的枣花糕消气。
    格老子的,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他会肥得连自己老爹都认不出自己来吧?
    “这些符,你看了就没别的感受?”素然抖起一张凑到肖肖面前。
    摇头,肖肖鬼一撇嘴,“除了丑,完全没有别的感受。”
    素然绝倒。
    天术士送给他的这本符图册是难得的精本,里面的符咒图威力之大,随便打到寻常鬼的身上都会让他魂飞魄散,就算打不到,看到符图的话也会退避三舍。没想到啊,竟然会被眼前这只饱死鬼嫌弃!
    一门心思只知道吃的人,不,是一门心思只知道吃的鬼,其实挺可怕的
    想通了之后不再试图和肖肖鬼计较的素然决定上床睡觉了,东厢房这边灯火很快就熄灭了,但西厢房这边的烛光却一直亮着。
    沈青池也没有开口劝小狐狸早些休息,他知道,对一根筋又急人所急愁人所愁的某狐来说,劝了也没用,他就在一旁陪着就行了,反正他眼下也不困。
    鸡鸣声在寂静的清晨特别清脆嘹亮,沈青池猛然清醒,身子一动差些栽倒在地上,稳住了身子后才发现,原来他的脑袋竟然是搭在小狐狸的肩膀上的。
    “阿阿青,你醒啦?”阿篱僵硬地扭着脖子转过来,冲着刚醒过来的沈青池笑笑。天色刚露白,一旁凳子上的烛火已经被吹灭了,小狐狸身前的手札没翻阅的也只剩下了薄薄的一点儿。
    沈青池起身抻腰踢腿活动了几下,然后坐下来轻轻拽过小狐狸的手臂揉捏起来。也不知道自己枕着他的肩膀睡了多久,看看,手下这半边肩臂的肌肉都僵硬了,估计这会儿动都动不了了。
    “你傻啊,看我睡着了不会叫醒我去屋里睡啊!”化了些灵力附在手掌上,沈青池一边推拿一边狠狠瞪了小狐狸一眼。
    虽然语气很恶劣,眼神也很凌厉,但落在肩膀和手臂上的力道却很舒服,阿篱知道,他并没有真的生气。送上个讨好味十足的灿烂笑容后,继续手上翻书的动作。其实,阿青的脑袋落在他肩膀的那一刻,他是想过要叫醒他回房里睡的,但是,从阿青鼻子里呼出的灼热气息扑在他的颈侧,带着微微的酥麻,让他很留恋。那是一种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受,颈侧的酥麻感好像渗透过皮肤满满汇集到了心里,有些酸,有些胀,又有些痛,但更多的是温暖和亲密。
    陌生的情愫陡然造访,阿篱的心经历了短暂的迷惘和慌乱后,慢慢沉淀下来,一层一层,叠成了厚厚的喜悦。
    他只是想有他陪着,这样算是傻吗?那么,能这样一直傻下去就好了
    好运总是在默默付出后的某个时刻突然造访,这是对执着的人最好的奖励。
    阿篱的奖励就在这个清晨的小院子里到来了。在手札就差几页告罄的时候,一则关于凉夏米的记载让阿篱兴奋地大叫了起来,惊得各房人从睡梦里醒了过来。
    当阿篱把凉夏米的记录读给闻声而来的人后,不淡定的就变成他们了。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阿篱这个凉夏米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蒲元村,得了消息的村民们早饭都顾不得吃,一股脑地涌到了夏村长家求证。
    沈青池把手札上关于凉夏米的记载手抄了一份送给夏村长,让他张贴到了门外读给大家听,然后押着小狐狸逃离人圈,吃早饭、补觉去了。
    阿篱睡醒了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竖起耳朵听听,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从床上坐起来,一侧身就看到了坐在桌边看他手札的阿青。桌上,还摆着盛好的饭菜。
    被人等着、守着的感觉,真好!尤其是那个人是阿青!
    “醒了就过来吃饭,从昨晚到现在,你的肚子里可就进了一碗白米粥。”虽然视线一直放在手札上,但他一直都留意着床上的动静,看到小狐狸终于醒了,就催促他过来吃饭。
    “大家都去田里了?”洗漱过后,阿篱坐到桌边提起筷子,下嘴前问埋首在手札里的沈青池。当然,字里行间还有一层意思是:大家都去田里了,你怎么没去呢?
    沈上仙头也没抬,以岿然不动之姿动了动嘴皮子,“嗯,用过晌午饭后刚走不久。安排给我的任务是看着你,现在,你对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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